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光与伍子胥密谋政变,其实根本用不着像后代各朝那样费劲,他们只要培养出一位武功高强又不怕死的“死士”,一刀将吴王僚捅死就行了。当然,捅这一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第一,刺客得手以后,基本上生还的概率为零,因为吴王僚身边一定会有侍卫,这些侍卫虽然不一定能够阻止刺客得手,但一定能在刺客得手以后将其杀死,所以这个刺客必须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去行刺。第二,吴王僚早就怀疑自己的这位堂弟怀有二心,他上位的时候就有这种疑虑,虽然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这种防备减低了很多,但终究还是有此一防。因此,刺客不可能单刀直入,突破重围刺杀吴王僚,只能是营造一个可以接近吴王僚的机会再下手。而吴王僚本身爱好甚少,又极其多疑,一个陌生人想要接近他简直比登天还难。第三,公子光必须与这件事划清界限,就是说不能让任何人怀疑刺杀吴王僚这件事情是公子光干的。一旦他自己被牵扯进来的话,即便是行刺成功,想要自立也是难上加难。看来,刺杀吴王僚是一件极其困难的工作,这也是公子光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下得了手的原因。现在伍子胥出现了,他可以代替公子光物色刺客,培养刺客,策划整个暗杀行动的过程。当然,有关于出谋划策的部分,公子光肯定会参与进来。
自此,伍子胥就一门心思投入到了帮助公子光篡位的行动中,此时的伍子胥想要复仇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他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公子光身上。为了帮助公子光寻找合适的刺客,他辞去了手头的工作。吴王僚闻听大喜,他本就觉得伍子胥是个麻烦,如今他自己提出要辞职,便觉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吴王僚慷慨地将阳山的百亩之田赐给了伍子胥,让他安心种田,做个好农民。
卸下了这个担子,伍子胥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整天面对着自己即将刺杀的人,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心里不安,毕竟,吴王僚对自己也是不错的。此时伍子胥“无官一身轻”,终于可以专心致志地去完成他和公子光的“私事”了。
四、非你莫属:春秋第一刺客
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刺客很多,越是乱世就越多。春秋战国这段时间,是中国历史上最混乱的割据时期,所以名刺客也最多。纵观历史上那些有名的刺客,他们出名的原因不外有二:一是他们刺杀的人物要名气大,越出名刺客换来的名声就越大。二是他们刺杀的故事要精彩,故事越精彩,刺客的名声越大。如果评比中国历史上第一刺客当属刺杀秦王嬴政的荆轲,而荆轲刺秦王的故事也几乎是家喻户晓,近年来还被无数次地搬上电影、电视剧的银幕。
伍子胥物色到的这位刺客,没有荆轲那么大的名气,但《史记》、《吴越春秋》以及很多典籍当中都对这个人有专门的记载,堪称春秋第一刺客,他的名字叫做专诸。
专诸,吴国堂邑人(今江苏省南京市六合区西北),堂邑就是以前楚国的“棠”这个地方,后来被吴国人在战争中占为己有。伍子胥其实早就认识专诸,他在逃往吴国的过程中曾路过堂邑,并结识的专诸。根据《吴越春秋》的记载,伍子胥当年碰到专诸的时候,专诸正在与人打架。书中对他当时的样子的描述是“其怒有万人之气,甚不可当”。打架这个东西无论对于练过的还是没练过的,最主要的在于气势,传统武术当中的很多门派(尤其是内家拳)都要练习与“假想敌”对峙这一过程,其目的就是在于培养自己的气势。专诸此时发出的气势是“万人之气”,可想而知这是多么恐怖的气场,他的敌人如果没有强大的心理承受力,很可能被他所营造出来的气场吓得抱头鼠窜。
可接下来的描述却令人哭笑不得。正当双方对峙的千钧一发之际,专诸的妻子忽然娇呼一声,命令专诸回家。专诸一下子就收回了他面对敌人那恐怖的气场,乖乖地回到了妻子的身边。路过此处的伍子胥也是堂堂大丈夫,想必在打架方面也是能手,可看到专诸的这一幕很费解,就询问专诸为何这么听老婆的话。专诸的回答令伍子胥觉得耳目一新,他说:“你看看我的容貌,我像是愚蠢的人吗?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如果心甘情愿地屈居于一人之下,一定就会在万人之上。”专诸的话说得相当有哲理,我们形容后世的宰相就是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个词。伍子胥此时抬眼仔细端详专诸的容貌,只见他额头突出,双目深陷,虎背熊腰,这是典型的“义士”的形象,因而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好感,与他结交为朋友。
