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叫人何等痛苦的景像,板升城的居民都被惊动了,所有人爬上城头看外头的场景,他们看到杀戮和血光,人们哀嚎悲泣,最终无处可逃,被骑兵撵上的人死在农田,菜地,沟渠,死在路边,院墙边缘,死在任何被发现的地方。
只有妇孺小孩和老人不被杀戮,男子只要冒头便是被立刻杀死。
牧民们中的男子面色阴沉,可他们走的匆忙,除了腰间悬挂的吃肉小刀之外没有任何武器,他们的骑弓软弱无力,他们也没有多少铁制品,草原上又恢复了金代放开铁器进入前的情况,到处都在缺铁。大明对蒙古的贸易是连铁锅铁铲都限制贸易,二百多年下来蒙古人早就缺少精良的兵器和铁甲,他们的战斗意志也很衰弱,就算雄强如俺答汗也只是在荒年入关打草谷,在知道事不可为之后立刻接受了大明的招抚,这还是极盛时的土默特,现在的土默特就是被枪骑兵们撵兔子一样的撵开,男子们只能保持沉默,维系着他们最可悲可怜的最后一点儿尊严,妇人和小孩子们则是在哀哭悲泣,他们看到家园被毁,牛羊尽失,牧场和最后一点希望也失去了,去年冬天他们就差点儿被饿死,甚至有一些牧场确实饿死了很多牛羊,牧人是很难被饿死的,他们可能会濒临饿死的境地,但如果要真的快被饿死了,牛羊就是他们最后的保命底线,然而如果牧人到了冬季宰杀瘦弱牛羊的地步,那就说明他离真的饿死也不远了。
很多人都知道,今年的冬天会更难熬,可是到了如今的地步,他们对熬过这个冬天已经没有任何指望了。
###第六百九十六 套索
牧民失去了最后的羊群就象是汉人失去了房屋和土地,汉人可以流浪乞讨,牧民却连这种机会也没有,他们要么当马贼,要么就只能卖身当奴隶,要么就是饿死,没有别的选择可选。
城墙上的汉人看到了牧民们的表现,也看到了那队逃走的蒙古骑兵,当然也看到了在板升地被杀死的汉民和汉商,他们这才发觉,和裕升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区别对待,斩杀之时,毫无怜悯和迟疑。
“赵爷爷,”一个二十不到的汉商青年向趴在城墙上发呆的赵、荣大叫道:“你不是说台吉们会想办法的吗?”
“你不是说和裕升不会真的下手杀人?”
“我们相信你,你就是这样把我们往死路里带?”
赵、荣不敢出声,他心中还有期盼,蒙古人一退再退,应该是在积聚力量准备做最后的反击,可能时机就要到了。
“降者免死!”
在砍瓜切菜般的杀戮之后,终于有不少骑兵向前方呼喊着,下令人们在原地跪下投降,否则杀戮将继续下去。
几乎没有人犹豫,听到叫声之后所有人都是在原地停住了,没有人感觉自己可以逃的过这些杀神的追杀。
不管男子妇孺,都在原地跪下,他们浑身发抖,刚刚狂奔的男子拼命喘着粗气,他们看到了妇人和小孩并没有被杀,被杀的全是男子,所以他们特别的害怕,还好终于逃到可以被接纳为俘虏的时刻,而就在几分钟前,还有人不停的传来惨叫声。
马蹄很快出现在人们眼前,所有人都不敢抬头,他们听到骑兵们在说笑,他们居然就是在单纯的闲聊,有人在谈着地上的蔬菜,打算一会拔一些走,也有人讨论着今天的午餐,当然有不少人谈论着战事,骑兵们都感觉这一场战事毫无挑战,在南边他们还遇到了一些可说是坚决的抵抗,到了北边距离青城很近的地方时,抵抗反而变弱下去了,这叫骑兵们感觉无趣,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还没有活动好筋骨就结束了。
赵文趴在地上感觉浑身发冷,他的身形很瘦弱,由于先天不足加上一直学文,他的身体不要说和吃牛羊肉吃奶酪的蒙古人比,就是比生活已经有些胡化的板升地汉人也是远远不如。
赵文是赵、荣的侄孙,赵家在板升城是有名的商家,他自小就学习文字,算术,为将来进入赵家的商行经商做着准备,先天不足加后天缺乏锻炼,他的身形十分瘦弱,仅仅是两手趴在地上做着支撑的动作他已经快承受不住,他细腻白净的两手深深的插在菜地的土地之中,这地好象前一阵刚追过肥,一阵阵熏人的恶臭令得他头晕眼花,他几乎要哭出声来,然而战马喷鼻的响声和马身上的汗臭味道,还有骑兵们说话的声音,甲衣哗哗的响声,偶然发觉躲藏的未投降的人后传来的杀戮声响不断的提醒着赵文,要想活下去,就必须按这些军人的吩咐去做,叫趴着就趴着,除非是昏过去。
