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勇脸上被溅了几滴血,他毫不在意,他是夜不收出身,当年在边境不知道与北虏做过多少场,手下人命好几十条,这样悍勇之辈却得不到应有的俸禄,要么委身改姓成为将领的家丁,他这样的勇壮之士将领们当然抢着要,不过朱大勇不愿改姓,在将领眼中就显得桀骜不驯,所以无人要他,在李庄他获得了很多,此时只愿多杀几个北虏,手中长刀划过之后,腰身左拧,却是将刀挥向刚刚盾牌划过的北虏,他的刀转的极快,那个北虏见势不妙刚转身想逃,却是被一刀斫中脖颈,立刻身首两处。
朱大勇这时看到落马被杀的北虏是骑着一匹阉割过的两岁口的红沙马,那马十分神骏,腰身最高处及到朱大勇的肩膀,在蒙古马中是难得的上品。
“李轩,”朱大勇大叫着道:“把这马往里牵,叫人看好了!”
整条战线上,战兵和长枪手不停向前,不断的收割着北虏的性命,同时也有不少人开始牵引那些无主的战马,战马显得很惊慌,并不抗拒人类的两手,这些生灵也疲惫惊惶着,在被牵到后阵后,立刻有留在阵后的辎重兵搬来豆料和盐巴,还有清水,这些马开始有滋有味的吃喝起来。
这时炮组的炮弹开始往后延伸,四磅炮在三百步内可以打碎盾车,延伸到五百步左右杀伤力大减,但人体来说仍然有致命的威胁,炮弹一颗颗的落下之后,原本还有些队列的后阵也开始混乱起来。
布囊和素囊都知道事不可为了,两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布囊是不敢置信,他的经验丰富,以往和明军有过多次交手,这一次的惨败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明军的火器精良,打放时可以看出训练的也是极好,鸟铳施放齐整,后来轮射打放也是稳步向前,丝毫不乱,鸟铳声几乎一直不停,每次齐射就有无数人如落叶般被从马上打落下来,这样士气当然严重挫伤,布囊知道就算自己在前方领阵也是一样的结果。
他更奇怪明军的火炮,对面明军的右翼火炮还在布囊的认识之中,只在六十步左右打放,施放的是霰弹,打放的时间也很长,除了轰隆隆的炮声听着骇人外,其实杀伤力有限。
倒是眼前左翼的炮火,打的全是实心铁弹,一弹过来就是犁开一条血路,不论人或是马,只要擦着一点就是重伤,当面中弹更是尸骨无存,直接就打断了,一炮过来,真的就是糜烂一路,这火炮更奇怪的便是打放起来比另一边的火炮快上几倍,甚至也远远快过鸟铳打放,布囊默算过,鸟铳打响六轮时,这边的火炮已经打了九轮,三十六颗铁弹在骑兵阵中杀伤岂是等闲。
再加上鸟铳不停,明军的火力输出远远压住了这边绵软无力的骑弓,蒙古人的骑弓力道越来越小,能用重骑弓射长大扁头猎箭或是重头铁箭的已经寥寥无已,弓箭的力不足,箭不够重,就算射的准又如何?
排在明军前列的战兵挺进极快,也有不甘失败的蒙古骑兵不停的回射,箭矢如雨而落,可惜根本穿不透明军的铁甲,但闻叮叮当当的声响,箭矢能成功射伤甚至射死的弓手却是屈指可数。
明军的长枪阵列也是十分齐整,哪怕是快速向前推进,长枪仍然稳固如墙,有一些骑兵想趁隙突破,前往攻击在长枪阵两翼的鸟铳手,却是被稳固的长枪阵列死死挡住,射箭也是无用,每一个长枪手都是身披银色锁甲。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布囊仰天长叹,被他的亲信们裹挟着,俯身在马背上,向着北方疾驰而走。
素囊则是完全的害怕和惶恐,和布囊不同,他没有太多的战争经验,眼前弓手的表现在他眼里就是明国边军的正常表现,他心中只有害怕和后悔,这一次贪欲太大攻入明国边境,如果明军不依不饶,深入草原讨伐,还不知道后果如何。
另外便是心痛,眼前的披甲部下和部落牧民死伤惨重,战场上一片狼籍,多少兵器和战马都丢在地上,这一战过后,拥众近两万丁的素囊可谓被打断了脊梁骨,此役过后,素囊觉得自己再没有资格挑战汗位了。
唯一值得慰藉自己的就是留在新平堡的那些甲骑和牧民,为了迷惑堡中明军,有近万部民和甲兵留在北边,现在沿途收拢逃走的部下,回新平堡赶紧退回草原,只盼明军不来追击就好。
