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村有个出了名的老实人叫李实。前些年,狮子村人全部农转非,按规定每人补偿八千元,或者安排一个工作。明眼人都知道这工作是个幌子,即使有也不好,所以都争着拿了钱再说。而李实偏偏不信这邪,愣是要进工厂,结果进去后才发觉,这是一个几乎发不出工资濒临倒闭的小厂,根本没有任何前景,很快,李实就从一个失地农民又变成了下岗工厂。旁人为他叫屈,鼓动他去找政府,可李实却说这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怪自己命不好。李实的木讷迂腐就此出名。
不久,有人给李实说合一门亲事。女方叫兰香,长得挺水灵,脾气也好,但却是一个死了男人的小寡妇,身边还有一个被视为拖油瓶的三岁大的孩子。但李实不嫌弃,他说自己一无钱二无相,能找个天仙似的女人为妻,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知足了。周围人知道了偷笑,这李实,怕是迂腐到极点了,拣个二手货当宝贝来供,男人做到这份儿上,恐怕没有比他更隐忍受屈的了。
这兰香跟了他,家里添人带口,就得为生计着想。夫妻二人一合谋,干脆开个豆腐店。从前李实跟上辈学过这营生,懂得这门手艺,负责做豆腐;兰香人勤快,嘴巴子甜,负责市场上卖。日子倒也平平顺顺,波澜不惊地过了下来。
转眼到了猪年,刚闹完年,就有消息传来,说有家房产商,看中了他们这块地皮,准备把这片前几年修的简易安置房,建成一幢电梯公寓。据说开发商给出的赔付条件也十分诱人,一时间人人都在奔走相告,个个都打起了肚皮官司,盘算着该如何多弄几个钱。
这天傍晚,李实家里来了一位稀客,当年的村长,现在的中介公司经理张成仁走进门来。看着李实简朴的家,张成仁皱着眉头坐了下来,李实连忙吩咐女人打酒煮肉,在他心目中,这位昔日的村官仍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
张成仁一边喝着酒,一边和李实拉扯着这几年的日子。他从这间屋子的摆设,就知道这家人的日子过得紧巴,一个小小的豆腐作坊能有多大的出息。不过,在他的余光里,那个在风雨磨蚀中未见憔悴,反而日渐灵秀的小媳妇才是这屋里唯一的风景。
酒过三巡,李实赔着小心问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因为在他的印象里,不管是村长还是经理都从没进过他家的门。
张成仁瞟着兰香那张俏脸蛋,答非所问地说:“早就听说你家女人有豆腐西施的美誉,今日一见,果然不差。不过,做豆腐这种小买卖,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让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媳妇天天去卖豆腐,就不怕被别的男人吃了‘豆腐’?”
张成仁见李实一脸惊惶,仿佛被镇住了,这才压低嗓门,颇具煽动性地说:“现在就有一个发财机会,可以彻底改变你们的生活,让你和你媳妇的日子过得滋润,扬眉吐气,不知你想不想干?”
张成仁说的机会,指的就是最近准备拆迁赔偿的事情。原来开发商承诺,对所有拆迁户,均按人头进行赔偿,即在新楼盘中按人均赔付三十五个平方米住房面积,外加四万五千元现金补偿的原则。如果按李实一家的情况,赔付标准就是一百零五平方米的现房外加十三万五千元的现金。
李实一听,屏住气,眼睛都快直了,不放心地问:“这么说来,我们也可以住高楼了,我的老婆也可以真正像城里人那样生活了,我的豆腐作坊也可以添置设备扩大规模了?”
“哈哈!”张成仁把李实的“小气”看得明白,他轻蔑地瞪着对方说:“你不愧是个老实人,这点儿便宜就可以打发你,只能证明你是井底之蛙!你就不想多挣一点儿,比如,多挣一倍?”
李实完全被吸引,酒喝到嘴里都来不及吞,就一把抓住对方忘情地问:“张……总,你不愧是咱的老村长,至今还不忘咱平头百姓,说,咋个挣大钱,我该干些啥?”
张成仁见李实成了他指挥棒下的小喽啰,得意地把头凑过去,对李实说出一件事情来……
当晚,李实和兰香差不多一夜未合眼,他俩都在思谋张成仁傍晚那番话。话的意思,是要李实和兰香来一次假离婚,由张成仁做中介,分别为二人重新介绍一个对象。原来,由于房产商开发心切,赔付上是按人头而不是户数执行,造成赔付上一些漏洞,让一些中介或婚介公司渗透进来,导致一些地方流行假离婚,达到目的后再复婚。张成仁正是看准这点才找上门来,这样,一个三口之家就变成了两个,日后的赔付受益也增加一倍。张成仁得的好处是按人头收取一万五千元的中介费。
李实失眠,是觉得这样做似乎不太地道,他也希望拿到更多补偿,但不想这么作践。而兰香细想一番后,痛下决心照张成仁说的办。她算了笔账,按目前房价,再加三个人补偿金,少说也值六十万!六十万哪,要挣几辈子才能挣到它的零头!兰香说:“我一个女人,没有别的要求,只想过一点儿舒心日子,我们孤儿寡母跟了你,不是只图你老实,而是要你有养活我们的本事,你曾经失了地,下了岗,现在,机会来了,无论如何,这次也不能让机会溜了,你不为自己作想,也要为这个家今后作想啊!”李实一声不吭,辗转反侧,快天亮时,才咬着牙像下了狠心似的说:“依了你吧,不过,咱俩的事可不能出半点儿岔子!”