赵文心中充满着怨恨,他听叔祖父说起过枪骑兵团的凶残和暴戾,今天的事情正好证实了此前的印象,这些枪骑兵先是屠杀,然后才宣布接受投降者,在赵文看来这就是有预谋的谋杀,可惜在这里他们就代表了秩序和法度,就算心有不满和仇恨,也只能选择隐忍。
而且赵文也怨恨他的叔祖父,在此之前家族里有不少人劝说赵、荣离开,和裕升那边就算打不下青城,蒙古人也是铁定攻不过去,去年和裕升守备的军堡蒙古人都攻不下来,何况今年和裕升的实力明显更强了,就算内心不愿依附和裕升,也可以在战后选择再返回板升地……去年张子铭和傅青铭等人就是如此做的,赵家当然也可以这么做。
这样的选择当然是最佳选择,可惜赵、荣铁了心要跟着蒙古人走,加上在张瀚那里根本没受到高看一眼的优待,老头子一怒之下干脆把整个家族都当宝押了上去。
现在的结果就是赵家的子孙撅着屁股,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累到全身发抖也不敢变换一下姿态。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文听到有人说道:“走了,把人全部押走。”
“是,军士长。”
“绑紧些啊。”那个“军士长”用开玩笑的口吻道:“上回就绑松了跑了一队的俘虏,这一次再跑了,卢四你自己充个数去干苦工吧。”
“去你娘的。”
那个叫卢四的极为粗鲁的骂了一句,军士长也不以为意,哈哈大笑着策马离开。
接着赵文听到有人跳下马的声响,铁甲的甲叶哗哗直响,接着就是一双黑色的军靴出现在自己眼前,赵文紧张的几乎不敢呼吸,接下来他看到眼前丢下一根绳索,绳索一头是已经打好活结的圆环,赵文听到刚刚那个叫卢四的军人吩咐道:“把自己脖子套进去。”
“啊?”赵文吓了一跳,浑身一紧,几乎就要尿裤子。
“赶紧的。”卢四叫道:“为了防止你们逃跑,人人都要套!”
“是,是,军爷,我这就套。”
一听说是防止逃走,显然就不是要杀人,和裕升去年多次处死俘虏,听说都是立起木架子用绳索把人活活吊死,这种死法虽然也不是流血而死,但在众人的围观下被活活的吊在半空窒息而死,想想都是万分痛苦,刚刚赵文以为是要吊死自己,真的是把他吓了个半死。
“尔等都是汉人,不过留在这蒙古地界是你们自己选择。”卢四把套索一个个叫俘虏们自己套上,妇孺老人就不必了,男子则全部要戴上套索,他一边等着各人套上,一边大声道:“所以就把你们当蒙古人一体看待,现在你们算是和裕升的俘虏,妇孺要到商行和一些和裕升公司的店铺里做工,男子做的工要重些,做完一年之后释放,到时候随你们去哪儿都成。要是有胆敢给北虏当细作的,或是心怀不满煽动生事的,或是想逃跑的,没有别的处罚,一律处死。做工时自有工头约束你们,就不关我们枪骑兵的事,你们自己惦量清楚,不要叫我们再杀人了……其实你们已经算幸运了,张大人宅心仁厚,想着你们毕竟是受了欺骗,或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所以只要一年期限就完事了,那些北虏,男丁要三年苦工,妇孺也是一年,比你们累多了。”
卢四说到最后时语气已经颇为柔和,毕竟眼前还是一帮子汉人,和北虏那种几百年互相厮杀之下结成的世仇完全不同。
赵文已经把绳索套在脖子上,这时他已经听说自己要去做苦工赎罪的话,又听了卢四最后的话语,当下在心里冷笑一声,心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这话他打死也不敢真的说出口来,只能在心里默念。
这时人们都站起来,看看四周的俘虏有千把人左右,留在板升地的汉人原本也不算多,还有好几千人躲在板升城里,另外可能有一些人事先有所准备,成功的躲了起来,或者是躲到青城里头去了。
北虏对他们当然还是十分凶恶,可是在保命的时候可是什么也顾不得了。
这时骑兵们已经重新聚拢起来,赵文看向青城方向,似乎也并未看到蒙古人出兵,只是青城那边人喊马嘶,定然是聚集起了不少人。
如果他看到了估计会更加失望,习令色等人在青城聚集了最少六万丁,披甲也有好几千人,但所有的北虏都迅速躲到了城里,现在城头上塞满了人,蒙古人手中拿着各色弓箭,还准备了一些石块和擂木一类的东西,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死守城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