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恨他，可是我也知道你爱他。这些话本来该他自己来说的，但是你不给他这样的机会，那么，只有我来替他说了——除了我，也没有人能这么帮他了。你以为他喜欢耿璐吗？你以为他真的愿意跟那个女人上床吗？程晨，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他接手的那个项目就会泡汤……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接手那该死的项目。”
“那是他的事情。”
“那也是你的事情。你想过没有，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程晨，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他是为了你，为了给你一个遮风挡雨的家，你明白他的心思。”
“你够了，李淑媛，他是为了他自己。”
“你看，你还是爆发了，这样也好，你还是在乎他。谁没有犯错的时候，爱一个人，包容对方的优点很容易，但是更需要包容对方的缺点。爱情就是包容啊，原谅他这一次好吗？”
我盯着她，“可惜，我不是你，李淑媛，我没有那么宽宏大量。”
她有些不甘心地捋了捋头发，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丝微笑，“我不是宽宏大量，一点都不是，我只是比你更懂得珍惜。”
“你算了吧。”我实在不想再跟她交流下去，我觉得整个人都要被掏空了。于是，我端起了水杯，将剩余的温水一饮而尽，可是尽管如此，还是没有塞满我空荡的身体。
幸好她沉默了，她是个聪明人，“我知道，我不应该插手你们的感情，毕竟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但是，现实往往并非如此。如果感情真的只是两个人的事情，那么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情侣在结婚的时候溃不成军，各走一方，他们终究要面对彼此的家庭，什么样的人都会参与进来，这真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所以，程晨，给他一个机会好吗？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已经带着那个女人去堕胎了，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我转过身来看着她，“李淑媛，如果他不是你哥哥，如果你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今天你还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吗？”
这一次，她彻底沉默了。
她像一个战败的士兵那样偃旗息鼓了，刚刚的短兵相接都已经在硝烟中慢慢散去，世界重新归于平静，好像无数场战役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然后她站了起来，“程晨，对不起。可是没有办法，我还是会站在他这边，因为他是我哥哥。”
此刻，她正躺在我身边，霸占了我大半个床，我现在可以故作轻松地看着她在我房间里穿梭，喝我买的红酒，睡我的床，我也故作轻松地跟她说话，可是没有人知道，在无数个深夜里，我也曾讨厌过她，可我没有资格怪她。
我忘不了最后的那一学期，她几乎都在躲着我，就像我和李易繁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一样，她无休止地上自习，拼命地准备考试，我们之间的联系好像是突然就断了。
我也忘不了我是怎么熬过那段时间的，我拼命地加班，在深夜的办公室核准数字和方案，每当我抬起头，总会看见透明的窗户上倒映出来的身影，然后我就开始发呆。
就像现在。
我从床上爬了起来，我想喝点什么，汽水或者酸奶，什么都行。我打开冰箱，手却伸向了红酒，我找出高脚杯，给自己倒上了半杯红酒，刚喝一小口，李淑媛走了出来，“天啊，你真是一个酒鬼。”她声音还没有醒来，那种沙哑的娇羞一点儿都不做作。
“你怎么醒了？”我漫不经心地问她。
“我以为天亮了。”她说。
“还早呢。现在才四点钟，你至少还可以睡三个小时。”
“其实也睡不着了。”她叹了口气，“我都觉得自己老了，一点儿都不嗜睡。”
“那你可惨了。”我讥笑着，“现在就觉得自己老了，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你岂不是要变成黄脸婆了？”
“你不也一样。”她白了我一眼，“你眼角的鱼尾纹比我的也少不了哪里去。”
“有意思。”我一口喝干了红酒，“我们都不再是花季雨季的小女生了。”
“对啊，谁都不会再那么容易地对一个陌生的男生动情了，不会因为他篮球打得好，或者会写一手毛笔字而执拗地喜欢他了。所幸，我们都不曾是这样的人。”她顿了顿，看着我说，“可是耿璐是这样的人。我前天在商场里碰到她了，她比之前又胖了，挺着大肚子闲逛，不得不承认，她比我们都有福气。”
“我可一点都不羡慕。”我说，“真的，一点都不羡慕。”
“当然，你巴不得她过得比你惨。可是，程晨，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输掉的，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端起我的酒杯，给自己倒上一杯红酒，然后一饮而尽，“她上高中的时候就开始追求我哥哥，因为我哥哥篮球打得好，很脑残的理由对不对？但是这姑娘真够执着的，我不知道她怎么就打探到了我的存在，还找到了我班里来，那时候我压根就不认识她。她提着一盒很大的巧克力，她说，‘你是李易繁的妹妹对吧？我是他同学，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我一下子就愣住了，我傻傻地问她，‘可是我不认识你啊。’她笑了笑，还摸了摸我的头发，‘没关系，你迟早会认识我的。我以后会嫁给你哥哥的，我会是你的嫂子，对，嫂子。’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又给自己倒上了红酒，摇晃着红酒杯却没有着急往嘴里送，“她就这样追求了我哥哥好几年，可是我哥哥根本就是无动于衷。可能这就是男人跟女人的区别，绝大多数的女人，在一个男人疯狂地追求好几年之后，大多都会接受这个男人的，哪怕她一点儿都不喜欢，可能她也会接受，因为没几个女人是靠爱活下去的，而是靠感动。可男人不是，男人需要用真正的爱来征服。我哥哥考大学那年，耿璐又找到了我，她问我哥哥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说，他喜欢美女。然后耿璐忽然就哭了，真的，悲恸欲绝地哭起来，我都要被吓住了。我并不是要打击她，但是她确实不算美，或许用外国人的审美眼光来看，她会很标致。可是她依然没有放弃。他们高考后填志愿的时候，耿璐去了他们教导处的办公室，然后找到了我哥哥的志愿表，原封不动地抄了一遍，瞧，她真够痴心的。”
“可是我哥哥真绝情，他一点都没有感动，甚至觉得很烦。后来的事情可能你也听说过，耿璐大一的时候疯狂地追求某个男生，每次喝醉了都要给那个人打电话，实际上，那个人就是我哥哥。直到后来，我们一起考上了大学，你和我哥哥在一起了，她才消停了下来。”她说着，看我的眼神暗淡了下来，像是在等待我说点什么，但是我一个字都没有提。
好像任何一个字都是毫无意义的。
于是，她幽幽地说：“都过去那么久了，真快。”
窗外开始亮了。
白昼开始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驱散夜幕了，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觉得由衷的平静，我站了起来，舒了口气。我想，我该出去走走，或者买个早点什么的，我觉得饿了，那种饥饿感燃烧着我的身体，赤裸裸地。
“我问耿璐有没有我哥哥的消息，她惊愕地看着我说，‘他没有跟我联系，他怎么会跟我联系呢？’她脸上的忧伤总让我觉得很悲壮。我不明白，他怎么那么忍心丢下我们，丢下这群人呢？”李淑媛自言自语，“他真的很自私，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子。”
我背过身子，看见天际渐渐亮起来的那道光，然后我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