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下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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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港的乌艚(1)

入了夜,海上起了薄薄的雾,钟老大站在船板上望着黑漆漆的大海,他心里明白自个这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玩命儿,船只要是出了外海,是死是活全凭龙王爷的心情。不过这大半月下来,既没有碰到突袭的台风,更没有遇到缠船下崽儿的海蛇,行的是一帆风顺。船上的伙计们也早就把当初出船时的埋怨唠叨就着鱼虾下了酒,可这行程越是太平,钟老大心里就越是不安。

出海前子瑜给他卜了个卦,卦象很不好,当时子瑜拿着卦摆弄了一番,便轻哼了声,幽幽的对他说道,“下卦为震为动,上卦为坎为险,是动而遇险之象。阿庆,可是还要出船?”他记得自己当时也是有半分犹豫的,不过程家给的价,的确是高的让他涨了几分蛮胆,也就硬把这活接了。

想到这儿,钟老大恶狠狠地啐了一句,“屌,老子怕甚。”他本来就长着一副较为凶蛮的模样,这般恶狠的表情下,整张脸显得几分狰狞。“阿庆,这船行的忒太平了,不是?”旁边一个人说道,钟老大看也不用看便知道他是谁,模样清秀温润,开口说话却是能噎死个人,真是白费了那么一张好面皮,“子瑜,当初老子也是信了你,才肯出这个船。”

子瑜一身玄青色的长衫,整个人像是融在漆墨般的海天之中,他的脸上也挂着些疲惫,听了钟老大的话,无奈的摇摇头,“非也,我见阿庆接了程家这活儿,心有不忍才补了个半凶不吉的卦象,到你这儿怎就颠倒了是非。”

螭老大听他讲话讲的费劲,便大手一摆,“跟你算是咬不了文嚼不上字,唉,只怕你那卜卦也灵不到哪去。”听了这句话,子瑜并没有跟他逗贫,只是咧咧嘴一笑,继而收起笑容,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神情有些凝重,“阿庆,信我便是了。”

钟老大看看程子瑜,他虽然人长得短粗挫棒像个棒槌,但是心思却跟瓷盘似的滴水不漏,他知道程子瑜既然敢这么笃定,肯定是有万全把握保住自己的船,况且就是真的遇了大险,他也认了,谁让他这辈子就信这么一个人。

两个人各有心思的站在船板上,船稳稳地往前开着,慢慢的接近那薄薄的海雾,本来也没什么稀奇的,九月天冷,到了半夜海上起雾是正常的,只要掌稳了舵就不会有事。但此时的海雾却让钟老大一惊,海上的薄雾一点点吞噬着黑压压的海水,看起来稀薄的雾气经然将幽黑的海水完全遮住,隔着雾竟看不到海面。钟老大看着那薄雾,心里直道邪乎,他忙看向站在身旁的子瑜,此时子瑜的表情也比他好不到哪去,一脸的凝重略带恐惧,只听子瑜大喊一声“阿庆!”钟老大就在这一出一进的声音里惊的一颤,这时半个船身都进了海雾,别说掌舵转向,钟老大已经看不到刚才离自己咫尺之内的子瑜。

子瑜的心里却安静下来,该来的终归是来了,子瑜一直觉得什么事儿等着的时候最心焦,当真是等到了,尘埃落定了就真的没什么可担心的。他眼前满是白茫茫的雾,他只是觉得奇怪,明明看起来薄薄的一层海雾竟是这般浓浓的一团,他知道阿庆就在他身边,但是他并没有任何动作,耳边响起的是跑船客的咒骂声和船舱里妇孺儿童的尖叫,他不知道此时的父亲和子璋境况如何,倘若不是他们这般执拗,恐怕也不会在海上遇到这劫难。

子瑜站在白雾中,玄青色的长衫让他在白雾中极为显眼,出海前那一幕幕,此时像画幅一样出现在子瑜的眼前。

那日他本来是在福来酒馆跟泰华绸庄的卢勤拼酒,却见自家伙计急匆匆的冲向他,不仅害他败了酒兴,那伙计更是冒失,撞得他把酒撒了一身,那伙计手忙脚乱的用搭在桌子上的抹布给他擦着衣服,嘴里唠唠叨叨的说着“大少爷,您在这儿猫着呢,大掌柜那边正急着找您呢,要不是小的知道您平日好这口,可是找不着您。”

子瑜脸上说不出的难堪,清秀的脸上竟是有些挂不住表情,再看那卢家少爷一脸悠然自得的模样,子瑜实在有些窝火,便皱着眉头用手顺势打开那没眼力价儿的伙计。也没心思跟卢勤寒暄句话,尴尬点个头便一脸不快的往城里走去,后面的伙计倒也不闲着,勤劲儿的跟在城大少爷后面。

程家的漆红大门两侧是护扇鼓台张口兽,经过这半个多月的雨水冲刷,大门的颜色越发的红艳。走进院子便是淡淡的草香,经过雨水的滋润,院子里的芭蕉更加青翠,那颜色衬着旁边淡色的芙蓉越显得妖娆了,子瑜之前从没看到过芙蓉开的这般妖娆,不由莞尔一笑,子瑜轻轻迈进父亲书房的大门,却见子璋早早的站在书房里,满脸忿然,子瑜皱了皱眉头,他收起嘴角的笑意,一脸呆板的行了个家礼,“爹。”

程家大当家也就是瑞蚨绸庄的大掌柜此时正一脸凝重的望着窗外,听到子瑜的声音便将目光移向衣衫有些污秽的子瑜,闻着那股子酒味儿,再看看那身上的酒渍,程老板此时越感不快。

子瑜见父亲打量自己便面露不快,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儿,硬着头皮接下来说了句“听伙计说您找我。”听了这句话,程老板却是重重的闷哼了一声,“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上了,你却还有心思喝酒,平日里没个正形,这时候也该给我竖起精神。”程老板看着自己的儿子,大有恨铁不成钢的心,“再说,你和谁喝酒不成,咱们瑞蚨和泰华拧着劲儿,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卢家大少跟你一样,没心没肺,喝酒不过是个幌子。”

子瑜听了这话不由皱了皱眉头,淡淡的说道,“爹还是多虑了,整个福清都知道,程子瑜不过是个败家的闲散少爷,从我嘴里甭说瑞蚨绸庄,就是程家的事儿也听不去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