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向来是各种流言蜚语的集中所在,只是自从周惜若入宫这流言的最中心便只是围绕着她,从她的身世和她离奇的经历,到了重获恩宠之后一举一动都被宫人们议论纷纷,而且每一天都有更新奇的谈资,从不曾缺少。比如最近周惜若特地请了御前掌茶水的尚宫到菡香殿教习茶道,有人说,不过是乡下一介村姑居然还为了讨好皇上,特特学了风雅。
流言并不见得有多大的杀伤力,只是天长日久,周惜若凄凉的身世又一遍遍地放大在宫中众人眼前。羡慕她的人鄙夷她的出身,厌恶她的人更是孜孜不倦地散播此类的闲话。这最近的村姑学烹茶的笑谈便散播开来。
叶公公不知哪听来的消息,一日忽地拿住了几个正在嚼舌根的宫人交给了宫正司。那几个宫人甚至来不及辩解一句便被拖入了宫正司中刑求拷打。胖乎乎的叶公公向来是好脾气的人,就算当了甘露殿内侍总管也不见得他平日责罚了谁。如今如此大动肝火实在令人惊异。而那几个倒霉被抓的宫人,有人探到消息那几个人竟都是锦容华底下的宫人。
只是为何叶公公为何要因为几句谣言不怕得罪了风头正健的锦容华?后来又有隐秘的消息暗暗流传,原来那教导莲美人茶道的女官与叶公公早在十年前就结为对食,两人感情甚笃。那女官生长在乡里,自幼贫穷,卖身顶替了别人进宫来才有机会研习了所谓风雅的茶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一旦碰触就宁可玉碎也不可瓦全。锦容华再得意不过是三品以下的一个小小宫妃。叶公公可是皇上近身御前内侍总管,连皇后都不敢轻易看低了他。锦容华再气愤也只能暗自认了倒霉。
菡香殿中。周惜若将一杯清茶递给了面前的林嬷嬷,笑道:“林嬷嬷尝尝我煮的茶可好?”
林嬷嬷轻抿了一口,笑了:“不温不火,这茶的火候莲美人已掌握得十分好。”
周惜若用茶勺撇去浮在了水面上的茶沫,这才道:“改日林嬷嬷帮我备一份重礼送给教习我的那位尚宫,就说我十分愧疚,因为我连累了尚宫。”
林嬷嬷笑了笑,应了下来。她道:“既然莲美人已病好了,就应该向皇后娘娘请安了。”
周惜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才刚在宫中立足,根基未牢不能再轻易得罪了皇后。
第二日一早,周惜若早早起身,梳洗打扮好便向中宫而去。今日天日晴好,触目所见宫道两旁的花儿盛开,一片繁茂胜景。到了中宫的殿中已是热闹非常,皇后今日气色不错,一身鹅黄色的凤服,不显繁复,衬着她白皙的肤色倒是显得十分清爽。她头梳白合髻,簪了两支飞凤簪,除了稍显贵气外,看起来令人十分亲近。
她正与座下的虞婕妤说话,一抬头见宫女引着周惜若进来,笑了笑:“原来是莲美人。”
周惜若跪下道:“婢妾日前病了,未向皇后娘娘请安,实在是心中惶恐。”
皇后摆了摆手道:“莲美人说这话倒是让本宫十分惭愧,日前莲美人生病,本宫宫中事忙,倒是忘了派人去问问。”
周惜若连声说不敢。一旁的虞婕妤含笑对周惜若道:“许久不见莲美人,病好些了吗?”
周惜若道:“回婕妤娘娘的话,婢妾好了。”
虞婕妤闻言似十分高兴,对她道:“过来这边坐吧。”她话音刚落,一旁的锦容华便看了过去。周惜若若是坐了在了虞婕妤身边,那岂不是比她更前?
