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外语美妙的新世界(纯爱·双语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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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感谢福帝!他还不是最后一个。围着桌子共是十二张椅子,还有三张空着。他尽可能不惹眼地溜到了最近的椅子旁边,打算对后来的人皱眉头——不管是谁。

“你今天下午玩的是什么?”他左边的一个姑娘转身向他问道,“障碍球还是电磁球?”

伯纳望了她一眼(天哪!是摩尔根娜·罗斯柴尔德),便红着脸告诉她他什么也没有玩。摩尔根娜惊讶地看着他。出现了短暂的尴尬的沉默。

然后她怒冲冲地转过身,跟她左边较为有趣的人谈话去了。

“好一个团结祈祷的开端。”伯纳痛苦地想道,他预感到自己救赎的意图又要落空。他要是没有匆匆抢个最近的座位,而让自己先打量打量周围就好了!他就可能坐在菲菲·布拉劳芙和乔安娜·狄塞尔之间了。可他却糊里糊涂把自己塞在了摩尔根娜旁边。摩尔根娜!我主福帝呀!她那两道眉毛!(倒不如说是一道眉毛,因为在鼻梁上方连成了一气。)而在他的右边呢,偏偏又是克拉拉·德特丁。是的,德特丁的眉毛倒没有连成一气,可她又灵气得过了分。菲菲和乔安娜倒是长得绝对恰到好处:丰满,金发,不太高。而现在,那个大笨蛋川口却坐在了她俩之间。

最后到场的是萨罗吉尼·恩格斯。

“你迟到了,”小组长严厉地说,“以后可不能这样。”

萨罗吉尼道了歉,溜到吉姆·波坎诺夫斯基和赫伯特·巴枯宁之间的座位上去了。全组的人到齐,团结小组已经完整,没有人缺席。一男,一女,一男,一女……围着桌子形成了圆圈,无穷地交替着。十二个人做好了准备,等待着融合,化为一体,在更大的生存空间里失去十二个各不相同的个性。

主席起立,画了个T字,打开了合成音乐,放送出不间断的轻柔的鼓点和器乐合奏——管乐轻柔,弦乐杳渺,团结圣歌的简短旋律不断地重复,回环萦绕,无法逃避。重复,再重复,听见那搏动着的节奏的不再是耳朵,而是下腹部。那反复出现的旋律里的喊叫声和打击声围绕的不再是心灵,而是渴望同心同德的脏腑。

主席又画了一个T字,坐了下来。祈祷已经开始。奉献的唆麻片放在桌子正中。草莓冰激凌唆麻的爱之杯轮流传递,按照“我为我的消灭干杯”的公式干杯十二次,然后在合成乐队的伴奏之下唱起了团结圣歌第一章。

啊,福帝,让我们十二人融为一体,

犹如注入社会洪流的涓涓水滴;

啊,让我们现在就汇流到一起,

犹如您闪光的轿车一样迅疾。

十二个心情迫切的诗节。爱之杯第二次传递。此刻的口号是“我为更大的存在干杯”。每个人都干了杯。音乐不间断地演奏,鼓点频频,乐曲里的喊叫声与敲击声使销魂的柔情为之沉醉。

来吧,社会的朋友,更大的存在,

销毁掉十二个,再融合到一块。

我们渴望死亡,因为我们的毁坏

意味着更伟大的新生命的到来。

又是十二个小节。这时唆麻已开始起作用。眼睛发亮了,面颊泛红了,内心的博爱之光闪耀在每一张脸上,绽放为幸福和友好的欢笑。即使是伯纳也觉得多少融化了一些。摩尔根娜·罗斯柴尔德回头对他笑着的时候,他也尽可能报以微笑。可是那眉毛,那连成一道的眉毛——唉!还是那样子,他不能视而不见。不行,无论他怎样勉强自己也不行。大概是融合的火候还没有到家吧!可他如果坐在了菲菲和乔安娜之间,说不定就……爱情之杯第三次传递。“我为他的即将到临干杯。”摩尔根娜·罗斯柴尔德说。传杯仪式正好轮到她启动。她的声音高亢而欢乐。她喝过唆麻,递给了伯纳。“我为他的即将到临干杯。”伯纳重复着她的话,打心眼里努力想着他即将到来,但那一道眉毛仍然萦绕不去。对伯纳来说,他的到临还远得可怕。他喝了唆麻,把杯子传给了德特丁。“看来这一次又要失败了,”他心想,“会失败的,我知道。”可是他仍然竭尽全力地欢笑着。

这一轮爱之杯传递完毕,主席举手发出信号,合唱爆发为团结圣歌第三章:

体会吧,更伟大的存在如何降临!

欢乐吧,我们在欢乐之中隐遁!

融合了!在砰砰的鼓点里融合!

因为你们便是我,我也是你们!

