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到这种影响之后,我思想上豁然开朗,“势如破竹”地主动研究气候对各种文化的影响,现在大体初步完成了“24节气文化”、“古诗词文化”、“中国园林文化”、“中医和中医养生文化”、“中国民俗文化(衣食住行、民间竞技等)”等多方面的研究。部分阶段性成果先后发表在《气象万千》第三版(湖南教育出版社,1999)和第四版(湖北少儿出版社,2009),以及其他文章之中。本书是我到2012年10月为止的研究总结。当然,这种文化影响至今仍在研究之中。
对湖北少儿版《气象万千》的介绍文章发表在《科学时报》2010年1月28日上,题目取为“弘扬传统文化,自然科学有责”。发表后立即被中央《求是》杂志社办的“求是理论网·求是论坛”转载,至今网上还能查到。文中我提出了,中国传统文化是在包括气象学在内的各种自然科学环境(例如植被、地形、土壤、水文学等)中,在长期历史中形成的,因此它们和传统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所以,自然科学可以(也有责任)帮助解释传统文化中许多科学问题,甚至可以帮助判断、解决文化界历史上的有关争论。例如,后来我在《中国科学报》2012年6月22日发表的“异事惊倒百岁翁——苏轼《登州海市》诗并非造假”。历史上,苏轼“登州海市”诗一直颇受争议,大都认为苏轼到任仅5天就离去,很难遇见罕见的海市蜃楼;而且苏轼来登州(今山东蓬莱)时已是初冬,而登州海市一般只在晚春初夏季节才有出现。因此有不少人认为此诗造假。历史上虽也有人认为不是假诗,但举出的观点证据,多是从苏轼的人品、道德等方面。而我给出的恰恰正是从气象科学原理上,指出苏轼诗是真的,而且证据就在此诗之中(发表后至今尚未听到反对意见)。而这类科学问题,只靠文学家自己是不可能解决的。
第三次认识飞跃——中国传统文化从形成外因看是一种“寒暑文化”
第三次飞跃发生在今年,即2012年,进一步认识到影响中国传统文化的所有环境因子中,气候因子是其中最重要的因子,而中国气候各气候要素中又以“寒暑”最为重要。因此,从这个角度说,中国传统文化是一种“寒暑文化”。而且我还进一步称这种冬冷夏热气候为“母亲气候”,正像我们称黄河为我们的“母亲河”一样。
这次飞跃的发生,还要从2006年《科技日报·经济特刊》副主编尹传红先生的采访说起。他的采访结果“科学探索和科普创作相伴而行——访林之光”发表在2006年第4期《科普研究》(中国科普研究所主办,双月刊),后转载在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主办的《科普创作通讯》2006年第4期(季刊)上。6年后他准备把他采访过的许多位科普作家的文章集结成书,希望我能协助他对6年前的采访文章共同进行修改补充。我也希望借此把我对中国气候的认识再提高一步。
但是,关于中国气候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我虽然研究了其中不少方面,但都是并行的,没有研究它们之间的联系,也没有从形成外因角度总结出其中的主要矛盾,或者说中国传统文化的实质来。实际上,这个问题在我脑海中已经徘徊多年,这次尹传红先生的补充采访,促进了这次飞跃的诞生。因为我想到,中国大陆性气候最重要的两个特点,即冬冷夏热和冬干夏雨中,又以冬冷夏热为最主要。因为对我国而言,冬季风寒冷才会干燥,夏季风高温才能多雨。因此中国传统文化从形成环境原因角度看,应该是一种“寒暑文化”。
那么称中国传统文化为“寒暑文化”有些什么具体证据吗?
