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新开发的城市花园小区。一到傍晚,A期的10栋高楼便陆续亮起灯光。
A2栋共有20层,楼顶的圆形滚动灯柱像探照灯,把“城市花园”四个金字照得闪闪发亮,也侵略性地照亮了不远处尚在施工的B期工地。
婆孙俩就在这影影绰绰的路灯下,向工地走着。婆婆一手挽着篮子,一手拉着孙儿,孙儿蹦蹦跳跳的,肩上的书包忽上忽下。突然,孙子不走了,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游乐场。那里有一家三口,爸爸妈妈一人牵一只男孩的小手,在教他溜冰。婆婆笑着问,小刚,眼馋了?看孙子不说话,婆婆哄道,等过年你爸妈回来,让他们给你买。小刚扭过头,调皮地一笑,婆婆真好!又指指游乐场说,那是我的同学,叫睿睿,住在那栋楼房里,20层呢。婆婆摸摸孙子的小脑袋,怜爱地说,小刚,乖孙子,你好好学习,将来也住这里,好不好?好!小刚大声应着。草丛里的虫鸣此起彼伏,像是热烈的伴奏曲。
工地并不远,婆孙俩绕过安全网和路上的建筑垃圾,就到了工棚。只见工棚外站着一忽溜打赤膊的男人。工人们刚吃完了饭在乘凉,见婆婆走来,也不避嫌。有人朝工棚大喊,林壮壮,婆婆来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搭件背心,拧着个小桌子走了出来。婆婆边给孙子拿小板凳边客气地说,壮壮,没得法哦,老是麻烦你,累了一天,也不能让你早些休息。小伙子腼腆地笑,婆婆,您别客气,小刚聪明,我喜欢。
工棚上的大灯泡发出炽烈的光。老婆婆眯着眼,揭开篮子喊着,来,我今天带的烙饼,都来尝尝。
有几个人围过来说,您总是带吃的来,这让我们哪好意思呢!
是啊,这壮壮当小老师,我们跟着沾光哩。
说啥呢,出门一家亲,快吃!婆婆嗓门大,但是听起来舒服。
婆婆给每人分了一块饼。大伙接过饼,有的经不住饼香的诱惑张嘴就咬,有的把饼放在鼻子上闻一闻,用手掰下一块,再放进嘴里。站着的,蹲着的,坐着的,交口称赞饼烙得好吃。大家的话题从吃过的美味,说到老家屋里的女人。目光越过被楼盘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心飞到了遥远的乡村。
婆婆唠了几句嗑,悄悄地坐在孙子的身后摇蒲扇。婆婆不认识字。但是知道对钩和红叉叉,也能认清100分。孙子作业本上的对钩让婆婆心里润贴,尤其是那100分让她看见了希望。想想过去在生产队里,自己拼死拼活地干,一天到晚最多也就是10分,孙儿到底是翻了倍呀。
林壮壮正在讲拼音,那些“啊,熬”婆婆听不懂。婆婆看见林壮壮被汗水浸透的背心,就过去给他扇风。蒲扇晃晃悠悠的,把她的心思带到了在广州打工的儿子儿媳身上。儿子打小就聪明,要是生在富裕人家,兴许就是大学生了,唉,只怪那时太穷。儿子把希望寄托在小刚身上,租房子让他来城里读书,可自己是睁眼瞎,连个作业都不会教,这不,上个月幸好找到了壮壮。
工地上渐渐安静下来,那些工人不知什么时候进去睡觉了。远处,夜晚的霓虹灯闪烁摇曳,从A期新楼里不时传来“咚咚”的歌舞声。
奶奶,作业做完了!孙子的话让婆婆回过神来。赶忙起身对壮壮说谢谢,准备回家去。
壮壮站起身,摸着脑袋,好像有什么话又不好意思开口。婆婆就笑,傻娃,看把你窘的,有什么不好说的,是不是想吃什么啊?婆婆给你做。
壮壮犹豫着,说,婆婆,我下周要走了,大学通知书上说要提前去学校报到。
婆婆立马接过话说,好啊,娃呢,有出息,是哪里的大学?
武汉的。婆婆,我高考后来帮工的,一天一百元,工资有7000多,上学的钱够了。
哦——婆婆的嘴巴张成了“O”形,这才意识到小伙子一走,孙子以后就没有人教做作业。
婆婆心里暗暗着急,表面上还是爽快地说,娃,快吃饼。不担心,好好去读书。明天我到另外一个工地去找找,幸许又能找到像你这样的老师……
壮壮没有说话,牵着小刚依依不舍地送他们回家。
工地上的灯光很亮,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