书城哲学当代学者视野中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东欧和苏联学者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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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布哈林(3)

人类社会只要存在,就需要从外部自然界汲取物质能量。没有这种汲取能量的过程,人类社会也就无法存在。人类社会从自然界汲取(并吸收)的能量愈多,就愈能适应自然界;只有在这方面数量有所增长,我们才能看到社会的发展。举个例子,假定说,有那么一天,所有的企业都歇业,一切大小工厂、矿山、铁路、森林和田地、陆上和水上的活动全部停止,那么,社会就连一个星期也维持不下去,因为哪怕全靠原有的储备过活,也还必须有运输、卸载、分配的活动。“任何一个民族,如果停止劳动,不用说一年,就是几个星期,也要灭亡,这是每一个小孩都知道的。”[7]人们耕种土地,收获小麦、黑麦、玉米;人们饲养和放牧牲畜;人们栽种棉花、大麻和亚麻;人们砍伐木材,在石坑中采石,从而满足自己的衣食住的需求。人们从地层深处挖掘出煤和铁矿石,制造钢铁机器,借助这些机器从各个方面控制自然界,把整个地球变成一个巨大的作坊:人们在这里用锤子四处敲打,开动车床,在地下到处挖掘,注视着硕大无朋的机器在平稳地运行,用隧道贯穿山岭,乘巨轮横越海洋,从空中运送货物,在地上布满铁轨,在海底铺设电缆——地球上从喧嚣的怪物般的大都市直到穷乡僻壤的角落,人们像蚂蚁般奔忙,给自己寻觅“口粮”,使自己适应自然界,同时又使这个自然界适应自己。自然界的一部分——环境,即我们这里称之为外部自然界的东西,与另一部分——人类社会相对立。而这个统一整体的两部分的接触方式,是人的劳动过程。“劳动首先是人与自然界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与自然界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人自身作为一种自然力与自然物质相对立。”[8]社会与自然界的直接接触,即从自然界汲取能量,是一个物质的过程。“为了在对自身生活有用的一定形式上占有自然物质,他(指人——作者注)就使他身上的自然力——臂和腿、头和手运动起来。”[9]社会与自然界之间“物质变换”的过程,也就是环境与体系、“外部条件”与人类社会之间的基本关系。

社会要生存下去,生产过程就必须不断更新。假定说,截至某一时刻,总共生产出若干小麦、靴子、衬衫等,而在同一时间内,所有这些东西全都吃光、穿破、用完。显然,生产应当及时地开始新的一圈运转。生产应当不断地周而复始,应当一环扣一环。从这种循环(或者像通常所说的生产周期)的反复这样一个角度来考察的生产过程,称为再生产过程。要实现再生产过程,就必须具备它所需要的全部物质条件。举例来说,为了生产布匹,就需要织布机;而为了生产织布机,就需要钢材;为了生产钢材,就需要铁矿石和煤;为了运输铁矿石和煤,就需要铁路,从而也就需要路轨、机车还有其他,以及公路、轮船等,还需要仓库、厂房之类。总之,需要有长长的一系列的性质极不相同的物质产品。不难看到,这些物质产品——有些很快地,有些不那么快地——在生产过程中消失了:纺织工人得到的食物吃掉了;织布机损坏了;仓库年久失修了;机车开始出毛病了;枕木和路轨都损坏了。这就是说,再生产的一个必要条件,就是(通过生产)不断更换所有各种各样物质形态的已损坏掉、使用掉、消失掉的东西。人类社会为了延续再生产的过程,随时都需要一定数量的食物、建筑物、采集业的产品、加工工业的产品、运输方面的各种配件,等等。所有这些东西,小麦、黑麦、煤、钢、显微镜或学校用的粉笔、包书纸或新闻纸,全都需要生产,因为所有这些东西都加入了社会的物质交往,都是再生产这一总过程的物质成分。

因此,社会与自然界之间的“物质变换”,我们是当作一个物质过程来看待的。它之所以是物质过程,因为,一方面,它涉及的是物质的东西(劳动对象、劳动资料以及作为成果出现的产品——这一切全是物质的东西);另一方面,劳动过程本身就是生理能量(神经、肌肉等)的耗费,这种耗费在物质上表现为劳动者机体的运动。“如果对整个过程从其结果的角度,从产品的角度加以考察,那么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两者表现为生产资料,劳动本身则表现为生产劳动。”[10]

