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继续往前走,西里尔试图想出一个计划,到克朗代克[3]去当一名淘金者,赚一大笔钱,然后把世界上所有被关在笼子里的鸟都买下来放掉。接着,他们来到一家卖猫的店铺,可是猫也在笼子里,孩子们不禁希望有人能够把所有的猫都买下来,放在炉前的地毯上,那儿才是猫应该呆的地方。还有卖狗的店铺,看上去也没法让人开心,因为所有的狗要么被链子拴住,要么被关在笼子里。所有的狗不论大小都用悲哀和渴望的眼神望着四个孩子,乞求似地摇摆着尾巴,好像在说:“买我!买我吧!买我吧!让我和你们一同去散步。啊,买下我吧,也买下我可怜的兄弟们吧!买吧!买吧!”狗儿们全都发出呜鸣声,几乎像对着人的耳朵明白无误地说“买吧!买吧!”当简轻轻拍着一只爱尔兰猎犬时,它发出了咆哮声。
“呜……”它从后眼角看着他们,似乎在说,“你们不会买我的,没人会的,我要被链子一直拴到死,而我也不在乎快点死!”
我不知道孩子们是否会明白所有这些,只有一次他们被困在一座城堡中,因此他们知道想出去而又出不去是多么可恨。
他们当然无法买下任何一只狗。他们的确问了最小的那只狗的价钱,是65英镑,不过因为它是一只日本玩具长毛垂耳狗,好像是王后在一次人家给她画像时所带的那只狗——当时她还是威尔士公主。但是孩子们以为如果连最小的狗都要这么多钱,最大的狗还不得要好几千英镑啊。于是,他们继续往前走。
他们没有再停下来看任何卖猫、卖狗或卖鸟的店铺,而是走了过去。最后,他们来到一家店铺,这里似乎只卖那些不太在乎自己在什么地方的生物,比如金鱼、白鼠、海葵和其他水族动物,还有蜥蜴、癞蛤蟆、刺猬、乌龟、家兔和豚鼠。在这里,他们停留了很长时间,隔着笼子用面包屑喂豚鼠,琢磨着是否能够在菲茨罗伊街那所房子的地下室里养一只沙色垂耳兔。
“我想老保姆不会太介意的,”简说道,“兔子有时特别温顺。我想它会认得她的声音,跟着她到处走。”
“她会在它身上一天摔20个跟头,”西里尔说,“而蛇……”
“根本没有什么蛇,”罗伯特很快地说,“而且,我就是不喜欢蛇,我也不知怎么搞的。”
“蚯蚓也同样不好,”安西娅说,“还有鳝鱼和鼻涕虫。我想是因为我们不喜欢没有脚的动物。”
“爸爸说蛇有脚,是藏在体内的。”罗伯特说。
“是啊,他还说我们有尾巴呢,藏在我们体内,可其实这一点儿用都没有,”安西娅说,“我讨厌没有脚的动物。”
“动物的脚如果太多了就更糟,”简打了个冷战说道,“想想蜈蚣吧。”
他们站在那儿的人行道上,对行人多少有些妨碍,就这样用聊天来消磨时间。西里尔把胳膊肘子支在一个笼子顶,当他们逐个查看那一大堆笼子时,这个笼子似乎是空的。他正在试图重新提起一只刺猬的兴趣,这刺猬在他们刚才看它时,把身体蜷成一个球。这时,他的胳膊肘下面传来一个低低的柔和的声音,那声音平静、清晰,并非任何需要翻译的动物尖叫或悲号,而是真真切切地说道:
“买我吧,请买下我吧!”
西里尔吓了一跳,像是被谁给掐了一下,他跳到离笼子一码外的地方。
“回来,哦,回来!”那声音提高了一些,但依然很柔和,“弯下腰,像往常一样装作系鞋带,我看到你的鞋带开了。”
西里尔机械地照办了。他单膝跪在干燥、炎热、多尘的人行道上,朝黑乎乎的笼子望去,发现面对面的竟然是——萨姆亚德!
