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一生道学,哪里守得住王氏这几句不着调的村话,一时间也被气得七窍生烟,不由得站起来左右寻找,终究拾起一块青石镇纸便照着王氏砸了过来,并恨恨的骂了一声:“你这不要脸的贱妇!我叫你胡说,我叫你胡说!”
王氏原本只图一时痛快才骂出那样的话来,因见宝钗吐血倒在地上,孩子也哭得喘不过起来,心中已经多了几分悔意,却冷不防贾政拿着一块镇纸砸了过来,她心中惊骇,想要躲闪时却因双腿抽筋一丝一毫也动不了。
宝钗一边咯血一边安抚怀中的孩子,听见贾政骂人时不由得抬头看时,便眼看着贾政拿着那一块镇纸把王氏的脑门给砸了个洞。鲜红的血如喷泉一样的涌出来,王氏登时晕死过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宝钗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怀中孩子哭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忙嘶声喊道:“不好了!要出人命了!快叫大夫来……”
贾政原本是个老实人,可老实人却总有一根拧筋,一旦扭到了便再也顺不过来。此时听见宝钗嘶喊,他也不着急,只冷冷的看了王夫人一眼,冷声道:“让这贱妇去死!若不是她没事儿找事儿,你大嫂子和兰儿如今能再外头么?她就是个丧门星!先逼死了大儿子,又把二儿子给逼走了。如今连媳妇孙子都不认她了,又来逼迫你们母女,我若是早些打死她,恐怕这个家也不到不了今天这样!”
宝钗哪里还顾得上贾政吼得是什么,眼见着王氏已经没了气息,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凄厉,抱着孩子从地上爬起来便往外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喊人,不多时便把买了荣国府房屋的街坊邻居还有在后面居住的贾家的族人都给惊动了。
众人纷纷赶来,因见宝钗胸前有血渍,孩子的襁褓上也有血,只当是她们母子怎么了。
贾赦之妻邢氏拨拉开众人上前来,问着宝钗:“你是怎么了?弄得这一身的血?”
宝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大娘,快……快去看看我们桂儿的奶奶……她……她怕是……不行了……”
邢氏一愣,不解的问道:“早起不还好好地么?又没得什么暴病,怎么就不行了?”
宝钗哀求的拉着她的衣衫,哭道:“大娘,侄儿媳妇求您了……您快进去瞧瞧吧……”
旁边贾氏族人听了这话,也都纷纷说道:“走,进去看看去。好好地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众人一拥而入,待发现王氏躺在血泊之中时,一个个也都傻了眼。
贾政犹自愤愤的说道:“这贱妇自己作死!有什么好看的?人已经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有劳大家帮个忙,弄口棺材把她埋了也就是了。”
众人见贾政并不伤心,好像还很生气的样子,再看王氏死的情景,也便猜到了几分。
其中有外姓人买了这边的房屋居住的,见事不关己便悄悄地退了出去。贾氏族人中之前多半都沾过贾政夫妇的光,只是今非昔比,也无人愿意多生事端。听贾政说要弄口棺材把她埋了,也没什么话说。贾芹看看左右,便分开众人上前来说道:“二爷爷既然这样吩咐,那我们就按照您老的话去办了。您老拿了银子来,咱们这就去买棺材。”
贾政便吩咐宝钗:“给他银子,去买了棺材来好收敛。”
宝钗哪里去取银子,又想着王氏不仅是自己的婆婆,还是姨娘,这几年来也多承她照顾,自己母女才不至于流离失所。一时心软,少不得把自己发髻上的一根簪子摘下来给贾芹:“好歹变卖了,买口薄棺材吧。”
贾芹接了簪子正要转身去买棺材。邢氏却拦住他的去路,喝道:“慢着!这事儿还没说清楚呢,就如此匆忙收敛,恐怕不妥吧?”
贾政听了这话,心中一阵惊慌。毕竟人是他打死的。纵然是他的妻子,他也不能无缘无故的说打死就打死。而且之前她污蔑自己的那些脏话总也说不出口,此时又是死无对证。若此事真的让官府知道了,自己恐怕又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宝钗一个妇人家,心里早就慌了十二分。只是到了这当口上,她已经从惊慌之中清醒了几分,于是把怀里的孩子交给旁边的一个媳妇,上前把邢氏拉回来两步,说道:“大娘觉得有何不妥?大娘是不是觉得大老爷瘫痪在床心里不甘,非要把我家老爷也送进大牢里去,让着一家人死的死亡的亡,你心里才痛快?”
邢氏原本是个有口无心的,此时被宝钗一问,也没了话说。
宝钗又冷冷的看了邢氏一眼,说道:“刚才是我家奶奶跟老爷争执了几句,一时怒火攻心想不开,才自己碰了头。我抱着孩子去拉她也来不及了,等她倒下时,人已经没了气息。所以我才出去吧众人喊来。这会儿人都已经没了气,总不能让她一直躺在地上。这事儿还请大家多费心。芹儿,我们索性一事不烦二主,这事儿就由你来主管吧。等会儿你出去买棺材的时候,顺便去跟你琏二叔说一声。请他务必转告大嫂子,兰儿不管怎么说也是亲孙子,这丧事他是不能不来的。至于大嫂子,当初是我们老奶奶对不起她,她若心里还不肯谅解,就由着她去吧。”
宝钗一番话说完,众人全都暗暗地叹服。一时女人们纷纷动手,把王氏从地上拉起来,又弄了水来把血迹清理干净,男人们把贾政拉到一旁,准备搭建灵棚,开丧吊唁。
经过一番折腾,宝钗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双脚无力,好几次都险些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