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惜若一摸果然觉得触手烫烫的。她那一夜撞见邵云和的秘密,惊悸之下跑回了菡香殿,当夜就受了凉,时而发热,时而浑身酸软。她日日夜夜只想着那夜所见邵云和的秘密,无法安心,没有心思再管了这具多灾多难的身体。
她听得虞婕妤这么说,知道自己恐怕也撑不了那么久的祭祀大典,于是对虞婕妤道:“那就麻烦虞婕妤替婢妾跟皇后娘娘告个病。”
她说着施了一礼,回了宫中。虞婕妤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一会,这才慢慢地跟上行列。
周惜若回到了菡香殿中,喝了点热水这才缓过神来。她令宫女去请太医院的医士。小宫女去了半天,一无所获。
周惜若只能摆了摆手:“那帮我煮一碗姜汤,捂捂汗就好了。”
一会姜汤端上来,周惜若喝了倒头就睡。睡了不知多久,只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声,周惜若挣扎起身,问道:“外面怎么了?”
小宫女惊慌失措地跑来,口中叫道:“莲美人!皇后娘娘下了意旨要罚莲美人了!”
周惜若一惊,还未下床,殿门就被踢开,几位内侍走了进来,一把将她从床上拖了下来。周惜若手足酸软,一下子被拖得跌在地上。她吃痛惊呼一声,抬头看去随后走进来的人,不由怔住,来传旨的是一脸得色的锦贵人。
她居高临下,眼神轻蔑:“皇后娘娘下了口谕,莲美人恃宠而骄,不敬祖宗,罚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周惜若吃了一惊,失声道:“妾身有向皇后娘娘告病,皇后娘娘怎么会震怒?”
锦贵人冷声笑道:“这我可不知道,我是来传旨的。莲美人有什么委屈还是等领了责罚再向皇上哭诉吧!”她说完,厉声对一旁的内侍们喝道:“都傻站着干什么?没听见皇后娘娘的意旨吗?”
内侍们一左一右将周惜若拖了出去,架起长凳牢牢将她捆住,执起手中的板子狠狠冲她的背上打去。一仗下去周惜若痛得脸色煞白,呜咽一声几乎要昏过去。面无表情的内侍们一五一十地数着,也不管这一板下去她是伤了筋还是动了骨。
周惜若抬头看着眼前美艳的锦贵人只觉得眼中有什么热辣辣地流下。锦贵人傲然与她对视,精致的眼中是刻骨的憎恨。
周惜若声音嘶哑,问:“为什么?”
锦贵人冷笑,附在她的耳边,红唇微启,轻声道:“因为这是宫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没有错,你错在了得了皇上的恩宠。不过——以后这恩宠只会是我一人的!”她说完冷冷笑着转身走了,曼声道:“记得三十大板一定要打完。本小主才好向皇后娘娘复命呢!”
周惜若看着她得意的身影,眼前一黑,终于痛得昏死过去。
她坠在一个很长的迷梦中,四周黑漆漆的,看不到来路也看不到前路在哪。她茫然。耳边有人在唤着她,一声一声,耐心而充满了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终于醒了过来。耳边有人松了一口气:“莲美人终于醒来了。再不醒来还要再去请太医来。”
周惜若幽幽睁开眼看着守着自己身边的人,干裂的唇张了张,却是安心地笑了:“原来是林嬷嬷。”守在她身边不停呼唤她的竟是许久不曾见的林嬷嬷。
林嬷嬷轻抚她的发,眼中有怜惜之色:“醒来就好,醒来喝药再吃点东西。莲美人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再不醒来就不妙了。”
她扶着周惜若起身,端起床边的药,一口口喂了她喝下。周惜若看着药汁中自己煞白的面色如此瘦削,轻笑一声:“竟然还没有死。”
林嬷嬷神色不动,淡淡道:“好人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更何况莲美人心中没有存了死志就更不会轻易死了。”
周惜若就着林嬷嬷的手将药喝下,沉默一会,问道:“皇上知道这事么?”
林嬷嬷放下药碗,若无其事地端起粥碗,淡淡道:“这事全宫上下都知道。莲美人是不是想问皇上有没有派人来过问吗?”