同上次见到它时相比,似乎瘦了许多,而且满身尘土,脏兮兮的,毛皮也乱七八糟的。它凄惨地缩成一团,长长的蜗牛眼紧紧地收了起来,以至于根本显露不出来。
“听着,”萨姆亚德说道,听那声音好像快要哭出来了,“我想开这店的那个家伙不会为我要很高的价的,我咬了他不止一次了,我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显得普普通通。我美丽的眼睛从来没瞥过他一眼。告诉其他人说我在这里,但是要他们在我和你说话时看着那些卑贱的动物们。一定不能让里面的那家伙以为你们对我很在意,要不然他就会为我开出一个你们远出不起的价钱。我记得在去年夏天的那段美好日子里,你们从来就没钱。啊,我从来没想到见到你们会这么高兴,从来没有。”它抽了一下鼻子,特意将长长的蜗牛眼弹出来,让一滴眼泪落在离它皮毛很远的地方,“告诉其他人我在这里,然后我来告诉你该做些什么来把我买走。”
西里尔把鞋带系成一个死结,站起身,用坚定的语气对其他人说道:
“听着,”他说,“我可不是在开玩笑,求你们相信我。”在这个家里,只要提出请求,总会得到满足的,“不要看那个笼子,看那只白鼠。现在,不论我说什么,你们都不能朝那个笼子看。”
他站在笼子面前,以防出差错。
“好了,你们准备大吃一惊吧。那个笼子里有我们的一位老朋友——萨姆亚德,别看!是的,是萨姆亚德,善良的老萨姆亚德!它要我们把它买下来。它说你们一定不能看它。看着那只白鼠,数数你们的钱!你们要保证不看!”
其他人爽快地答应了。他们看着那只白鼠,一直把它盯得都不好意思了,于是它到笼子远端的一个角落,用后腿坐着,用前爪把眼睛藏起来,装作洗脸。
西里尔又弯下腰,忙着去系另一只鞋带,听萨姆亚德的进一步指令。
“进去,”萨姆亚德说,“问其他动物的价钱。然后说:‘那个没尾巴的猴子你要多少钱,倒数第三个笼子里那个脏兮兮的老东西?’哦,不用在意我的感觉,就叫我脏猴子好了,我费了很大劲看上去像脏猴子!我想他不会为我出高价的,自从前天来到这里,我咬了他11次了。如果他要的价太高,你们出不起,就说你但愿自己有那笔钱就好了。”
“可是你不能为我们还愿了,我已经答应绝不再要你满足我们的愿望了。”西里尔不知所措地说道。
“别像个愚蠢的小白痴,”沙滩仙子用颤抖但慈爱的语调说,“看看你们加起来有多少钱,照我告诉你的去做。”
西里尔用一根僵硬的手指木然地指着白鼠,好装作他所谈论的完全是有关白鼠的魅力,而其实是在向其他人作解释。与此同时,萨姆亚德隆起后背缩成一团,尽力使自己看上去是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
四个孩子鱼贯般进入店内。
“那只白鼠卖多少钱?”西里尔问道。
“8个便士。”店主答道。
“豚鼠呢?”
“18个便士到5个先令,根据品种而定。”
“蜥蜴呢?”
“每只9便士。”
“癞蛤蟆呢?”
“4便士。喂,”浑身油污的店主——关在笼子里的所有生命的主人,突然恶狠狠地说道,使孩子们全都匆忙退到那一排排笼子跟前,“喂,我不会让你们进来捣乱,把店里每个动物的价格都问一遍,而只是为了寻开心。想都别想!你们要是买主,就像个买主的样。不过我还没碰到过有顾客同时买那么多东西的,什么老鼠啊、蜥蜴啊、癞蛤蟆啊、豚鼠啊,等等,所以,你们给我出去。”
“啊!等一下,”可怜的西里尔说,他觉得好心去执行萨姆亚德的指令是那么愚蠢,“只告诉我一件事。倒数第三个笼子里的那只脏兮兮的老猴子,你卖多少钱?”
店主将此视为一个新的侮辱。
“你自己才是脏兮兮的小猴子呢,”他说,“别胡扯了,你的脸皮可真厚。滚出去!”
“哎呀,别那么生气嘛,”简完全不知所措地说,“你难道看不出他真的想知道价钱吗!”
“嚯!他是真的?”店主讥讽道。然后,他狐疑地挠了挠耳朵,因为他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知道什么是真话。他手上缠着绷带。三分钟之前,他原本会乐于以10个先令的价钱把这“脏兮兮的老猴子”卖出去的。现在——
“嚯!他是真的,真的,”他说道,“那好吧,我出价2英镑10先令。它没有同伴,那只猴子不是,不是它这类的,赤道这边没有,在伦敦只见过这一只,应当放在动物园里。2英镑10先令,一口价,不然你们就出去!”
孩子们互相看看。23个先令5便士是他们在这世界上所拥有的所有钱,而如果不算上爸爸在临别时给他们“大家”的那一个金镑的硬币,就只有3个先令5便士。
“我们只有23个先令10便士,”西里尔说,让钱在兜里发出响声。
“23个1/4便士加上什么人的厚脸皮。”店主说,因为他不相信西里尔有这么多钱。
一阵难堪的沉默。安西娅想了起来,说道:
“啊!但愿我有2英镑10先令。”
“我也但愿,小姐,”那男人带着愤愤的礼貌说道,“但愿你有,我肯定!”
