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酒桌上见到她的。周老板介绍她叫葛长爱时,我就想起了她。没错,她的确就是我记忆里的葛长爱。毫无疑问,那时候,或者说多少年前,小小少女葛长爱的影子,在她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再现。
酒桌真是个好地方,想认识谁就认识谁。在这样一个吃吃喝喝的年代,酒桌为我们营造的社交环境真是再好不过了。在酒桌上我们能认识很多人,记住很多事。不是吗?在很多场合下,我们会忘记一些人,也能轻易地忘记很多事。但在酒桌上,情况就不是这样了,即便是陌生人,只要见过一面,只要互相敬两杯酒,印象就非常深。至于在酒桌上很有市场的黄段子,就更是过耳不忘了。为此,我们要高呼,酒桌万岁!
那天的饭局记不得是谁安排的,也许是王老板,也许是周老板,或许是赵台长,当然,杨局长也有可能安排,总之,这拨子人经常互相请客,我能够添列其中,说起来都是附庸风雅的原因——他们都喜欢那种叫艺术的东西。我原来在一家街道小厂制作琵琶、二胡和三弦,后来改学国画和水粉,现在主业是油画,我最擅长的是人体。可以这么说,不论是王老板周老板,还是赵台长,他们手里都有我几幅人体油画。我卖画给他们一般都心狠手辣。我倒不是故意敲他们,是这帮家伙手里确实有钱。他们的钱就像自来水一样,随时会哗哗地流来,当然也会随时哗哗地流去。他们喜欢吃饭时带上我,无非是想和艺术沾点边。那天吃饭的除了周王二位老板和赵台杨局,还有三个女孩子,一个是歌舞团领舞,一个是电台主持人,一个是某电脑公司的对外部经理。对领舞和主持人,我不敢有太多印象,因为我看出来,她们分别属于王老板和赵台长。事实是,你就是想有印象也不可能,领舞和主持人也不会给你半个媚眼,也不会有一句调笑,她们一心一意对付赵台长和王老板了,要不怎么说职业道德呢。当然,领舞和主持人我是早就认识了的,不作介绍也行,因为在很多次酒桌上,我们都是同桌而坐的。周老板挨着介绍她们,无非是想增加一下现场气氛。倒是那个杨局长,我是第一次见到。杨局长大概属于少年得志的那种,年纪不大,做干部已经很有了模样,白白嫩嫩的脸上没有什么笑容,诚府似乎很深。这倒不算什么过错。这样的干部我见得多了,他们表面的现象和内心的想法,往往大相径庭。对付这种人我也有办法,我只是礼节性地跟他点一下头,不温不火地跟他保持距离。当然,对领舞和主持人我也点一下头。但是当周老板介绍葛长爱时,我不仅跟她点头,还跟她微笑,还跟她说,我认识你。因为我看出来,葛长爱并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也许葛长爱从没跟他们在一起吃过饭。葛长爱无疑是那种讨喜的女孩,她也跟我微笑着,也微微点一下头。葛长爱的笑容我非常熟悉,她笑的时候,左右两个嘴角并不对称,左嘴角有点稍稍的向后扯动,她这样的笑不会让你觉得她是一个歪嘴,相反,她丰满红润的下嘴唇就突现了出来,特让人感动。而十多年前,我们都叫她小歪嘴,包括她哥哥葛长海。
两杯酒以后,又来了一个红头发女孩。我认识她,她是周老板的女友,喜欢莫名其妙地笑,这不,她刚坐到周老板身边的空位上,就哈哈地笑了。她哈哈哈地说,葛长爱,不好意思呀,我来晚了。
周老板说,是你请来的客人,还这么拿架子。
红头发就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脚,说,你敢说我!
我们都笑起来。
红头发又说,有杨局照顾哩,是不是葛长爱?
葛长爱脸红一下,她瞟一眼身边的杨局长,有点娇羞地说,你要死了,乱说。
桌上再一次发出哄笑声。在哄笑声中,第一轮敬酒开始了。这时候我才看出来,我此前判断有误,葛长爱和杨局长并非是第一次见面。他们实际上已经很熟了。难怪葛长爱和杨局长紧挨着一起坐。不过看情形,杨和葛的关系还不像王老板和领舞那么密切。说不定他们只是一般的认识。这样想着,我心里就稍稍有一点平衡。
推杯换盏间,葛长爱抽空对我说,巴乔老师,你刚才说认识我?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说,我尽力用一种平稳的口气说,你想想看。
葛长爱想一下,说,记不得,你是猜的吧。
我说,哪能呢,我不但认识你,我们还打过架,不,应该是你打我。
葛长爱以为我在跟她开玩笑,就乐哈哈地说,你也不是我老公,敢打你啊。
我说,你真想不起来?再想想么。
葛长爱说,我不想了,告诉我你在哪儿上班,看我有没有印象。
我说,我哪有班上啊。
这时候,周老板就说,小葛,你不认识巴乔啊,他可是我们大艺术家,在唐僧路开一家画廊。
葛长爱说,唐僧路?我们那破公司也在唐僧路上。
我说,开画廊是玩玩的,我从前做音乐。
葛长爱又换一种口气说,这就更不得了了,开画廊只是玩玩,而且是音乐家出身,大艺术家能认得我们这些无名小辈,我可要受宠若惊了。
我看出来,葛长爱并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相反,她是有点不屑一顾。话说到这里,我就没必要再卖什么关子了。我说,对不起葛长爱,我真的认识你,我说你打过我也不是骗你的,说真的,我还抱过你呢。
谁知道,我这句话,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轰地笑了,红头发还把一口菜喷了出来。红头发接着说,陈巴乔,你连抱过人家也敢拿来说呀,你还怎么了人家,说呀说呀。葛长爱,原来你们认识啊,还假模假样的,还嗲着嗓子说,你也不是我老公,敢打你啊。不是老公敢打才叫本事呢,敢打老公算什么啊,是不是老公。
红头发摇了摇周老板的胳膊。
酒桌上又是一阵轰笑。
这时候,我看到葛长爱脸红了,葛长爱脸红红的,两只手指交叉着,很不自在的样子。
我还想进一步解释。
周老板就做一个暂停的手势,说,打住打住,巴乔,你不要再说了,小葛打过你,对不对?你抱过小葛,对不对?好了好了,打住,我们都晓得了,喝酒喝酒。来,我敬你,巴乔,小葛,干!
这顿饭我很不自在。本来我是想幽默一下的,没想到却弄成这样。幸亏后来那个一直不吭声的杨局长盯住葛长爱问长问短。葛长爱好像也并没计较我的无礼。她还敬了我一杯酒。不过那天我也发现了这顿饭的一点小秘密,这就是杨局长手里有一个工程,周老板想把这个工程拿到手,而葛长爱似乎就是周老板送给杨局长的一点小礼物。那天我在酒桌上不像以往那么受到欢迎,可能就是我不适时宜地多嘴的原因。我不该说我认识葛长爱,不该说那么多废话,我这个人有时候真是不长眼,难怪领舞和主持人诡秘地交头接耳。不过,葛长爱那天无论是言谈还是举止,都很得体,她像一个老江湖,和杨局长、周老板还有其他人周旋得游刃有余。也许那天我看到的并不是葛长爱的真实面目,她说不定和红头发和主持人是同一类人,只是因为我在场而故作矜持。总之那天的饭局,让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即,他们是别有用心的。同时我也下了这样一个决心,我再不和他们一起混了。但这个决心很快就被事实打碎了,周老板在酒桌上跟我订了一幅画,作为小意思送给杨局长。这么说,这顿饭还是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