周惜若连忙推辞。锦容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莲美人这次病得真是蹊跷呢。”
她还要往下说,皇后打断她的话:“锦容华说什么呢?”她眼中含了不悦令锦容华呆了呆。
周惜若抬起美眸,幽幽地看向方才发难的锦容华,心中冷冷失笑。沉不住气的永远没有什么出息。
虞婕妤连忙出来打冷场。她上前含笑拉了周惜若的手,坐在自己的身边,道:“怎么莲美人几日不见就这么跟本宫生疏呢!”
周惜若一笑,道:“婕妤娘娘怎么会这么说呢。婢妾不是怕自己身上的病气过了给了婕妤娘娘么,那就万死不辞了。”
她坐在虞婕妤是身边,一侧头就见锦容华正恨恨盯着自己,眼底皆是不甘。周惜若面上笑意依旧,不以为意道:“锦容华今日这身衣衫真的是美,对了,锦容华手上的稀罕事物是什么啊!这么美!”
她眼尖地看见锦容华雪白皓腕上的一串宝石手链。
锦容华杏眼中得色掠过,伸出手腕,佯装毫不在乎道:“不过就是一条西域进贡来的链子罢了。皇上昨日赏的。”
她一伸手,果然众人皆看了过来。虞婕妤稀罕得连连称赞:“太漂亮了,这条链子齐国未曾见过呢!”
皇后的视线被虞婕妤所挡,伸着脖子看了几眼都看不到,便有些不悦道:“什么稀罕物件,拿过来让本宫瞧瞧。”
锦容华闻言略一犹豫,便施施然上前,跪下伸了手给皇后看。皇后看了几眼,忽地笑了笑:“果然是稀罕物。前些日子听闻内务府说过这条链子,没想到皇上竟赐给了锦容华。看来皇上当真很喜欢锦容华呢。”
她眼底含了一抹冷色,被不远处的周惜若轻易捕捉到了。她看着跪在地上毫无察觉的锦容华,心中冷冷笑一声。各宫妃子与皇后又说了一会话,这才依次恭谨退下。周惜若出了中宫果然看见锦容华与宫女走了,才慢慢地在她身后离开。
“莲美人且留步。”身后传来虞婕妤的声音。
周惜若回头,看着虞婕妤款款而来,低头施礼道:“婕妤娘娘有何吩咐。”
虞婕妤上前亲热地挽着她的手,笑道:“没事就不能与莲美人多说两句么?”
周惜若却只是一笑。无事不会献殷勤。对于虞婕妤这样的人,还是适当保持点距离才是。
虞婕妤见她恭谨依旧,不禁感叹:“看过宫中这么多的妃子,不论是得意还失意,始终如一的,只有莲美人。”
她的赞美真心诚意,周惜若想起那三十大板,幽幽一笑:“婕妤娘娘言重了,婢妾只不过是小小的美人,得蒙皇上隆恩在宫中苟活了性命,还能期待什么呢?”
虞婕妤叹了一口气:“皇上对莲美人的恩宠是明眼人都看得见的。”
周惜若一笑,不再接口。虞婕妤看着她的疏离,忽地拿了帕子按住眼角。周惜若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竟在哭。
她眉头微微一皱,问道:“虞婕妤怎么了?”
虞婕妤眼中微红,她勉强撑了个笑容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心中忽然很心酸。”
周惜若问道:“到底什么事让虞婕妤如此伤感?”
虞婕妤脸上微红,半晌转过头面对着周惜若,眼中带了七分的委屈道:“我方才在想,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可以交心的姐妹,为何如今却又因为误会让彼此形同陌路呢?”
周惜淡淡垂下眼帘,似笑非笑地问道:“虞婕妤说的那个姐妹是指婢妾吗?”
