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不爱你,哦不,你还配不上“爱”这个字,他甚至都不喜欢你。
云城,我回来了。
驱车驶入云城的高速收费站时,那种久违的熟悉感和踏实感就如电流一般浸入了我的全身。我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七年,我美好的青春,奋不顾身的爱情,通通诞生在这里,它已经成了我的第二个故乡,融入了我的血液。如果说,是龙城给了我生命,那么,毫无疑问,这里给了我思想。
李淑媛还在昏睡,整个行程里,她都在跟王东明通电话,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这总让我想起上大学那会儿,我们这群步入恋爱中的小姑娘,大半夜的都能抱着手机在被窝里跟各自的男朋友说很久的话,那种单纯而又执拗的感觉总让我觉得人生有值得期待的精彩和美好。
“真好。”我由衷地感叹。
李淑媛动了动身子,发出一声很长的叹息,然后她问我,“是要到了吗?”声音里带着疲倦和困意。
“已经过了收费站了。”我说。
“真快。”她说,“一会儿路过国贸的时候停一下吧,把我放在那里。”
“不一块吃饭了吗?”
“今晚上就不了,下次我请你。”她说着,从包里翻出了小镜子,拿起唇膏,补了补脸上的妆。那么昏暗的车厢,我真怕她把自己化成了女鬼。
实际上,她现在这个样子跟女鬼也没有什么两样子。
“你又要去见那个浑蛋?”
“程晨,他有名字,他叫王东明。”她故意拉长了声音。
“但他就是一个浑蛋。”我说。
“随便你怎么说好了。”她有些不耐烦了。
我也不再吭声,专心开车,暖黄色的灯光洒在我的脸上,这总让我觉得很温暖。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还是打破了寂静,她柔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程晨,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坦白说,我应该比他还要浑蛋吧?如果湘湘知道了,我是说,知道了我现在的‘行为’,估计会觉得我很恶心吧?我成了她和她们组织的敌人,被世俗安上了同仇敌忾的称呼——‘小三’。瞧,当年,我爸在外面乱搞,他和那个女人让我觉得恶心,今天,我反而成了跟他们一样的人了。这算报应吗?”她冷笑了一声。
我看不到她的脸,但是我能想象得出来那份苍白和无力。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没必要糟蹋自己,你值得更好的人去珍惜,没必要将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
“所以你能十分绝情地丢下我哥哥,然后重新开始,这一点我永远都佩服,也永远都做不到。这可能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我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并且乐此不疲。”
前方的车流渐渐慢了下来,是红灯。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贱?”她问我。她也不想要我的答案,自言自语地絮叨,“其实,连我都觉得自己很贱。幸好,除了你,没有人知道这些事情。”
我们谁都没有再吭声,好像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一辆跑车从我的车旁呼啸而过,真令人担忧。于是,我更加专心地开车,我可不想出什么岔子,这就像做投资交易似的,有的时候一不留神,就会输个血本无归。
国贸很快就到了。
这个时候的国贸依然是灯火阑珊,我缓缓停下了车,李淑媛轻轻地开了车门,她只提着一个轻巧的女士包就下了车,“行李箱先放你车上吧,我明天去取。谢谢你了,程晨。”她对着我,露出幸福的微笑。
我希望,她是真的幸福,或者说,有着长远的幸福。
我发动了车子,一边祈祷不要堵车,一边盘算着回家之后要做的事情。一想到乱糟糟的屋子,我就觉得头疼,算了,什么都不要想了,一会儿到家就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好好地睡上一觉。
但是,再完美的计划,也赶不上突如其来的变化。
我刚停好车,白杨就已经站在了我车旁。我没有想到是他,我还以为是小偷或者抢劫什么的,吓了我一大跳,他却幸灾乐祸地看着我,“没想到你这么胆小。”
我都想踢他一脚,但我还是忍住了,我瞪了他一眼,“你吓死我了。”
“我知道。”他一脸的平静,“可我并不想,我以为你已经看到我了。”
“我是看到了一个人影,但是我没有想到是你呀!这么晚了,我怎么会想到你在这里?”
“我也没有想到。”他说,“我吃过晚饭——不过今天晚上我可没有吃饺子,一个人在家里无聊,就出来散散步,然后我就走到了你家楼下。我突然想起来,你今天晚上要回来,你昨天已经在电话里告诉我了,我想,你肯定会带很多的行李,所以我就想等你回来,没准还能帮你搬搬东西什么的。”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我只好客气了一下,“谢谢你,白杨。”
“我说过了,我们之间,用不着怎么客气。”他开始帮我提东西。大大小小的包裹被他翻出来,我这才意识到我那个煞费苦心的妈妈给我塞了多少东西。
“你这是在搬家吗?”他感慨。
“看样子确实是的。”
“有爸妈在身边真好。”
“你没有想过回去吗?我是指,回到你爸妈那里。”
“我回不去的,我也不可能回去了。”
“哪有回不去的道理?那里是你的家,家又不是法庭,要讲那么多的道理。”我锁好了车,帮他一起提着东西,在电梯里的时候看着他说。
他注视着电梯上跳跃的数字,然后徐徐地说:“我知道,但是,怎么说呢,人都有些身不由己吧,每个人都是。我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安宁,所以,我更没有理由再去折腾自己了。”
“人生贵在折腾,这样平常如水地过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啊。”
“那也要看跟什么样子的人在一起折腾了。如果是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折腾都会觉得人生都是乐趣,但是如果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再怎么折腾都觉得人生黯淡无光。”
电梯到了。
我摸出钥匙开了门,因为暖气的缘故,屋子并不冷。我把东西丢在客厅的地板上,然后坐在沙发上重重地喘气,“好累。”
“要不要我帮你烧点水?”