周惜若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答案,自嘲一笑:“我以为他待我与别人是不同的。”
他将她从牢狱中救起,他安排她入宫,他心伤难忍,她安慰他……心中那一点点地方总是有莫名的期待,期待一双温柔手将她护在无风无雨的世界,许她一世安然。
终究是奢望了。她苦笑。
林嬷嬷摇头:“他是皇帝。他有他必做的事。莲美人应该要明白这个道理。”
周惜若沉默许久才道:“多谢林嬷嬷提点。”她将脸埋在林嬷嬷的肩头,轻叹一声:“嬷嬷,我好累。”
林嬷嬷慈爱地看着她,道:“莲美人好好养伤,养伤之后要好好从长计议了。”
周惜若看着她,问道:“林嬷嬷若是能在我身边就好了。”
林嬷嬷只是含笑不语。一旁的小宫女已欢欢喜喜地道:“莲美人不知道吧?今日林嬷嬷去向内务府自动请命,前来照顾莲美人呢。将来她就是菡香殿中的执事嬷嬷。”
周惜若眼中一亮,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嬷嬷笑道:“反正奴婢在储秀宫已做了二十几年了是该换个地方了。那个肥缺不知有多少人想要顶替上,我这一走,皆大欢喜。”
周惜若心中感动无法言语,只能紧紧握着林嬷嬷的手。林嬷嬷笑道:“人的一辈子总要做一件特别的事。将来相信莲美人不会让奴婢失望的,也不会让九泉之下的周大人失望。”
正月的寒气渐渐随着初春的来而消散。积雪融化,万物勃发。周惜若在林嬷嬷的细心调养下,伤渐渐好了,气色也恢复许多,脸色红润。林嬷嬷在储秀宫中做了二十几年的教养嬷嬷,素日没事就调教起周惜的一言一行。周惜若颇有灵性,不到一个月已经行若拂柳,翩翩如蝶,起坐皆有度,令人刮目相看。她身量欣长,穿上曳地长裙就比别人多了几分仙气,分外出尘。
林嬷嬷眼中掠过满意:“莲美人果然是一块上好的璞玉。不琢不成器。假以时日,身居高位之后气势一成,一定更加光芒万丈。”
初入宫的周惜若美则美矣,却是如山野间的花,天然去雕饰美得自然,却少了一分精致矜贵。如今进了宫经过她手把手调教,更令人无法忘怀。
周惜若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佳人一笑倾城,再也看不出曾经的半分凄苦。也许这便是命运给予她的一切,用疼痛来磨砺她,用残忍来雕琢她,让她一日日不再像了自己。
齐国的初春天气倒了春寒,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冷得入骨。宫中又恢复平日的安静。周惜若在菡香殿中足不出户,却也听到了宫中的风向。龙越离因答应了楚太后不能独宠后宫一人,便经常宿在了中宫中。
亲政之后,事务烦多,偶尔有空只能派叶公公前去过问周惜若如何。锦贵人被皇后封了容华,位列了九嫔之中的最末一位,但是亦是大大的提拔。
林嬷嬷提起这事,不在意地笑道:“做了皇后的马前卒还这般得意,将来锦容华会吃到苦头的。从来只见狐假虎威未曾见过与虎争食的。”
周惜若想起被皇后责罚的事,美眸幽冷:“难道是她暗中唆使了皇后?”
林嬷嬷听了她说的来龙去脉,叹道:“莲美人果然还是嫩了点。虞婕妤恐怕才是莲美人该提防的人。”
周惜若一怔,这事前前后后她从未仔细想过,总以为皇后心怀对她的怨恨所以借故责罚了她,却没想到虞婕妤的不妥。她心底一凉,猛地看向林嬷嬷。
“虞婕妤可在你受责罚之后前来看你?”林嬷嬷问道。
周惜若顿时语塞。虞婕妤只在她被皇后责罚后派人前来送来药材补品而已。未曾真的前来殷勤探望。
林嬷嬷了然道:“这不就很清楚明白了么?她以为你从此以后一蹶不振,又因心虚所以不敢前来。这事与她一定脱不了干系。”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周惜若清丽的面上变了数变,终是黯然问道。
林嬷嬷一笑:“虞婕妤为何要无缘无故与你交好?若是你无利可图,她何必费劲心机?她在你左右,取得你的信任。一则可以借你之势与当初的锦贵人争宠,二则可以趁机给你落井下石。莲美人还是把宫里的人想得太好了。”
周惜若长吁一口气:“原来是我太过大意了。”
林嬷嬷安慰她道:“莲美人不用担心,只不过暂时的得失罢了。我们要的是长远。如今莲美人已养伤养好了。过了几日等春雨停了到时候会有莲美人施展的机会的。”
周惜若看着信心满满的林嬷嬷,深深拜下:“一切全听从林嬷嬷的安排。”
林嬷嬷说得准,过了几日淅淅沥沥的春雨果然停了。初春的暖阳探出了头,积雪全部融化,仿佛一夜之间宫中上下处处有点点绿色探出了头,远远看去如绿色的轻纱笼在枝头,十分可爱。
皇后坐镇中宫,各宫妃嫔不论大小每日皆去拜见。周惜若正踌躇如何去。林嬷嬷却命宫女前去继续告病。只说身上的伤未好,因春雨缠绵背上的伤有溃烂的迹象,所以不敢前去中宫拜见如此云云。
周惜若听得她的说辞,秀眉一皱:“那这样说的话皇后岂不会趁机令我搬离菡香殿?”宫中有宫规,若是沉疴不起的妃嫔宫女都要迁入永巷,或者逐出宫去。
林嬷嬷端来菱花铜镜,让她看着自己的面容,笑得深远:“只有这样才能让皇后彻底放心。皇后是个极善妒的女子,你觉得她见了你如今的容貌与气度会不会再加害于你?”
周惜若轻抚雪白的面颊,沉默一会,终是点头。
春光渐盛。御花园中万物齐发,一派生机勃勃。积雪消融,上林苑中的湖也渐渐波光粼粼,一片生机。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宫中也迫不及待想要热闹一番。御花园的花匠们更是遵了皇后的意旨将暖房中珍贵的花抬了出来,供宫妃们赏玩。料峭春寒,这些娇贵的花儿在赏玩之后大多又被冻伤,再也打不起精神,一场赏春游玩下来,所耗花木数量甚多。可是徜徉花中,令人置身春季之中,这也算是值得了。
周惜若两次皆告病,缺席了这珍贵的赏春游玩。于是就有人在皇后面前担忧道:“皇后娘娘,莲美人的伤口迟迟未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