证据太多了,因为冬冷夏热对中华民族的影响可以说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去了。下面举出其中五个例子。
例一,“一年”竟可以说成“一个寒热”。
金代元好问曾有一首著名的词《迈陂塘·雁丘词》,其中前五句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说的是他在旅行途中见到有人张网捕鸟。捕鸟者告诉他,一对大雁同时落网,一只被捕,另一只挣扎脱网飞去。但是不久又飞回来在空中盘旋,见到伴侣被宰杀,一个俯冲头触地殉情而死。词中“几回寒暑”就是说这对大雁已经双宿双飞多年了。
毛泽东在他的《贺新郎·读史》中化用元好问的“几回寒暑”为“不过几千寒热”,是说人类的铁器时代只不过经过了几千年。改寒暑为寒热除了韵脚原因外,我认为也令词中冬夏的冷热对比感觉更加强烈。
例二,由于古人多贫穷,最畏冬寒。因此使古人生活中的许多人和事,多冠上了寒字。例如称贫穷读书人为“寒士”,寒士出身于“寒门”,称自己的家为“寒舍”,称艰苦攻读为“十年寒窗”,称因贫困而出现的窘态为“寒酸”,甚至日常见面问候起居的客套话叫“寒暄”(“暄”即温暖),等等。
“寒暄”是古人十分重视的礼节,“不遑寒暄”只能是在事情极为紧急的情况下发生。但如果一般情况下不先进行寒暄,会被认为不礼貌,甚至会有严重后果。例如,《旧五代史·钱鏐传》中记载,由于钱鏐上书中不叙寒暄,还被上级借故免去了他吴越(地方)国王的封号。
例三,古人经常使用成语“世态炎凉”,感叹社会上有些人见到有钱有势者趋炎附势、逢迎巴结;见到无钱或失势者疏远冷淡。例如文天祥《文山文集》中,“昔趋魏公子,今事霍将军。世态炎凉甚,交情贵贱分。”现代季羡林老先生2000年甚至出版了一本书,书名就叫《世态炎凉》。
例四,中国古诗词中对我国冬冷夏热的描写,在世界上从数量上讲最丰富,内容上最鲜明极端。例如,描写冬冷,唐孟郊说,“寒者愿为蛾,烧死被华膏”(愿以一死换来瞬间温暖,摆脱寒冷);清蒋士铨“自恨不如鸡有毛”读来更令人酸楚。描写夏热,古诗中那汗流得如“泼”、如“雨”、如“滂沱”,热得韩愈“如坐深甑遭炊蒸”(人在蒸笼中);热得杨万里“不辞老境似潮来”,但求“暑热如寇退”;热得王维甚至要到宇宙外真空中去凉快凉快,连命都不要了。
例五,20世纪60年代**同志的座右铭:“对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工作要像夏天一样火热,对个人主义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敌人要像冬天一样残酷无情。”**用生活中冬冷夏热的鲜明四季来表达他鲜明的人生爱憎,是十分独到、十分形象的。
请问,这样一种气候,一年可以概括为一个“寒热”,老百姓见面最常用的问候语叫“寒暄”,为人处世势利眼可以叫“世态炎凉”,冬冷夏热得诗人常常“寻死觅活”,冬冷夏热甚至可以进入人的座右铭。请问这样广泛、深入人们日常生活、精神世界的传统文化为什么不可以称为“寒暑文化”?形成这种文化的气候为什么不可以称为“母亲气候”?
中国古人十分崇敬天地。“天”实际上指的是气象条件,地则是土地条件。天地结合才能生产人类赖以生存的衣食。我们古人最早是生活在黄河中下游地区的,赖黄河冲积的土地以耕种,赖黄河水利以灌溉,因此黄河被称为我们的“母亲河”。实际上,连河流的性格也是由气候决定的(俄罗斯科学家伏耶伊科夫就曾说过,“河流是气候的女儿”),例如黄河夏雨季中奔腾咆哮,一泻千里;冬季中涓涓细流,使人“有眼不识黄河”。这种显著的季节变化,就是我国北方冬干夏雨的大陆性季风气候所造成的。
但是,我们的“母亲气候”并不只有气候资源带来的“哺育之恩”,同时也有她严厉的一面,即大面积“旱、涝、风、冻”气象灾害。但也正是这些气象灾害,迫使人们与大自然作斗争,例如,为了衣食温饱,人们发明了24节气文化;为了治病和健康,发明了中医和中医养生文化,等等。从而锻炼了我们的生存技能,培养我们成为勤劳、聪明的民族,诞生了世界独特的中国传统文化。“母亲气候”不亦可敬、可爱乎?
当然,话也要说回来,比起冬暖夏凉的同纬度西欧来,冬冷夏热气候确实不大令人舒服。但是,人是可以能动地适应气候的。例如,我曾经去过冬季天天都零下40多度严寒的“北极村”黑龙江漠河,也去过夏季天天都有40多度高温的新疆吐鲁番,但是那里的人们无不都“谁不说俺家乡好”!他们从不曾想要移民到“四季如春”的昆明去。
所以从环境形成原因上说,这种冬冷夏热的“母亲气候”,诞生了具有鲜明“寒暑文化”特色的中国传统文化,不是吗?
愿听专家和读者指教。
林之光
2012年10月于杭州
探望98岁岳母黄韵聪老寿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