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说,如果他知道,早就每天捧着鲜花去守门了。菊蔫儿了下去,一米八的大高个儿驼着背,看起来十分凄凉。唐桃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没话找话说:“刚刚那个少年,也是岚组的同学?”“是啊。”
“他年纪那么小,能跟上课程进度?”“岚组每年都会定时面向全国招收新成员,不限年龄,你是因为岚组有学生退学,所以才补了空进来的。能通过入组考试,就说明夏姜有这个能力,而且他们都有家庭教师,来上学其实就是个形式。”
说到这里,菊的情绪更加低迷。唐桃制服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响起,她打开来一看,脸色瞬间煞白,搬家公司今天把她的行李送到了宿舍,她本来应该中午就去交接的!
“赶快走吧,晚饭就在宿舍里烧好了!”菊又拉着她开始了万米长跑。正值下课时间,学生大都游荡在广场上,看见菊奔跑的英姿,竟然像蜜蜂一样嗡嗡围了过来。其速度之快捷、卡位之准确,简直就像事先演练好的阵法。
“啊!菊殿下!”“男神,看这里!”
尖叫声和一双双闪光的眼睛,霎时让唐桃回忆起悲惨的小学时期,自己是怎么做了菊多年的绿叶。那时的女生还矜持一点儿,好歹叫菊学长,没想到随着年龄的增长,菊的魅力已经上升到了神级!
她几乎要被愤怒的眼神射穿,狼狈地别过头,菊却从容不迫地挥手致意,还有闲工夫抛个媚眼甩个飞吻。
等到了装行李的卡车前,唐桃已经被挤得衣衫不整、大汗淋漓,没来得及休息,就首先向白等了一个下午的搬运工道歉。热汗从鬓发间流淌下来,唐桃紧闭着眼睛准备挨骂,谁知搬运工满脸笑容,毫不生气的样子,反倒给她搬了张椅子坐下,招呼同事三两下就把唐桃不多的行李归置到位。
啧啧,有钱人的服务就是不一样啊——她在心里感慨,刚抬起头,又立刻被“有钱人的宿舍”震住了。双层楼,红瓦尖顶,虽然不算很大,却自带栽满茶花的花圃和能停两辆车的车库。
“这……是宿舍?”“嗯。”菊理解地点头,“我第一天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不过这种双层别墅只有五栋,给岚组的学生住,两人一栋。我就住最前面那栋。”说罢还很可惜地看了她一眼,为两个人不能住一起表示遗憾。
唐桃后知后觉,万分庆幸自己考到了学费全免的资格,因为这样的房子,她变卖全部家当都租不起。
“进来看看!”菊把鞋子往门口一甩,热情地跑进去介绍,“厨房里锅碗瓢盆都有,不想在餐厅吃,可以自己买菜回来做。一楼、二楼有独立的卫生间,你挑自己喜欢的楼层住就行了。”
唐桃咦了一声:“不是两个人吗?谁跟我住一起?”“没听说这栋住过人,因为岚组的同学大多住在外面。”菊整个人陷入柔软的沙发,两条长腿闲适地搁在茶几上。唐桃兔子一样跑上跑下,把房子的各处都看了看,才打开箱子收拾带来的东西。
夕阳的余晖从落地窗后温柔地透进来,给客厅的每一个棱角镀上华丽的金边。菊瞎忙活了一天,好不容易有时间休息,这才有空闲好好打量唐桃,她微卷的发梢在肩头一晃一晃,逆光的背影匀称纤长。
中国有句古话,叫“女大十八变”,但菊对唐桃的记忆,其实还停留在那个爱哭又要强的小女孩身上。不知想起了什么,菊的鼻子有些发酸,墨绿色的瞳仁里有可疑的光芒在闪。
“小桃。”
“嗯?”“我们回英国之后,你过得怎么样?”
“很好啊。”她忙着整理东西,连头都没回。菊自讨没趣地碰了一鼻子灰,偷偷抹掉了泪水,总觉得二人的久别重逢,少了点儿抱头痛哭的画面。
等唐桃收拾完毕,已经晚上九点了。菊早就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去自己的宿舍拿了点儿面包和牛奶,和唐桃坐在客厅里闲聊。菊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关不上,跟说书似的,唐桃本来就累,加上有菊在身边十分放松,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瞌睡。
菊看见她的头都快点到桌子上,才终于闭嘴。留了点儿面包给她做早饭,又再三叮嘱她锁好门窗,他才恋恋不舍地道了声晚安,回宿舍去了。
唐桃木讷地应承着,身子一歪继续趴在桌子上昏睡。迷迷糊糊间,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每当她贪睡,菊都会一个栗暴弹在她脑门上,以躲避她愤怒的追打为乐。
“菊,不要走啊……”听到大门开合的声音,她模糊地嘟囔了一句,手指胡乱抓住了什么东西,才安心地继续熟睡。不知过了多久,她又被一阵流水的哗哗声唤醒。
什么声音?唐桃睡眼惺忪地瞟了一眼手表,荧光的时针指向夜间两点。她蹒跚着打算上楼休息,却发现手腕下压着一本厚书,貌似搬进来时就有的,打开一看,一个单词也不认识。由于养父母是英国人,唐桃的英文非常好,然而不管正过来倒过来,她都看不懂封面上的鬼画符。
咦……这书,好像有点儿眼熟。“哗哗——”卫生间里持续传出水声。
唐桃打了个冷战,瞬间脊梁骨上就走了真魂。有人在用一楼的浴室!什么时候进来的,进来的是谁,唐桃完全不知道!