转眼八九年过去了,伍子胥一直专注于报仇的事情,从来没有和这位老朋友来往过,如今自己已经下野归田,所有的工作就剩下他与公子光所谋划的“私事儿”了,伍子胥终于想起了这位老朋友。他来到堂邑,找到了专诸。专诸的老婆自然还是当年那位母老虎,成天训斥专诸不能出人头地。伍子胥正好借此机会跟专诸说,都城有位公子寻找天下义士,自己可以带专诸去都城,将他引荐给公子光。
公子光一见专诸,双眼中便放出炽热的光芒。公子光早年就喜欢豢养死士,他在相面之术上非常老道,看到专诸的相貌、身形以及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质,公子光断定,这就是能够帮他成就王位的那个人。公子光知道专诸是个义士,不可能被金钱收买,想要让专诸替自己干这趟必死的买卖一定要从内心深处打动他才行,于是公子光开始试图说服专诸。
公子光首先搬出了王位本就应该属于自己的那一套逻辑,父亲诸樊把王位传给了二叔余祭,余祭又传给三叔余昧,三叔本想传给四叔季札,可四叔推辞不受,吴王僚便趁机自立为吴王,这是不符合逻辑的。按理,自己是诸樊的长子,四叔不做,王位应该传回给自己,凭什么被吴王僚夺了去?公子光又说:“这种事情的发生还不是因为我的力量弱小,没有可以帮我的人吗?今天能够得到先生这样的义士,便可以夺回王位。到那时,如果我的四叔季札能够回来当吴王,我还是可以交给四叔的。”专诸听了公子光的一番话,也提出了疑问:“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找与吴王僚较亲近的人,委婉地把道理跟吴王僚说明白,让他自己清楚,这个国家本来是属于谁的呢?”公子光接着回答:“这绝不可能。吴王僚这个人从来都是贪图享受、好大喜功,只知道前进而不知道后退的。所以我才请求与我有同样想法的义士,把我们的力量合在一起,去推翻吴王僚,还国人一个公道。”
公子光这一番话说得很巧妙,他避开了传统死士的概念,没有流露出一丁点儿买凶杀人的意思,而是大大的抬高了专诸的身份,将专诸放在和自己这位公子同一个地位上,并且把他们二人放在整个吴国人的立场上。接着再向专诸摊牌想要推翻吴王僚这位“通过非法手段上位”之人的统治,自己的力量很弱小,仅凭一己之力无法做到,只有专诸这样的勇士帮忙才能做得到。公子光这个坑挖得太深了,专诸这个极其聪明的人掉在里面也出不来了。公子光接着又说:“我也早有想法自己去刺杀吴王僚,可这样做的话,如果四叔季札还是不肯接受吴王的位置,那下一位继任者便还是名不正言不顺。”专诸被公子光的理由说动了心,面对公子光的真情也深受感动,立刻回应公子光:“我明白公子的顾虑,也的确需要有人替公子去死。我愿意完全听从公子的安排!”
公子光果然是大才之人,难怪伍子胥、专诸这样的人才都甘愿为其所用,也难怪他当上吴王以后吴国能够走向强大。这一番道理说得光明磊落,完全不像我们想象当中的那些阴谋政客能够说出的言辞。此时专诸已经答应替公子光卖命,公子光却说现在不是时候,没有时机接近吴王僚。专诸又一次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已经由被动的被公子光“游说”,转为主动想要把这件事促成了。专诸说道:“想要接近一个人,必须要投其所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我们可以利用吴王僚的爱好去想办法接近他。”公子光说:“吴王僚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美食,尤其喜欢烹调得味道鲜美的鱼。”专诸听到这,便向公子光辞行,起身前往太湖,去寻找名厨学习烹饪鱼的方法。
根据《吴越春秋》对此事的记载,专诸学习的是“炙鱼”,炙的意思是烤,所以专诸学到的应该是烤鱼的手艺。
专诸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他仅仅用了三个月就掌握了烤鱼这门手艺的精髓。现在,能够刺杀吴王僚的人找到了,接近吴王僚的借口也找到了,唯一缺少的,就是一把保证对吴王僚一击必杀的武器。可真能够刺杀吴王僚的武器绝不能是普通的武器。据说吴王僚为了防范被刺杀,特意命手下人跑去楚国棠溪这个地方买来“棠夷”铁甲护身,普通的武器根本无法刺穿这种坚固的内甲。正为难时,公子光灵机一动,想起了自己珍藏着的一把神兵利刃,那可是春秋时期著名冶炼师欧冶子的杰作。据说欧冶子曾经铸造神兵利刃五把,分别是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和巨阙,公子光有幸从越国人手中得到了这其中的鱼肠剑,有了这把剑吴王僚就是穿三层铁甲也必死无疑了。武器找到了,可怎么将它带进去呢?专诸必然会以“厨师”的身份接近吴王僚,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随身佩戴刀、剑这种长刃武器的。而且根据《左传》的记载,按照当时的规矩,除了吴王身边的侍卫以外,任何人接近吴王都要在门外脱光自己的衣服再换上侍卫们准备好的衣服,以示不藏暗器,所以专诸也没办法把武器藏在衣服里面。思来想去,公子光想出了一个堪称绝妙的办法:鱼肠剑之所以得名鱼肠,就是因为其剑身小巧,剑身曲折婉转、凸凹不平,鱼肠鱼肠,不正好可以藏于鱼腹之中吗?