安西娅的手放在柜台上,有什么东西似乎从她手下滑了进去。她把手抬起来,上面躺着5个明晃晃的半金镑硬币。
“好啊,我总算有了这笔钱,”她说,“给你钱,现在给我们萨姆……我是说那猴子。”
店主盯着钱看了一眼,赶紧把它放进了口袋。
“我只希望你们这钱来路正当。”他耸了耸肩膀,又挠了挠耳朵说道。
“好了,”他说,“我想我必须把它给你们了,可是它值三倍多的钱,所以它是……”
他慢吞吞地领路,来到笼子跟前,很小心地打开笼门,突然朝萨姆亚德猛抓过去,萨姆亚德的反应是最后一次狠狠地咬了一口。
“给,拿着这畜生,”店主说道,把萨姆亚德捏得几乎让它喘不过气来,“它都咬到我的骨髓了。”
安西娅伸出胳膊,那男人的眼睛都瞪大了,“要是它把你的脸从骨头上撕下来,可别怪我。”他说。萨姆亚德从他肮脏、粗糙的手里跳开,安西娅把它接在手中。她的手当然也不是那么干净,但至少是柔软、粉红色的,她把萨姆亚德亲切地紧紧地捧着。
“可是你不能就那个样子把它带回家,”西里尔说,“会有一群人跟在我们身后的。”的确,两个跑差的和一个警察已经凑过来了。
“我只能给你们一个纸袋子,像我们用来装乌龟的那种袋子。”那男人很小气地说。
于是,大家走进店内,店主给了安西娅一个大纸袋,看到她把纸袋打开,萨姆亚德小心翼翼地爬了进去。见此情景,他的眼睛差点没掉出来。
“唔!”他说道,“要是这样的话,就不会有斗鸡了!不过,或许你们以前遇到过这畜生。”
“是的,”西里尔友好地说,“他是我们的老朋友。”
“早知道是这样,”那男人答道,“你们应当花两倍的钱去买它。”等孩子们不见影了后,他又说道:“不管怎样,我干得也不赖,买那畜生我只花了5个先令,可是还要把它咬我那么多次算进来!”
孩子们激动、兴奋得发抖,把在纸袋子里发抖的萨姆亚德带回家。
到家后,安西娅照料它、抚摸它,要不是想起它不喜欢别人为它哭泣,她还会为它哭起来的。
等它恢复过来能够说话时,它说道:
“给我弄些沙子,从颜料店多买些细沙来。”
他们买回沙子,把沙子和萨姆亚德一起放进圆形澡盆,它摩擦、打滚、摇摆、刮蹭、抓挠、整理自己的身体,直到感觉干净和舒服了,然后匆忙地在沙子里胡乱挖了个洞,钻进去睡觉了。
孩子们把澡盆藏在女孩们床下,吃了晚饭。老保姆给他们做了一顿可口的晚饭,有面包、黄油、煎洋葱。她想得又体贴、又细心。
安西娅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萨姆亚德正依偎在她和简的肩膀之间。
“你们救了我的命,”它说道,“我知道那男的早晚会朝我身上倒冷水的,那样我就会死的,昨天早上我看见他冲洗一个豚鼠笼子。我仍然困得要死,我要回到沙子里打个盹儿。把男孩们和简这几个冬眠鼠叫醒,你们吃过早饭后,我们来谈谈。”
“你不想吃早饭吗?”安西娅问道。
“我想我过会儿会吃一点的,”它说,“不过我感兴趣的只有沙子,那对我来说是肉和饮料,是煤、火、妻子和孩子。”它一边说,一边抓住床单爬下来,爬回澡盆,她们听见它在盆里发出一阵抓扒声,然后就不见了。
“好啦!”安西娅说,“不管怎样,咱们的假期现在都不会没意思了,因为又找到了萨姆亚德。”
“是啊,”简一面穿袜子一面说,“咱们不会感到没意思了。不过,这只是和养一只宠物狗一样,因为它不能满足我们的愿望了。”
“呃,别这么不满足,”安西娅说,“如果它干不了别的,它还可以给我们讲关于大地獭的事情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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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英格兰画家约翰·马丁(1789~1854)的一幅作品。
[2]圣詹姆斯公园,伦敦最古老、最小、最富装饰性的皇家公园,以大量鸭、鸟著称。
[3]克朗代克,1897~1898年在美国阿拉斯加州的克朗代克地区曾发生一场大规模的“淘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