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腰子(中国好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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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大年好不容易找个借口,溜了出来。

大年是和左露约会的。左露约他在苍梧绿园边上的红楼咖啡馆见面。大年没听说过这地方,苍梧绿园他也只是去年大年初二那天陪老婆孩子逛过一次。因此,找到红楼咖啡馆,大年颇费一番周折,其间给左露发了四条短信并打了两个电话才找到。

大年在红楼咖啡馆二楼十五号包间看到了左露。左露今晚穿一件粉色的低领毛衣,脖子上系一条棕色小丝巾,翠蓝色的大衣挂在衣架上。左露可能到一会了,室内的暖气很暖,脆生生的,暖得有些干燥。大年看到,咖啡桌上摆一棵小型圣诞树,树上闪烁着五彩光芒和圣诞快乐的字样,说明西方的这个节日即将来到这个小城。在小彩灯微弱且清晰的灯光照耀下,小巧玲珑的左露躲在沙发的一头,脸色红红的,有些慵懒和散漫。她看大年进来了,并没有表现出欢乐或惊喜的表情,而是眼皮一耷,生气了。那生气也是可人的,表情生动而可爱,大年不但没有紧张,还有一种甜蜜感。

“我来晚了,”大年在左露对面坐下,解释地说,“这地方我没来过。”

左露没有答他话,沉吟片刻,突然坐起来,夸张地嗅嗅鼻子。

“呀,你几天没洗澡啊?”左露拿手扇风,“你好臭啊,一股子猪腥气,一百年没换衣服了吧?”

大年被左露说得不好意思,不知答什么好。

“坐过来啊,又不是商务谈判。”左露盯着大年,软软地说,“坐过来,看我吃了你啊!”

大年绕过桌子,坐到左露这边——也就是沙发的另一头。

“你卖完肉不换衣服啊?一股子猪腥气!”左露再次嗅嗅鼻子,把小鼻子上嗅了许多细密的皱纹。

“你不要狠劲嗅鼻子,就闻不到了。”大年说,“卖肉的人都有股子猪腥气,可能……鼻眼都叫猪肉味熏透了。”

“好了好了,我不狠劲嗅鼻子了。这屋里好热,把衣服脱了吧。”左露摇摇小手,鼻子又皱起来,“算了算了,脱了也有猪腥气。”

“奇怪了,我到你们公司,一点也闻不出猪肉味来。你天天跟肉打交道,应该习惯了,怎么会闻出猪腥气来呢,你鼻子好尖。”

“不是我鼻子尖,是你这个人脏。”

大年承认左露说得对。大年哪有时间像左露那样干净啊,特别是这几天,儿子发烧,又是打针,又是吃药的,好不容易把烧退了,又咳嗽了起来。儿子这一咳嗽,连幼儿园都没去,天天在家玩,大年和汪翠翠,又要做生意,又要照看儿子,忙得连上厕所都是一路小跑。还好,汪翠翠这几天拿货不多,早早就清了摊,腾过手来带儿子,他才能安心卖肉。今天也是运气好,肉摊早早就清了,下午没有事,他就给左露发短信,说下午好闲。左露这才约了他。大年临来时,心里打起了小算盘,觉得他和左露,应该要发生点故事了。大年不是傻瓜,这一年多来,和左露眉来眼去,说了不少话,甚至有些话,还有些暧昧的意思。但是,两人都是阴错阳差的时候多,没有机会好好在一起叙叙、聊聊,把那些眉来眼去和暧昧的话落实到行动上。

今天也是巧合,汪翠翠对儿子的咳嗽过于担心,过于焦虑,喋喋不休地问他怎么办。大年有一个远房亲戚,在中药材采购站工作,叫老翅,也略懂一点中医,但由于多年不联系,把电话号码弄丢了,好在大年还能记得他家住哪里,他就跟汪翠翠说,找老翅看看,让他开些偏方,偏方治大病哩。汪翠翠也是病急乱投医,听大年一说,立马就催他快去,好像找到老翅,偏方一开,儿子顽固的咳嗽就好了。大年这才偷机会来和左露约会。

此刻,在咖啡厅温暖如春的包间里,在散发着左露苓兰一样体香的空气中,大年的心,一直处于悬浮的、飘移的状态,刚刚又被左露半真半假的一收拾,又有了许多的陶醉和眩晕,在某一个瞬间,他预感到一种骤然而至的窒息般的幸福。大年笨拙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迷惘地瞥见她莹莹的闪着白光的脖颈,那光亮,正以柔和的线条落进她深深的乳沟,消失在鼓起来的粉色的毛衣里。大年被神秘的光线和幽幽的乳沟迷惑了。他的心里,再次骤然地升腾起粉色的火焰,那灼人的火焰,迅速地扩大,在他的体内燃烧,发出熊熊的、噼噼啪啪的炸裂声。但是,大年一抬眼,看到的景象吓他一跳:左露的眼里正闪着泪花。

左露的目光,毫无目的地盯着圣诞树(也许什么都没看),而那泪水,已经盈满眼眶,好像稍一眨动,就决堤一样汹涌而下。大年的心揪紧了,他不知道左露为什么这样。她的泪水,说明她心里藏匿着不易言说的情感。而左露隐忍的样子,也让大年心疼。大年满心希望,左露屯满眼框的泪水赶快流下来,不然,会把她憋坏的。左露像是故意要跟大年作对,或者故意考验大年的承受能力,那越积越多的泪,仿佛结了冰,凝固了。但是,大年分明看到左露光洁如瓷的脸在微微地抽搐。突然的,左露双手蒙着眼,把头慢慢埋下来,埋在她的膝盖上,然后,她的双肩在耸动。

大年松一口气,以为她会哭出声来的。她到底没有哭出声,甚至,连哭的动作都没有做出来——那肩膀的耸动,就像她的心跳,是那么的自然与贴切,与哭泣毫不相干。过了两分种,或者一分钟,也许只有几十秒,左露抬起了头。左露的脸上没有一丝泪痕,而眼睛却更显灵动和晶亮,她笑笑,明亮地笑笑,把手心里的面巾纸扔到桌子上,说:“没想到你真的能来。”左露没有等到大年的回话。或者说,她压根就没准备他回话,就像一只停栖在草尖上的蜻蜓,稍一振翅,落到了大年的怀里。是的,左露从沙发的一头,飞到沙发的这一头,一点预兆都没有,也没有一点过渡,从起飞到降落,都在瞬间完成。奇怪的是,大年并没有为此而吓一跳。大年仿佛正在期待,或者说已经做好了接纳她的准备,准确地让她靠岸——如果她是一条小船。大年的心里,像是一块石头落地,稳妥地搂住她的肩膀。大年感受到来自她柔软的毛衣下那光滑而丰润的肌肤,还有一颗不安的、欢跳的心。这时候,大年才跟着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