资产阶级的教授们,在他们需要“根据专业”从事研究的时候,也羞羞答答地承认生产劳动的物质性。例如,赫克纳教授认为:“如果想要阐明劳动的本质,人们必须注意……两类现象。首先,体力的劳动表现于一定的外在的运动之中。比如说,铁匠的左手用钳子拈出通红的铁块放在砧上,同时右手用锤敲打,把劳动对象锻造成型……这里可以确定劳动成果的数量、形状、大小……这里可以叙述全部劳动过程。”[11]赫克纳把这称之为“客观意义上的劳动”。另一方面,对于同一个过程,可以从在劳动者身上剧烈活动着的思想感情的角度来考察,这将是对“主观意义上的劳动”的考察。既然我们要寻找的是社会与自然界之间的相互关系,既然这种相互关系恰恰表现于客观的(物质的)劳动之中,那么我们现在可以把这个过程的“主观的”方面完全撇开不管。总之,这里重要的是研究再生产过程所必需的全部物质要素(成分、事物)的物质生产。

然而,决不能因为(比方说)量具是物质的东西,量具的生产属于再生产过程所必需的物质生产,而像考茨基那样,认为数学和数学演算本身也属于生产之列,为生产所需要。可是,如果所有的人突然一下子全变成哑巴,而除已经消逝的语言之外,一时还没有其他交往手段,显然这时生产也会陷入停顿。这么说,语言也是再生产所“必需”的,正如任何一个社会里许许多多的东西一样。可是,要把语言也归于生产之列,那是很可笑的。这里,我们对于另一个似乎很“恼人”的问题,即母鸡和鸡蛋何者在先、社会和生产何者在先的问题,也丝毫不感兴趣。这个问题是无意义的。没有生产的社会是不可想象的,没有社会的生产也是不可想象的。重要的是,体系的变化取决于体系与外部环境之间[12]的变化这一命题,究竟对不对呢?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应当从哪里来寻找这个变化?答案是:从物质劳动中寻找。这样的设问法,使得大量与历史唯物主义唱反调的“深奥”见解无能为力了,而且也使我们清楚地认识到,社会发展的“一切原因的原因”,都应当从这里寻找。关于这一点,下面还要谈到。

我们已经知道,人与自然界之间的“物质变换”,就是物质能量从外部自然界输入社会;人的能量的耗费(生产),是从自然界汲取能量,而这一能量应当给予社会(社会成员之间分配产品),并由社会吸收(消费);这一吸收则又是进一步耗费的基础,如此循环往复,再生产的轮子就是这样旋转不已。因此,再生产过程,就整体而言,包括几个不同的侧面,它们合在一起构成一个完整的东西,一个统一体;而这个统一体的基础还是生产。因为任何人都懂得,人类社会同外部自然界最直接、最密切的接触,毕竟是在生产过程中,人类社会正是以这个侧面“紧贴着”自然界的。因此,在再生产过程中,生产方面决定着分配方面,决定着消费方面。

社会生产过程是人类社会适应外部自然界的过程,但这是一个积极的过程。任何一种动物在适应自然界的时候,从本质上说都是作为一种物质受到环境的不断影响。至于人类社会,它在适应环境的同时,也使环境适应自身。人类社会作为一种物质受到自然界的影响,但同时它本身又把自然界变成为我的物质。举例来说,某些昆虫或禽鸟的颜色变得同它们生活环境的颜色相似,这决不是由于这些有机体本身作了什么努力的结果,也决不是它们对外部自然界施加影响的结果。这是经过成千上万年的岁月,淘汰掉无数的昆虫和禽鸟,留下了适应性最强的一些单体,并通过它们的不断杂交,才产生了这样的结果。人类社会的情形则全然不是这样。它在大地的胸膛上划下犁沟,在密不通行的森林里开拓道路,使自然力为自己的目的服务,它改变着大地的面貌。这不是一种消极的适应,而是积极的适应。这是人类社会不同于其他动物的最本质的区别之一。