“不用了。我就是觉得有点累。”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早点休息吧。”他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就要走了。
这让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我叫住了他,我说:“白杨,谢谢你。”
“我真的不想再重复一遍了。”他笑了。
“我知道,可是,除了说声‘谢谢’,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
“用不着感激我。我这么做也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他看着我,眼睛里是深邃的光芒,就像穿过隧道时见到那种久违的光明,“我心甘情愿。”
他话音刚落,我就愣住了。
“我先回去了。”他说,“有什么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点点头,也没有站起来送他,我想我们之间还用不着这么客套。我就这么瘫软在沙发上,怎么都站不起来,我实在是太累了。
但是,没多久,清脆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我以为是白杨又折回来了,毕竟这么晚了,也不可能有谁来敲我的门了,所以我看都没有看猫眼就开了门,然后,我彻底愣住了。
因为,此刻,耿璐就站在我家门口。
“很意外吗?”她眨了眨眼睛,冷冰冰地朝我笑笑,“不过,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准备请我进去坐坐吗?”
我这才意识到,我对面的房子是敞开的,明晃晃的光线照亮了楼道。
“你肯定想问我怎么会知道你住在这里。我可真的没有跟踪过你,我随便翻几期云城的报纸,稍为仔细一点,我就能找到你家的位置。这还是湘湘的功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现在,你们小区的房租也是水涨船高,害得我多掏了那么多钱。不过,这确实是个好地方,治安好,环境好,绿化也好。看样子,你这两年没少赚钱呀。”她轻蔑地一笑。
“我不想跟你说话。”我说着。
“你是觉得内疚吗?我就知道。”
“我凭什么要内疚?做出那种不要脸的事情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内疚?”我又不是软柿子,随便什么人就能捏,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外摸爬滚打,早就知道该怎么对付乱七八糟的人了。
“是,我是不要脸。”她坦然承认,“我跟他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厮混着呢。他上高中的时候打过多少场球,你知道吗?我在球场上给他送过多少瓶水,你知道吗?你当然不会知道,那时候谁知道你是谁啊?”
“但是他不爱你,哦不,你还配不上‘爱’这个字,他甚至都不喜欢你。你恬不知耻地追了他那么多年,喝醉酒了都要闹个你死我活天下皆知,现在想起来真是幼稚——说幼稚已经很好听了。但是,爱情根本就不分什么先来后到,不是你先来,就该属于你,你应该明白这样的道理。”
她眼里的那份骄傲很快就消失了,散成了暗淡的光,“你胡说,如果不是你,我和他早就在一起了。”
“耿璐,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的道理也用不着我来教你吧?”
“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我的孩子也不会没了,我甚至可以跟他结婚,我可以帮他做成很大的事业,我能给他想要的一切。你呢,你寒酸落魄,从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跑到这里,连根都没有,你凭什么跟我争?”她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我,眼睛里又亮了起来,我看见了气势汹汹的仇恨和铺天盖地的杀戮。
她恨我,我知道。
“我没有跟你争,也不屑于跟你争。”
“你也就是说说。真不屑的话,你就不会让李易繁带我去堕胎了。你这个凶手,迟早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耿璐。”我提高了分贝,“我再跟你强调一遍,你失去了那个孩子是你自作自受,你用什么样的手段去勾引李易繁,让他陷入你步步为营的陷阱里,我不是不知道。但是,现在我不愿意再提起来,是因为我觉得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不可能活在过去的,谁都不可能。如果你非得闹个鱼死网破,我奉陪到底。”
“啧啧。”她冷艳地看着我,“真是女中豪杰。不过,你能把我怎么样呢?还能把我也杀了不成?”
然后,她扬长而去,很快,我就听见一声沉重的声响,走廊里的声控灯也随之亮了。
我陷入莫大的寂静,那种失魂落魄的感觉又扑面而来,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这种感觉,但事实上,我并没有,它像影子一样跟着我,不离不弃。
我关上了门,重新走进了空荡的屋子里,我想喝点酒,我甚至已经拿出了高脚杯,但我意识到屋子里已经没有酒了。于是,我坐了下来,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就像那年,当李易繁如实地告诉我这一切时,我默默地承受这一切一样。
我害怕了,真的怕了。
但是,后来我才意识到,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才刚刚开始。
我按部就班地去上班、下班,参与一场又一场投资会议,绝大多数的时候我总会发呆,脑子是大片的空白。每当这个时候,白杨总会小心翼翼地拍拍我的肩膀,他说:“程晨,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然后他递给我一杯温热的水,“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这成了我无处可说的秘密,或许我只能说给树洞——真正的树洞。
他也不再追问,他向来就懂得如何尊重一个人。他早就在国外练就了这番本领,所以才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白杨,”我说,垂下了头,“我想休个假,我想出去走走。”
“那你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我有气无力地摇头,“我就是不想待在这里了,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我想我该出去散散心或者什么。”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他看着我,静静地说,“你知道的,我英语很好,我还会法语,如果你想去国外的话,我可以给你做翻译。”
我又想跟他说“谢谢”,但是想起他的嘱咐,我把话咽了下去,于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开心地笑了,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认可一般。
我们一起休了假期,上司审批签休假条的时候问了我两次,“程晨,你确定你们不是去结婚度蜜月?”
我不停地摇头,我说,我们只是不谋而合地想出去看看世界。
她还是不肯相信,这个年过不惑的女强人同样有着犀利的眼神,“我真的没法相信。”但她还是通过了我们的休假申请。
我走出她办公室的时候,朝白杨举了举休假条,得意极了。
就在这个时候,前台的小姑娘走到了我的身边,她说:“程经理,有人找你,说是公安局的。”
我愣住了。
然后,我就看见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