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美记》也是明代的传奇之一,其作者已无处可考。剧中,蔡兴宗之忠、玉贞之节、蔡襄之孝、吴自戒(蔡襄父亲的好友)之义,合称“四美”,剧因此得名。蔡襄的父亲蔡兴宗与妻子王玉贞婚后无子。为此,王玉贞吃斋三年,终于有孕。就在其十月怀胎之际,却恰逢丈夫蔡兴宗进京赶考。蔡兴宗一举及第,奉命出使辽东。辽东王相中蔡兴宗欲逼他娶公主,蔡兴宗不从,被辽东王扣留。怀有身孕的王氏孤苦无依,只得回娘家暂住。在途经洛阳时,突然狂风大作,波涛汹涌,并有神语说有状元郎在舟中。说罢,立即又变得风平浪静。王氏发誓如果所生之子真能高中状元,一定让他修造洛阳桥造福后人。回娘家后不久,王氏便生下一子,取名蔡襄。蔡襄对王氏非常孝顺。一次母亲久病不愈,蔡襄便用金剪刀从自己的身上取肉,给母亲入药,以求母亲早日痊愈。在考中状元后,他遵照母训,修建了洛阳桥,造福世人。最终,蔡襄的孝行感动了天地神灵,在洛阳桥建成之际,让他得以与失散多年的父亲全家团聚,而且与父亲俱获升迁。
其实,从剧本情节来看,无论是李密还是蔡襄,即使没有割股疗亲这一举动,其所作所为也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孝孙孝子。作者为什么要虚构上割股疗亲这一环节呢?因为割股疗亲这一“孝感”情节的设置,可以让作品更加深入人心,达到更好地宣传孝道的目的。当然,在达到以孝感人效果的同时,观众肯定会有这样的一个疑问:无论是《陈情记》中的李密,还是《四美记》中的蔡襄,都并非目不识丁的乡村野夫。他们一个是皇帝征召的太子洗马,一个是金榜题名的状元郎。精通四书五经,深谙儒学之道的他们,难道会不知儒家那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毁伤”的道理吗?他们当然知道,为了让剧情看起来更合情合理,《陈情记》与《四美记》的作者都特意写了主人公在“割股”前的一番心理斗争过程。《陈情记》中写道:“虽不敢毁发肤,我今代父救祖,割下这肉呵,是将父母生身报父母。”《四美记》中也写道“提起这金刀剪,迟疑还自怜,身体发肤难毁伤?差了,为别的事,说得身体发肤不敢伤身,岂得不为孝也。我这一身,且是赖母生的,今日剪肉烧香,将娘的骨救娘的身,正理之当然。”可见,他们并非不知毁发肤为不孝,只是这与亲人的生命相比,后者更为重要。
割股疗亲不但违背儒家的孝道原则,而且缺乏医学依据,不仅在现代社会中被视为一种“愚孝”,而且在古代社会中也多次被政府禁止。基本上自五代开始,政府便不再鼓励割股疗亲的行为,后梁开平元年、后唐明宗天成年间、元世祖至元三年、七年都曾颁布过有关禁止割股的政令,至明太祖朱元璋时,更明确规定,割股为大不孝,不准旌表。但是,割股疗亲现象却并未因此而消失,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割股疗亲虽然被政府明令禁止,但这些借割股疗亲剧情实现“以孝感人”的戏曲、传奇依然广泛活跃于民间文学舞台上,使民众接受着一种看似感人实则愚昧的孝道教育。
七、孝与不孝——《转天心》
孝与不孝是两个相对的概念,有孝便有不孝。孝是中国传承了几千年的道德准则,它被视为为人之本、立世之基,受到广泛的推崇。但纵使是每个角落都有人在宣讲“孝道”,不孝之徒依然存在。他们往往无视父母养育之恩,更不愿尽赡养父母之责。于是孝子与不孝子便形成了正反两方面的教材,正面教材展示的是尽职尽责的孝子功成名就,反面教材展示的是忘恩负义的不孝子遭到人神共愤。清代的《转天心》便是这样一部由孝子与不孝子正反两面教材组成的戏曲。
《转天心》由清代的唐英根据明末清初艾衲居士所作小说《豆棚闲话》第五则《小乞儿真心孝义》改编而来。此剧共38出,讲述了孝子吴乞儿代不孝子何时贤养母的故事。因剧情最后有豆棚下的乡汉野老送了吴乞儿一块写有“行转天心”的匾额,故剧名取为《转天心》。