红石学园的安保怎么会那么差!怎么办,要去叫菊吗?还是直接跑出门去求救?正在唐桃思考拖鞋和扫把哪一种更合手时,浴室的水声忽然停了,而后浴室门缓缓拉开,雾气汹涌而出,一个修长的人影腾云驾雾地踱了出来,深红的发色下,有一双不善的眼睛。
唐桃嘴角一动,惊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脸上退去,随后两片嘴唇,得意扬扬地弯了起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此时她的心情,颇有种随手撒网却捉到大鳖的得意。可是对面的“大鳖”显然心情不佳,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冷厉地瞪视着她。说来奇怪,被她定定看着,唐桃的笑容缓缓消失,心脏却越跳越快。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唐桃下意识退了一步。
夏炽——为她量身定做的名字。她的视线炽烈如火焰,瞬间将她包围在火圈中央。在对方有如火炬的目光下动弹不得,唐桃口干舌燥,说出的话也底气不足:“你……你是夏炽吧。”
对方不吭声。“是这样的。”唐桃努力在最短的时间内组织好语言,“我和菊一直在找你,期中考试的题目,其实是调查出你的真实身份。不成功的话,岚组的全员都会被取消资格。”
夏炽穿着宽松的浴袍,赤着脚走出来,自顾自拧开一瓶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在听到“调查出真实身份”的时候,她眉毛轻轻一挑,再次用目光盯住唐桃,嘴角扯出轻蔑的笑。
“砰——”
一楼卧室的门当着唐桃的面被甩上。唐桃原地立正三秒,震惊得大脑一片空白。用了她的浴室,喝了她的水,甩了她的门,瞪了她的人,这样也能叫某国的公主、高贵的大小姐?她气得七窍生烟,然而没过多久,多年独自生活养成的冷静,就让她马上开始思考事情的疑点。左右环视了一下房间,她狐疑地打开手机,登录了学校的网站。
宿舍名单那一栏里,清清楚楚写着——别墅区五栋:夏炽、唐桃。唐桃不敢敲夏炽的门,也不敢上楼睡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干等了一夜。其间,她给菊发短信打电话,菊却睡得很死,一点儿回音也没有。夏炽既然能成为红石学园的三谜之一,逃跑的能力就不可小视,只要唐桃稍微不留神,说不定就给她跑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蝉声轻幽,夜风凉爽,唐桃的眼皮也越来越沉,她情不自禁地把那本厚书垫在脑下,昏睡过去,蒙眬中又听见了持续的噪声,却不是水声,而是车铃声。
“小桃,出来!”菊堵在别墅门口猛按铃,“今天早上举行开学典礼,我们要迟到了!”
一听“迟到”两个字,万年好学生唐桃立刻精神了。她顶着一头乱发往客厅里一瞅,卧室的门竟然开着,再探头一看,哪里还有人!
根本没来得及解释情况,门刚一打开,她就被菊拽上自行车,风风火火地骑了起来。腿蹬得飞快,轮子也转得飞快,可是宿舍到礼堂的路程实在太远,从宏观上来看,菊的车速相当于爬行。
许多锃亮的跑车从身侧驶过,掀起阵阵香风,车里的女生却都向唐桃投去嫉恨的目光。唐桃哭笑不得,努力把脸埋在长发里,赶到礼堂之后,还是迟到了十分钟。
沉重的橡木大门庄严地从中开启,像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发出一连串轰隆巨响。菊就像盛装出席的主人,在诸人视线的洗礼下风度翩翩地走了进去,唐桃的后背被视线戳成了筛子,脸色惨白地紧紧跟着菊。
“咳……”发言被打断的年级主任在讲台上轻咳一声,装作没有看见。菊领着唐桃走到学生方阵的最前面,那里已经并排站了高矮不齐的八个人,每人的制服上都别着闪亮的“L”。
唐桃一低头,正好对上一双黑而狡黠的眼睛。夏姜悄悄拉了她的衣角,亲昵地小声说:“今天岚组的人全齐,你们两个倒迟到了。”
唐桃干笑两声,强迫自己抬头去看肥头大耳的年级主任。就在这时,身边的菊倒抽一口凉气,唐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应景地石化在原地。
夏姜的旁边,竟然站着夏炽!夏炽抬头望着礼堂的屋顶出神,双眉紧锁,表情十分冷漠。唐桃和她站得很近,这才发现,她竟然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来。“夏姜。”她悄悄用气声说,“等会儿典礼一结束,你就帮我拦住夏炽。”“好啊。”夏姜乖巧地点头。她又往右边靠了靠:“菊,一会儿她要是跑了,你就直接去门那里堵着……菊,你在不在听?”