在炮火延伸之后,布囊和素囊这两个台吉先逃,还有一些小台吉也跟着跑了,旗帜全部丢弃,后阵乱的也跟一锅粥一样,前阵的骑兵当然也是想跑,可是他们自己乱的厉害,有不少地方已经被大阵咬住,急迫间脱身不得,到最后所有的骑兵终于全部崩溃了,完全没有一点组织的逃走,人和马自相撞在一起,甚至为了夺路而逃而自相残杀,泥泞的农田里也全是散乱奔逃的骑兵,有一些骑兵往水渠和河流里纵马而落,有人连同自己的战马一起被淹死了,更多人在顺流而下,只有少数幸运儿越过河渠,开始往北边的来路急速奔驰。
朱大勇已经换了三把刀,砍死的人有多少自己也记不大清楚了,在他身边的战兵多半都已经呼吸沉重,如果能解下头盔和铁甲,相信很多人都已经汗透重衣,铁甲里恐怕能倒出水来,不过在兴奋的情绪鼓动下,战兵们还是沿着战线迈步向前,不断的追斩那些还在混乱中的骑兵。
长枪手和鸟铳手们相应要轻松许多,他们的锁甲只有十余斤重,并不怎么影响到体能,所以战兵已经让开大段通路,由长枪手和鸟铳手继续稳步向前,如绞肉机一般,不断的绞杀着敌人。
已经有大股大股的虏骑投降,炮组这时候也停止了炮击,一则是虏骑越逃越远,三百到五百步内已经有弓手与虏骑混杂,双方成犬牙交错的状态,炮击容易伤到自己人。另外就是连续打放多轮,青铜所铸的炮声虽然较铁质炮身不容易炸膛,但也经不起这般高强度的打放,需得稍停片刻,等炮身冷却一些后方可再用。
不过这一次的战事肯定是用不着了,虏骑已经败逃了。
“孙黑……孙把总,你看,那边的几个庄子上的人都出来了。”
汤望宗的脸被熏的厉害,左脸侧似乎还燎出了一串小火炮,他的上半身也被汗**透了,整个人都十分狼狈。
站在几门炮最近的地方,落得如此狼狈也是理所应当。
汤望宗一边和孙耀说话,一边也是把自己耳朵里的耳塞给拔了出来……炮兵指挥官和炮组成员都要戴耳塞,虽然现在的铜炮不及后世的诸多火炮威力巨大,但响动可也是不小,开始时炮组没有经验,试炮时离的太近又没有耳塞,当场有一人耳朵出血,后来一耳失聪,只得安排退役荣养,眼前这防护也算是从教训中得来的经验。
“叫百姓也表现一下也不坏。”孙耀并没有安排太多人手在四周,王长福和梁兴同样也没有,面临主力决战提前分兵,就算胜算极大也没有这样做的,只有少数的轻装步兵混编旗队被放了几个在四周,可以成为百姓中的主心骨。
汤望宗笑道:“自从有咱们,四周的尚武之风大盛,人人均是加入弓手为荣。这和当边兵或是卫所军被人看不起完全是两回事。”
孙耀正色道:“咱们的弓手俸禄优厚,待遇极佳,军容齐整,军纪森然,是以被人尊重。”
他知道汤望宗有些疲沓刁滑,所以一有机会孙耀就会点汤望宗两句。
“知道了,知道了。”汤望宗笑骂道:“听说军法也要成立一个司,不知道调谁当司官,这个当口明显是上头要更重军纪,我不会触这个霉头。再说,就算平时无事,也没有给自己找麻烦的道理。”
眼前的一切其实是很赏心悦目的,虽然孙耀和汤望宗名义上只是团练弓手,是乡兵,但经过这么久实在的军事训练,没有人会把自己不当军人,况且不论是训练还是具甲或是别的装备,边军也没有资格与弓手们比较,李庄这里,不论是军官还是普通的弓手,都有一种军人的自觉和荣誉。
“保家卫国,不过就是如此了。”孙耀喃喃而语,汤望宗十分赞同的点着头。
四周到处是北虏丢弃的旗帜和乱跑的无人战马,有一些北虏淹死在河流里,尸体顺流漂浮,有一些深陷农田,放弃所有物品和战马,赤足奔逃,更多的人两手抱头,战栗着跪伏在地上,乞求饶命,这样的场景,委实是叫人心头大快!
更多的百姓也涌了出来,在小队弓手的配合下追赶着那些狼狈在农田和水渠之间亡命的北虏,诸如叉子铁耙一类的物品招呼上去,饶是那些北虏矮壮身材,个个吃牛羊肉喝马奶弄的体格健壮,但在这些普通的大明百姓面前,却是毫无还手之力,不一会儿,那些蝼蚁般的逃亡北虏几乎被扫荡一空,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向北再逃,越过河流,终于跑的不见踪影了。
到了黄昏之前,战场也打扫完毕,所有的司级和百总级别的军官们也汇集到了一起,大家的脸上也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