过了两天,张成仁就带了两个人来,和李实一家子吃了饭,当着面又把有些话挑明了,便相约着改天去办证。可没等到办证这天,张成仁就捎来话说,那一家答应“演戏”的人有些反悔,觉得报酬太少,房子他们不要,但十三万五千元的补偿金想全部归他们。
李实知道了不悦地说,这一定不全是那家人的意思,多半是张成仁从中捣鬼。不过他很快又想通泰了,他对兰香说:“就算不拿那笔补偿金,一套房子也是白捡,少赚两个也值!”兰香听他这么一说,就附和说:“那我明天再去找一找张成仁,希望他帮我们说说价,这件事,原本也不是这么想的,既然想了,就得做好!”
李实没把兰香的话放心上,他不指望有多大希望,在钱上边,没有谁肯轻易让步。可是第二天傍晚,兰香回到家,却告诉他对方条件有所松动,但具体什么条件,还要继续去谈。李实听罢很兴奋,直夸兰香能干,兰香却不太高兴,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去歇了。
第二天,兰香告诉李实,今天不做豆腐,暂时休息一天,她要利用这时间去商店添置两件衣物。李实点了点头,这几年兰香都很辛苦,为了节省,也很少添置穿戴,这点要求,他早该满足她了。
傍晚回到家,兰香换了一身行头,本来就漂亮的身段更添了几分妩媚。不过,李实注意到,兰香脸上的气色似乎不太好,他暗忖是不是太累了。
又过了几天,因为兰香回娘家要小住时日,李实便自己做了豆腐去卖。不想在街头,他却在一辆小车上意外看到两个人,一个是兰香,此刻正锁着眉头,而另一个则是张成仁,一边开车,一边涎皮赖脸冲兰香说着什么。李实有些诧异,兰香不是回娘家了吗,怎么又坐在了张成仁的车子上。
当晚,李实躺在床上极不踏实,正想着兰香,兰香却突然回来了。她身上有一股酒味,两腮泛着酡红,一看就知道刚应酬了下来。李实爬起来,张嘴刚想问,兰香却摆手制止,她说:“李实,今天在街头,我看见你了,我相信,你也看见我和张成仁在一起。其实这几天,我出去买衣服也好,回娘家也罢,都是去见的他。”
“为了啥?”李实不解地追问。
“因为,张成仁那个老色鬼,想打我的主意。他知道我们想多要一套房,就以此要挟,他的条件是,只要我陪他一天,他就少收一万的佣金。不然,他就把机会让给别人,现在找他办这件事的人在后边排着长队候着!”
“你就真依了他?”李实的牙床咬得“咯吱咯吱”响。
“我有什么办法?我明天还得去陪他,不过反正是最后一天了,只要能帮我们家多挪些钱,牺牲一点儿利益也值得!”
“啪!”李实不待听完就抽了兰香一耳光,看着兰香委屈的眼泪,他也禁不住流出泪来。
第二天,兰香如约又坐上了张成仁的小车。在车上,张成仁涎着脸说:“兰香妹子,今天是最后期限了,如果你再不答应陪一次我,房子的事,我只有让给别人!”兰香赔着笑脸说:“我答应的事,就不会反悔,走吧,你要去哪儿我都陪你!”说完兰香闭上了双眼。
张成仁径直把车开进了一家宾馆,他拥着兰香,想着美事,兴致勃勃正准备开房门,冷不丁被一个人从身后攥住,不待他看清楚对方,一记拳头就打了他一个趔趄,接着就听见李实愤怒的声音:“你这条老狗,没安好心肠,真后悔没早点看透你!”
张成仁脸涨成猪肝,恼羞成怒地说:“李实,别忘了你在跟谁说话!我就是你的票子、房子,难道为了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挂了‘拖油瓶’的二手货,你就心甘情愿放弃一切?你真是一只傻到极点的呆鹅,等你有了房子有了钱,什么样的女人会没有?”
李实血红着眼瞪着对方,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一只呆鹅!我宁愿不要房子票子,也要守住这个家,守住自己的女人!你胆敢再动她一丁点儿歪念,我就拧断你的脖子!”李实跨前一步,做了一个“拧断”的动作,张成仁脸上顿时失色,悻悻地朝一边落荒而去。
一直看着这一幕的兰香这时走上来,轻轻靠在李实的怀里,深情地说:“其实,自从张成仁提出非分要求后,我就一直在后悔,贪心缺德的事情做不得,我们小老百姓,能彼此相守过一辈子就是福,何苦去争那些不该有的东西!昨晚上我告诉你实情,其实也是和自己打赌,如果你在意我,你一定会设法跟踪保护,如果你把钱看得更重,我豁出去陪他一次,能换来一些利益,也算是对你接收我们孤儿寡母的一个报答!”
李实听到这里,紧紧抱着兰香,第一次像个哲学家似的说:“一个好女人,是男人的一切,让自己的女人不受别人欺侮,这是一个男人的尊严,更是一条不可逾越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