吴乞儿原是一个名叫吴明的秀才,他自认为博学多才,所以平日里自命不凡。但才高气傲的他却是命途多舛,时运不济,屡次参加科考都未能及第。因此,他开始怨天尤人,满腹牢骚。在正月初九玉帝诞辰这一天,吴明来到玉皇庙,在墙壁上题诗抱怨玉帝的不公,发泄心中的不满。此事惹恼了玉帝,为了惩罚他,玉帝将他投入妾胎,出生后即沦为乞丐。投胎转世后的吴明被取名为吴定,与原为夫妻关系的贞贞成为了母子。由于孤苦无依,母子二人只能靠乞讨为生。但吴定非常孝顺母亲,每次乞讨来的食物总是先给母亲吃。母亲病故后,他在母亲的墓旁搭起庐棚,为母守丧三年。在这期间,他曾捡到白银300两,但他原封不动归还失主,后又救下被强盗掳走意欲自杀的孟家女儿。
而此时的二品官员何时贤,则由于贪污受贿、鱼肉人民,致使民怨四起而遭到朝中大员的弹劾。听到风声的何时贤为了避风头,以“奉养老母”为由奏请还乡。还乡之后的何时贤并无真心侍奉老母,经常虐待母亲,一心想着让老母尽快归西,以便自己重新回京为官。但是,两年过去了,何母依然健在。复官心切的何时贤,便买通当地的县官,假报母亲已死,并谎称服丧期已过。通过上下打点,何时贤终于如愿以偿官复原职。但正当他春风得意之时,他假报丁忧虐待老母、谎报丧期的事被揭露了出来,皇帝一怒之下将他罢官贬回原籍。被贬之后的何时贤不仅不思悔改,反而迁怒于母亲,他趁夜深人静之时,将母亲推入乱葬坑中,自己远走高飞。
恰巧吴定经过此地,于乱葬坑中救出了何母,并背回家中当亲娘奉养。何母不慎跌倒,吴定请来郎中诊治,并每天为其煎药照料。为了给何母调养,吴定特意去乞讨来米粥给何母进食。何母觉得吴定靠乞讨为生,还要养活她这个没有任何关系的老人,十分过意不去,一心想要早早入土为安,以免牵累吴定。吴定多次劝解,终于化开何母的心结,使她得以安心养病。吴定所表现出的孝、仁、义终于感动了玉帝,玉帝决定取消对他的惩戒,有意赐福于他。并让剑仙下凡,教他剑术,以助他日后建功立业。
知县包明正了解到吴定的事迹后,深受感动,在他的牵针引线下,吴定娶了先前救下的孟家女儿窃娘为妻。婚后的吴定,虽然受到岳父的接济,但仍然是度日艰难。时值粉天王罗玉珮起兵造反,朝廷四处招兵。在何母及妻子的鼓励下,吴定决定投军报国。在吴定投军途中,剑仙再次相助,于梦中授吴定神功。吴定投军后孤身潜入敌营,刺探军情,恰巧遇到深陷敌营的胡楚生。在胡楚生的帮助下,吴定火烧叛军粮草,而且亲手诛灭了叛军首领罗玉佩。由于平叛有功,吴定受到朝廷的嘉奖册封。
而当初狠心弃母的何时贤,则由于其恶行遭到玉帝的惩处。玉帝下旨用雷击其顶、火烧其宅,使他曝尸荒野。对此,百姓都拍手称快,连何母听闻后,都说他是自作孽不可活,理该如此。
吴定不仅仅是一个孝子,而且还是一个典型的道德模范。他能拾金不昧,身为乞丐却将捡到的300两白银如数奉还失主;他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将何母当亲母;他能慈悲为怀,救下悬梁自尽的孟氏之女;他能舍己为人,将仅有的银两施救于他人;他能忠君报国,烧敌营、平判军。而何时贤则不仅是一个不孝子,还是一个集贪腐奸诈于一身的丑恶代表。他因贪污受贿、鱼肉百姓被弹劾;又因谎报丁忧,欺上瞒下被贬官。一个是至善至美,一个是无恶不作。作者之所以塑造这两个有着巨大反差的人物,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在民众的思想中,不仅“孝子即忠臣”的观念根深蒂固,而且“孝子即道德模范”也是合情合理的,这样的设计会让整部戏剧的效果更佳。
《转天心》以吴定与何时贤这两个善恶分明的角色告诉人们,孝子不仅会有上天保佑,而且可以因孝得福;而不孝子不仅会被世人唾弃,还会遭受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如果说对孝子的旌表及不孝子的定罪量刑是国家以强力劝孝的话,那这曲《转天心》则是通过神人两界,正反两方来塑造了孝的权威性。而作者塑造这种权威性的目的就是要唤醒世人,教他们都做个孝子忠臣,仁义之士。
八、尊母训,思亲罢宴——《罢宴记》
《罢宴记》全名《寇莱公思亲罢宴》,为清代杨潮观所撰。杨潮观(1712~1791),子宏度,号笠湖,金匮(今江苏无锡)人。自幼文采非凡,在当地有“神童”的美誉。他乾隆元年中举人,先后在山西、河南、四川等地任知县、知州,颇受当地人民尊敬。由于喜好诗文、词曲,在四川任职时,他便在邛州卓文君妆楼旧址上建筑了一座吟风阁,作为他的文学创作之所。其在此处创作的32部杂剧,合称为《吟风阁杂剧》。而这曲《寇莱公思亲罢宴》则被誉为《吟风阁杂剧》之首。