“正是!”虞婕妤一把握住她的手,眼中诚挚:“我知道莲美人一定在怨我!可是那日去祭祀太庙,我当真有向皇后告假,可是不知怎么的锦容华竟在皇后跟前挑唆了几句,皇后初执掌后宫,正想拿个人立威呢!莲美人就这样被皇后责罚了。莲美人一定要相信我。”
周惜若看着她紧张的面色,微微一笑:“原来是这事。婕妤娘娘不说,婢妾都几乎忘了。”
虞婕妤见她神色平静,面上越发显得委屈难受,道:“罢了,我知道莲美人是不会相信我的。”
“不,婢妾相信婕妤娘娘。这事应该是锦容华所为。”周惜若不急不缓地说道。
虞婕妤听得她相信了,松了一口气道:“阿弥陀佛。莲美人果然是个明理的人。锦容华那一日还带了皇后娘娘的意旨,我想要上前为莲美人求情,她都不留半分情面叱责我。”
周惜若听着虞婕妤抱怨连连,红唇边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虞婕妤见她不说话,又转了话头,笑道:“不过这么张狂的人注定是不能走远的。今日链子之事,皇后说听见内务府说起过了。听这话皇后估摸着早就心动了,只是她自持身份,不好去向内务府拿。如今却被皇上上给了锦容华了。皇后也是个女人,岂有不吃醋的道理?”
周惜若含笑不语。这些她当然知道,不然她也不会突然在皇后面前提起锦容华手中稀罕的宝石手链了。果然虞婕妤闻声知雅意立刻在一旁添油加醋,皇后不吃醋才怪了。说起来今日在中宫锦容华不知不觉被她们两人联合小小设计了一下。
虞婕妤又道:“锦容华太过嚣张,早晚会栽跟头。”
周惜若闻言抬头微微一笑:“希望能如虞婕妤说的那样吧。”
虞婕妤见她不为所动,越发不明白她心中在想什么,但是这已是两人之间关系一大进步,想着也不在多说,只挑了宫中的趣事来说。两人说了一会话,虞婕妤借口宫中有事,就先走了。
周惜若看着她身影消失,脸上的笑意渐冷。林嬷嬷上前问道:“虞婕妤说了什么让莲美人心中不高兴?”
周惜若淡淡道:“也没说什么,大意便是解释了当初皇后责打我的事与她无关,然后又说起了锦容华最近的言行。我瞧着她的意思便是要我去与锦容华争宠。”
林嬷嬷听了笑了,“锦容华霸道又不懂尊卑恭谦。她得意之时不会与人为善,失意时又不如莲美人淡然处之。这样的人在宫中会令人生厌的。估摸着虞氏也瞧出皇后不喜欢锦容华,所以赶紧调转风向向莲美人示好。”
“皇后如今年轻貌美,又与皇上新婚,哪个宫妃多得一点宠爱她都不会喜欢的。这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锦容华不是好的前锋罢了。”周惜若慢慢道。
林嬷嬷见她似心有成竹,禁不住问道:“莲美人可有什么主意了?”
周惜若抬起明眸,嫣然一笑道:“林嬷嬷说过,我不过是小小的一介美人保住自己才是首要的。如今虞婕妤前来示好,一定有她的长处,善加利用,倒是能把锦容华压下去。”
林嬷嬷点头:“与虎谋皮也要多一份心眼,不然万一虞婕妤再背后阴了莲美人一把,到那时也许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周惜若站起身来,看着满眼的春光,美眸悠悠:“不会了,人若不能吸取教训那离死期也不远了。”她说着,慢慢向着菡香殿而去。
虞婕妤自从那一日在御花园中与周惜若畅谈之后,便时不时来到菡香殿中拜访。她待人亲热,又能说会道,虽然周惜若知道她这热情不过是别有用心,但是倒也给清冷的菡香殿带来不少热闹。
虞婕妤带来的不仅仅是热闹,还有锦容华的消息。左右不过是锦容华陪了龙越离去赏了什么景,什么时候又在御书房恭候半天只为见龙越离一面。周惜若只是听,笑意依然,看不出半分不悦。
虞婕妤渐渐沉不住气,探问道:“难道莲美人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周惜若一笑:“皇上喜欢谁这怎么能由嫔妾做主呢?”