一支歌随着一支歌,歌声越来越激动、高亢。他即将降临之感犹如空中积蓄的雷电。组长终止了乐曲,随着乐曲的最后一个音符的消失,出现了绝对的寂静——长期渴望所形成的寂静在带电的生命里颤抖着,爬行着。主席伸出了一只手。突然,一个声音,一个深沉雄浑的声音,比任何人世间的声音都更悦耳,更丰富,更温暖,更加颤动着爱和同情,一个精彩的、神秘的、超自然的声音在人们的头顶上非常缓慢地传来:“哦,福帝,福帝,福帝。”那声音逐渐微弱,逐渐降低。一阵浓郁的温馨从听众的太阳神经丛惊心动魄地辐射出来,透入他们身上的每一个极点;他们不禁热泪盈眶,五脏六腑都似乎在随着一个独立的生命悸动。“福帝!”他们瘫软了,“福帝!”他们融化了,融化了。然后,那声音又突然以另一种调子令人震惊地呼叫起来。“听呀!”那声音像从喇叭中发出,“听呀!”他们听着。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降为一种低语继续说着。可那低语却比最高亢的声音还要动人心魄。“那更伟大的存在的脚步。”那低语继续重复,说到“那更伟大的存在的脚步”时几乎听不见了。“那更伟大的存在的脚步已经来到楼梯上。”又是寂静。那暂时松懈的期望又绷紧了,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几乎要绷断了。更为伟大的存在的脚步——哦,他们听见了,听见了,从楼梯上款款地走下来了,从看不见的楼梯上逐渐走近了。更伟大的存在的脚步突然来到了断裂点,摩尔根娜·罗斯柴尔德瞪大眼睛,张大嘴巴,跳了起来。

“我听见他了,”她叫道,“我听见他了。”

“他来了。”萨罗吉尼·恩格斯叫了起来。

“对,他来了,我听见他的声音了。”菲菲·布拉劳芙和汤姆·川口两人同时跳了起来。

“哦,哦,哦!”乔安娜也来含糊不清地作证。

“他来了!”吉姆·波坎诺夫斯基高声叫道。

组长身子前倾,按了一下,放出了一片铙钹的呓语、铜管的高腔和鼓点的急响。

“啊,他来了!”克拉拉·德特丁尖叫着,“啊咦!”仿佛有人割着她的喉咙。

伯纳觉得该是他有所动作的时候了,便也跳了起来叫道:“我听见了,他来了。”可他那话是假的,他什么也没听见,也没有觉得有谁到来。谁也没有——尽管有那样的音乐,尽管大家越来越激动。他一个劲地挥舞着双手,跟着他们之中最激动的人大喊大叫。别人开始手舞足蹈地乱蹦,他也手舞足蹈地乱蹦。

他们围成了一圈,转着圈子跳起舞来。每个人的手扶住前面人的腰,一圈又一圈地跳着,齐声呼喊着,脚下踏着音乐的节拍,然后用手拍打着前面人的屁股;十二双手统一地拍打,拍得十二个屁股啪啪地响。十二个人合成了一个,十二合一了。“我听见他来了,我听见他来了。”音乐加快了,步伐加快了,拍手的节奏也加快了。突然,一种合成低音嗡嗡地唱出了话语,宣布了赎罪的降临、团结的完成、十二合一的到来。十二合一就是伟大存在的肉身体现。那低音唱道:“欢快呀淋漓。”鼓点嘭嘭,继续敲打出狂热的节奏:

欢快呀淋漓,快活呀福帝,

亲亲大姑娘,亲得她合为一,

姑娘和小伙子静静地偎依,

发泄呀狂喜,痛快又淋漓。

“欢快呀淋漓,”舞蹈者跟着祷告词的叠句唱了起来,“快活呀福帝,亲亲大姑娘……”唱着唱着灯光慢慢暗转了——暗转了,同时温暖起来,甜美起来,更红了,最后他们已是在胚胎库的红色朦胧中舞蹈。“欢快呀淋漓。”舞蹈者在他们那胚胎的血红的昏暗中继续转了几圈,敲打着不知疲倦的节奏。“欢快呀淋漓……”终于,那圆圈动摇了,分散了,捉对儿躺到了周围的睡榻上——那些睡榻绕着桌子和它周围的椅子围成了一圈又一圈。“欢快呀淋漓……”那深沉的声音温柔地低吟着,细语着;昏暗的红色中仿佛有一只硕大无朋的黑鸽爱意殷勤地悬浮在此刻俯仰颠倒的跳舞的人群上空。

他们俩站在屋顶上。大亨利刚唱过十一点。夜平静而温暖。

“真美妙,是吗?”菲菲·布拉劳芙说,“确实美妙极了,是吗?”她一脸兴奋地望着伯纳,那欢乐里再没有丝毫激动或兴奋的迹象——因为兴奋意味着没有餍足,而她所得到的却是完成之后的狂欢,心满意足的平静。那平静不是空洞的满足与无聊,而是匀称的生命和获得休息与平衡的精力,是一种丰富而生动的平静。因为团结祈祷既是索取也是给予,索取原是为了补偿。菲菲充实了,菲菲完美了,她仍然感情洋溢,喜不自胜。“你不觉得美妙吗?”她用她那闪耀着超自然光芒的眼睛望着伯纳的脸,盯着他问。

“美妙,我觉得很美妙。”他望着一边,撒了个谎。他那张不自然的脸对他那分裂的性格既是指责,也是讽刺性的暴露。他现在仍孤独得痛苦,跟开始祈祷时一样——由于没有得到救赎的空虚和死板的餍足,他反倒觉得更加孤独了。在别人融汇成更伟大的存在时,他却处于局外,没有得到救赎。即使在摩尔根娜的怀抱里他也孤独——实际上更为孤独,比平生任何时候都更加绝望的孤独。他是带着强化到痛苦程度的自我意识从猩红的昏暗中进入普通的电灯光里的。他通体悲凉。也许那得怪他自己(她那闪亮的眼睛指责着他)。“很美妙。”他重复道。可是他唯一能够想起的却是摩尔根娜那一道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