寇莱公即北宋著名的宰相寇准。据《宋史·寇准传》记载,寇准自幼丧父,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由于天资聪颖,寇准在19岁时便中了进士,被授予大理评事一职,22岁时又升任成安知县,可谓是年少有为,少年得志。此后,寇准又屡次升迁,先后担任盐铁判官、平章政事、谏议大夫等重要职位,官至一品,并被敕封为莱国公。年少及第的寇准生活极其奢侈,经常在家中大宴宾客,而且不喜欢点油灯,连家中的厕所都是常年以蜡烛照明。杨潮观的这曲《寇莱公思亲罢宴》便是依据《宋史·寇准传》及司马光的《涑水记闻》、欧阳修的《归田录》、邵伯温的《邵民闻见前录》中寇准的相关记载,编撰而成。其戏曲情节大致如下:
寇准幼年孤苦,在丧父后,母亲坚持守节将其抚养长大。长大后的寇准很快飞黄腾达,出将入相,官居一品,禄享千钟,连妻子和儿子都受到了嘉奖册封。可惜的是,千辛万苦抚养寇准长大的母亲早已过世,未能享受到儿子的荣耀。寇府中有一个老婢刘婆,原是服侍寇老夫人的,因寇准顾念旧情,将她留养在府中,安享晚年。寇府中人也都念于她的特殊地位而对她另眼相待。
刘婆嗜酒如命,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所以被府内人称为“女刘伶”。这天,刘婆喝得微醉,看见一个家奴慌慌张张地跑来。经过询问,才知道,原来是寇准寿辰将到,为了庆贺寿辰,寇准早早便派了家奴去南方搜罗奇珍异品,遴选歌妓艺人。结果家奴将去办差的1万两雪花银在妓院赌场中挥霍近半。为此,寇准大怒,要严惩此家奴。家奴害怕受到重罚,请求刘婆从中周旋。刘婆装醉不理家奴,心里却对寇准大肆铺张的做法不满。但作为一个下人,她又怕话不投机半句多,招人厌烦。就在她醉醺醺地往自己的房间走时,不小心在走廊上摔了一跤,跌倒在地。原来是由于府内歌舞通宵,蜡油滴满走廊,将她滑倒了。看到如今寇府的奢靡铺张,又联想到寇老夫人昔日的清苦,刘婆不禁潸然泪下,失声痛哭起来。恰巧寇准与夫人正在屋内讨论惩治家奴一事,听到哭声,便唤她进屋。寇准与夫人询问哭泣缘由,刘婆便如实相告。
刘婆说:“你年幼时,寇老夫人百般艰辛,供你读书,为了给你换取一点读书用的灯油,她不得不去给人做针线活。如今你功成名就,府上昼夜灯火辉煌,蜡油遍地,你可是忘记了老夫人当年的艰辛与苦楚啊!”说着说着便又老泪纵横起来。寇准听了刘婆的这一番话,也不禁想起了过去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他追问刘婆,母亲当年听到他金榜题名可曾欢喜?刘婆告诉他,当他及第之时,老夫人已经病重,听到喜讯,她只能强打起精神开颜一笑。刘婆又说道,老夫人病危之前,曾留下一轴画。寇准让她赶紧取了过来。寇准打开画一看,画中内容竟是母子二人共守一盏孤灯。寇准顿时悲从心生,一方面,他感叹母亲早故,不能享受他半分的荣华,子欲养而亲不待;另一方面,他也为自己忘亲纵欲的行为深感惭愧。想到母亲的遗训,他当即下令取消明日的寿辰宴饮,谢绝一切前来祝寿之人,并且命人将母亲遗留的画卷悬挂于中堂,每日朝夕参拜,以时时督促自己谨记母亲的教诲。同时,他还在府内设醮修斋,戒酒戒肉,以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在今天看来,人们大多认为此剧的主题是为了讲述寇准及时改变奢靡浪费的生活作风,注意节俭。而在当时的士大夫们看来,这部戏的感人之处不在于寇准生活由奢到俭的转变,而是在于寇准能够不忘母恩,思亲怀旧,纵然是母亲已经归西多年,依然能够谨遵母亲教诲。为了母亲毅然取消寿宴,设醮修斋。因此“孝思”是当时社会尤其是上层社会公认的《寇莱公思亲罢宴》的主题。根据目前的典籍记载,寇准少年及第,喜好奢侈宴饮确有其事。但关于他为母罢宴却找不到记载。作者有意虚构这一情节,意在突出寇准对母亲的一片孝心,教化世人学习寇准不忘母恩,不负母训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