重农学派(18世纪的法国经济学派)早已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例如尼古拉·勃多就说过:“所有的动物每天都在劳动,以寻求大自然的产物,即大地自身供给它们的食物。有些动物……采集并储存这些财富……唯独人,是注定(这句话的思想是用目的论的方式表述的——作者注)要去探索大自然及其丰富果实的奥秘的……他凭自己的劳动(可以获得)比他在原始的、未开化的(incult)大地表面上所能找到的更多的有用产品。这种活动(cet art)可能是地球上的人的最高贵、最突出的特点之一。”[13]

地理学家列·梅契尼柯夫写道:“人虽然和一切有机体一样都具有适应环境的可贵能力,但他却凌驾于一切有机体之上,因为唯独他有使环境适应自己需要的更加可贵的能力。”[14]

严格说来,积极的(通过劳动的)适应,这在某些所谓社会性动物身上已有萌芽(例如,海狸筑堤;蚂蚁构造巨大的蚁垤、利用芽虫和某些植物;蜜蜂以及其他);从另一个方面看,人类劳动的最初方式,也是一些动物式的、本能的劳动方式。

(三)生产力:自然界和社会的相互关系的标志

总之,社会与自然界之间的物质变换过程是社会再生产过程。在这一过程中,社会消耗自己劳动的即人的能量,而取得一定数量的被吸收的自然能量(马克思称之为“自然物质”)。十分明显,对于整个社会的发展来说,这里所取得的平衡有着决定性意义。收入是否超过了支出?如果超过,那么超过了多少?显然,很多事情取决于这种超过的程度。

假定有这样一个社会,为了抵偿自身最必要的需求,不得不耗费自己全部的劳动时间。这就是说,随着所获得产品的消费,又生产出同等数量的这类产品,多一点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社会要生产多一些数量的产品,扩大自身需求,生产任何一点新产品,都没有时间,或没有足够的时间;这个社会只是勉勉强强地收支相抵,过一天算一天;生产出多少就吃光多少——吃这么多才有可能劳动;全部时间都用去制造同等数量的产品。社会始终停留在一个极其贫困的生活水平上。这里不可能有任何需求的增长:真是“量衣伸腿”;而这件衣裳却破旧不堪,而且又没有可替换的。

现在我们又假定,由于某些原因,还是那样多数量的最必需的产品,不用花费全部劳动时间,而只用一半的时间就可以获得(例如,原始部落迁徙到一个地方,这里野禽野兽多了一倍,或者土地肥沃程度增大一倍,或者土地耕种方式有所改变,或者出现了新式工具,等等)。这时,社会就可以腾出它原来劳动时间的整整一半,可以把这部分时间用于新的生产部门:制造新工具、开采新原料等,然后还可以用于某些精神劳动。这时,才有可能增加新的需求,也才第一次为所谓的“精神文化”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机会。一旦腾出的时间被用来哪怕是部分地改进原来的各种劳动,那么以后用来满足原有的需求所要花费的劳动时间,就已不是原来全部劳动时间的一半,而是更少一些(各项革新在劳动过程中起的作用就很明显),在下一个再生产循环(周期)中就更要减少,依次类推;而腾出的时间则越来越多地用于以下几方面:第一,用于制造日新月异的工具、仪器、机器;第二,用于开辟满足新需求的新的生产部门;第三,用于创造“精神文化”,首先是其中与生产过程有这种或那种联系的方面。

现在我们再假定,过去要花费全部劳动时间才能满足的那个必要需求量,现在需要加大一倍的时间才能满足(比如说,土壤贫瘠了);很明显,如果不改用另外的劳动方式,或迁徙到别的地方去的话,社会必将倒退,在这种条件下它的一部分不可避免要毁灭。我们进一步再假定,有那么一个已经高度发达的社会,它具有丰富的“精神文化”、极其多种多样的需求、种类无限繁多的生产部门、昌盛的“科学和艺术”;这个社会在满足自身需求上遇到了困难:比如说,由于某些原因,它无法控制它已有的技术装备(例如,不断的阶级斗争,而其中没有一个阶级能制伏另一个,具有高度技术装备的生产过程陷入停滞);这时,势必要后退到旧的劳动方法上去;为满足原有的需求势必耗费极其大量的时间,而这是完全无法设想的;生产缩减了,回到了原来的样子,需求减少了,生活水平下降了,“科学和艺术”之花凋萎了,精神生活衰退了,至于社会本身,如果这种下降趋势并非是由暂时性的原因引起的,则将回到从前的“野蛮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