虞婕妤见她不慌不忙,狐疑地走了。
林嬷嬷上前问道:“虞氏又来挑唆什么了?”
周惜若看着殿外的春光,微微一笑,道:“不过还是老调重弹,让我去跟锦容华争。”
林嬷嬷问道:“那莲美人打算如如何把这如日中天的锦容华压下去呢?”
周惜若含笑道:“不急,春日迟迟,四月会更好。”
到了四月初果然是春光大盛,艳阳高照。初春的寒气全然褪去。御花园百花齐放,一片盛景令人目不暇给。周惜若也有了好兴致,每日清晨除了给皇后请安之外,便时常在御花园中流连。
有一日,她终于在御花园中看见了龙越离,当然身边还有这些日子形影不离的锦容华。龙越离一身明黄龙袍,正斜斜依在回廊亭中一杯一杯饮着酒,身旁锦容华一身粉红色绣桃花宫装,面色如春,正笑意嫣然地说着什么话。
锦容华身边的宫女眼尖,看见周惜若来便附耳在锦容华耳边说了几句。锦容华闻言回头一看,杏眼中眼中掠过得色,上前笑道:“原来是莲美人呢。”
她声音清脆,周惜若听见了只好走了过来。正在饮酒的龙越离眼眸一转,看到那一抹窈窕倩影,眸色一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走来。
周惜若款款上前拜下。
龙越离哼一声:“起来吧。”
锦容华见龙越离冷淡,心中越发得意,上前殷勤扶起周惜若笑道:“这些日子都未曾见过莲美人呢。莲美人闷在宫中做什么呢?”
周惜若看了龙越离一眼,答道:“也没做什么,就修身养性,闲时跟宫中姐妹聊聊天,一天也就过了。”
锦容华一听,咯咯一笑:“原来莲美人都懂得如何消磨时光了,着实不错。”
周惜若还未说话,龙越离就皱起精致的长眉,看着锦容华的眼神流露深深的不悦。
周惜若却笑了笑,道:“既然锦容华在陪伴圣驾,婢妾不敢打扰就先回去了。”
锦容华见她这样就要走了,拦住她的去路,笑道:“莲美人怎么就这么走了呢?一起赏景吧。”
周惜若笑了笑:“多谢锦容华的好意,婢妾还是先回去吧。”她说着施了一礼便退下了。
锦容华看着她黯然离去的身影,忍不住笑着对身边的宫女道:“那样子瞧着倒是可怜。”
“啪嗒”一声脆响,锦容华不禁吓了一跳,她回过头看见龙越离已丢了酒杯,冷了脸色,“朕先回去了。”
锦容华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急忙一把拉住龙越离的手,道:“皇上要去哪?”
龙越离这几日早就腻烦了她的纠缠。今日见她处处出声讥讽周惜若,心头的怒气猛的爆发,冷笑道:“朕要去哪有你置喙的余地?知道朕最讨厌什么呢?仗势欺人!不知好歹!”
他说完冷冷甩开锦容华的手,大步走了出去。锦容华被他的话吓得花容失色,等回过神来龙越离早就不见了踪影。
周惜若慢悠悠地往回走。林嬷嬷不满道:“方才锦容华的样子真是张狂。”
周惜若抿嘴一笑:“她自小养尊处优又娇蛮霸道惯了。皇上最讨厌这类的女人,假以时日必定失宠。”
锦容华当天回宫就发了大大的脾气,摔了宫中不少珍贵的古董花瓶。这宫中的消息向来是不长脚都能飞到各处,第二日虞婕妤便笑吟吟地来到菡香殿。
她忍不住笑道:“听说锦容华还摔了御赐的一件白玉雕件,这可真是好大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