唐桃用手肘捅他一下,菊却不时用眼角余光猛瞟夏炽,显然这会儿岚组什么的,还没有心上人的一根头发丝重要。就在这个当口,年级主任讲完话下台了,学生们按照年级从侧门退场,夏炽的长腿也动了起来。她显然察觉到唐桃的意图,想要往人多的地方走。然而人群一见到她,自动如潮水一般退到两旁,仿佛她是跨越红海的摩西。
夏炽烦躁地“嘁”了一声。一股奇怪的感觉自唐桃心底升起。夏炽也是岚组的一员,理应没有不配合她的理由。然而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唐桃觉得她其实很想被开除。小跑在夏炽身侧,唐桃不敢众目睽睽下拦她,只能找个安静的地方说明详情。好不容易走出了礼堂,唐桃刚伸出手,身前却嗖地一下停住一辆黑色跑车,上面乱七八糟贴着各国的国旗。夏姜像模像样地坐在驾驶座上,一按按钮,车门弹开。夏炽表情一僵,然而瞥了一眼身后,还是顺势坐了进去。
“唐桃,我们先走了啊!”夏姜的双眼弯弯的,脚下却毫不留情,一踩油门,在唐桃的惊呼声中飙了出去。十四岁的小孩子居然能在学校里开车?赶上来的菊看见她震惊的表情,解释道:“夏姜是红石学园园长的儿子,那辆车是电瓶车改的,有限速。”
唐桃脑袋“嗡”的一声,再次告诫自己,不能用常识看待岚组的成员。夏炽跑了,估计今晚也不会回宿舍,唐桃狠狠掐了菊一下,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菊托着下巴思考了片刻,果断下达命令:“追!”
这次追上夏炽,却比想象中容易。夏姜的车看起来气势惊人,其实最快也只能开到四十迈,而且目标显眼,菊的自行车拼命冲刺一下,至少不会跟丢。急匆匆停了车,菊和唐桃像间谍一样埋伏在花丛后面,偷窥两个人在餐厅的露天BAR(吧)里喝茶。
夏姜点了椰丝淡奶糕和锡兰红茶,夏炽面前只摆了杯黑咖啡,始终没有动过。两个人上午茶喝了将近半个小时,又驱车去图书馆。在图书馆大厅随便翻了翻杂志,随后又来到绿地广场,看一群女学生红着脸喂鸽子。
一个上午下来,直跟得菊和唐桃气喘如牛。唐桃心里直喊不对,夏姜就像刻意带夏炽在学校里乱逛,专往人多的地方走,不给夏炽落单的时机。菊也有些奇怪,只在远处呆呆盯着心目中的女神,一个早上都没怎么说话。
下午岚组安排了整整四堂课,唐桃不想缺勤,又料到夏姜肯定不会放人,便硬拉着菊回到教室。给岚组上课的老师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心理素质堪比专业扫雷员,即使教室里只有两名学生,也把短短的民国历史讲得像韩剧一样跌宕曲折。唐桃听得津津有味,菊却心不在焉,为了振奋他的精神,下课之后,唐桃去超市买了点儿蔬菜和猪肉,准备到菊的宿舍烧顿好菜。
没想到那里的厨房简直就是地狱,撇去没打扫的灰尘和油污不说,灶台上放着的大锅里,竟然还游着一条金鱼。
“这是什么?”她指着铁锅里游来游去的金鱼。“哦,它叫南瓜,我没有鱼缸,只能把它养在锅里。”唐桃试着把南瓜装到一旁的水杯里,可是鱼的身体太滑,怎么也捞不出来。再加上她不敢用金鱼住过的铁锅烧菜,叹了口气,认命地取出一根黄瓜切片,再洒了点儿醋和糖。
今日的晚饭,依旧凄惨无比。“小桃。”菊支着脑袋,对淡定地啃着黄瓜和面包的唐桃提问,“夏炽又跑了,你为什么不着急?”“哦,那个啊。”唐桃随手翻了一页杂志,说话含糊不清:“山人自有妙计。”菊信服地点点头。只要身边有靠谱儿的人在,他的大脑就会主动放弃思考。唐桃虽然脸上淡定,但心里其实也没把握,只能赌一赌,赌自己的直觉并没有错。七点钟的时候,唐桃向菊借了纸笔,开始预习明天上课的内容。菊乱糟糟的脑袋凑过来,目光飘忽地看了一会儿,跑到旁边翻杂志去了。九点钟的时候,唐桃预习完毕,泡了杯浓茶,菊实在没事干,通关了两个手机游戏。十点钟的时候,唐桃不声不响地关了宿舍里所有的灯,再回头一看,菊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