公子光找来了专诸,又将鱼肠剑这把神兵利器交给了专诸。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碰到合适的时机,专诸的行动就可以开始了。
这里顺便讲一下欧冶子这个人。这个人的身份在不同的典籍当中有不同的记载,有的说是楚国人,有的说是吴国人,有的则说是越国人。《吴越春秋》中只在描写干将、莫邪的时候提到了这位欧冶子,说他与干将两人是同门师兄弟;而《越绝书》则提到楚王命令风胡子去越地寻找欧冶子,为其炼剑,还提到越王勾践请相剑名士薛烛为其相欧冶子所炼的五把宝剑的故事。总之,欧冶子可能确有其人,也可能是文学杜撰出来的人物,还可能是后人把几位铸剑师的故事杂糅在一起捏造出来的人物。欧冶子可能也不是他的本名,冶是冶炼的意思,子是春秋时期对一些人的尊称,所以欧冶子的意思就是一个姓欧的冶炼专家。欧冶子其人的生平我们无法确定,鱼肠剑也并未在众多的考古发现中显露真容。传说吴王阖闾死后,这把鱼肠剑做了陪葬品,因为阖闾墓还没有被发掘,自然也不可能找到这把传说中的宝剑了。
五、致命美食:专诸刺王僚
吴王僚十二年(前515年),楚平王去世,楚国上下忙着国丧。这一消息很快传到了吴国人的耳朵里,吴国人很高兴,敌人死了总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但唯独一个人很郁闷,这个人当然就是和楚平王有着血海深仇的伍子胥。伍子胥自从踏上他的逃亡生涯以来,整天都梦想着有一天能够手刃楚平王和费无极这两个仇人,可楚平王却没等他来就死了,这让伍子胥几乎痛不欲生。
最高兴的人当属吴王僚,这对于吴国进攻楚国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按照吴王僚的想法,楚国上下都在忙着国丧,肯定无暇迎敌,吴国趁这个机会可以在战争中争取到很大的好处。所以吴王僚一方面派出自己的两个亲弟弟盖馀和属庸统率大军前去讨伐楚国,另一方面请求四叔季札前去晋国,以观察诸侯们的反应。
令吴王僚没想到的是,吴国这次伐楚的行动戳中了楚国人的痛点,国丧中遇到国难令本来不太和睦的楚国内部居然团结一心,一致对外。当盖馀和属庸所率领的军队进入楚国境内的时候,楚国人从后面断了吴军的后路,将这支军队死死地困在了楚国境内,吴军在与楚军的交锋中没占到一点便宜。
战报传来,吴王僚很郁闷,可公子光却很高兴,他知道,自己期盼已久的最佳时机来临了。公子光找来了专诸和伍子胥,将当下的形势同二人分析了一遍。专诸说:“吴王僚该杀。如今他母老子弱,两个弟弟被派去伐楚,又被楚国人围困住了,而国内又没有正直敢言的忠臣,正是我们行动的最佳时机。”公子光听到专诸的这番话在心里乐开了花,他赶紧跪地向专诸行礼,说道:“我公子光的身体就是专诸的身体,您所有的身后事都包在我的身上。”公子光很开心,因为行刺一旦成功,他便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登上王位。
很快,公子光便来找吴王僚,邀请他来家中喝酒,理由是他找到了一位“炙鱼”技术高超的名厨。吴王僚仿佛也嗅到了这其中的危险信息,他回去和母亲商量:“公子光邀请我去他家中喝酒,这里边不会有什么变故吧?”母亲说:“公子光对你当吴王这件事有很深的不满情绪,不得不防其中有诈,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不知《吴越春秋》为何在此处特意提到了吴王僚的母亲,对于历代吴王的记载,从没有提到过他们家眷的情况。想必,该书的作者赵晔是想借此来展现吴王僚偏于懦弱的形象吧,已经当了十来年吴王的人,遇到个大事小情还要来请求母亲的意见,而且还是问这类“有没有什么危险”的话题,这是在讥讽吴王僚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