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对所有的人都隐瞒了病情,皇帝现在每晚都很难睡去,因为咳嗽的厉害。他有气管炎,这是早年再赵国作人质那段屈辱的经历的结果。皇帝坐在大帐里,慢慢地喝着淡酒,这样能够缓解一些痛苦而且帮助睡眠。
说来很是奇怪,皇帝一直身体不好,但是从来没有想到过死。但是此时此刻,皇帝终于认真地想到了死这个问题。
但是他还是不相信他会死去。因为他是天子,而非凡人……他拥着被子,喝着淡酒有些侥幸得想:死,也许就是换个地方待而已。
现在皇帝很痛苦,从喉咙下去一串的地方全部都已经发炎了,而且痰很多有血丝。甚至牙龈也发炎了,很难咀嚼食物。所以,他只能喝些淡酒。现在虽然已经七月天气很是暖和,但是皇帝的病却愈发的严重。
除此之外,皇帝还感到心悸也严重起来了。
但是,皇帝只能忍受,除非徐福能在海外仙山取回不老之药。现在,车队已经进入到过去的齐国的境内。
离泰山不远了,那是他上次封禅的地方。也许祈祷能帮助他,皇帝如是想到。可是谁肯,或者谁能够帮他虔诚的祈祷呢?皇帝苦恼地发现,几乎没有人能够为了他虔诚的在泰山祈祷上苍。人人都盼着他死,皇帝下意识地如是思考着。他甚至气得牙齿咯咯噔噔咬着作响,因为此时此刻他甚至觉得最盼着他死的是他最爱的两个儿子——扶苏以及胡亥。
皇帝有些侥幸地想道:也许赵高可以,赵高是自己从隐宫里破格提拔的。有一次犯了法,被蒙毅抓住要满门抄斩,还是自己亲自过问。但也许不能,因为他发现最近赵高太活跃了。但是他又不愿意将赵高支开,因为赵高一走,八百中车府的御夫是必群龙无首,而他也就失去耳目了。可是除了赵高,谁还可能帮自己在泰山向上天祈祷。于是,皇帝想到了上卿蒙毅,蒙毅倒是个忠正可靠的君子。
但是皇帝担心一旦蒙毅离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李斯与赵高势必联合起来共同的对付扶苏。
皇帝忽然想起来,这个二世皇帝的位置是天授的,要想成为二世皇帝恐怕也要靠天命所归。自己何必过多的干预上苍的安排呢?想到这里皇帝轻松了一些,便在一块绢上写下了自己的告天地书。
写完之后皇帝又阅读了一遍,于是传蒙毅觐见。
皇帝简单地告诉蒙毅,自己将派他去泰山秘密的祈祷,为了自己的健康。蒙毅听到皇帝身体不好,不觉垂下泪来,说道:“陛下何不召集御医做一次会诊呢?”皇帝淡淡地不置可否地应道:“嗯。”说着将那绢书递给蒙毅,说道:“你下去吧,准备一下,明天出发!”但是蒙毅的眼泪让皇帝的心情还是多少有了些愉快,毕竟皇帝作为一个病人需要倾诉自己的病情,以及看客的同情……
蒙毅下去后,皇帝照旧孤独在大帐中走来走去,而且不停地咳嗽。皇帝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无力过,不单单是身体的原因,还有就是他觉得他已经无法把握未来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老实说,皇帝很沮丧。在苍茫的大地与无边的宇宙之间,皇帝真实的感觉到自己很渺小。
他无法把握未来,感觉到自己失去了力量。皇帝静静地喝着淡酒,他忽然想和扶苏交谈一下。可是扶苏远在榆林,皇帝不停地喝着淡酒,想道:自己对扶苏是否过于苛刻?
好在大帐里就他一个人,没有人看到这个孤独皇帝的衰老病弱的狼狈样子。
其实皇帝还是在孤独地努力地思索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那就是,自己到底是神还是人?总之,皇帝不肯相信自己是一个人类。他看着大帐里一副很大的铜镜里自己威武的须髯,华丽的袍服,以及憔悴的面色。
但他不知道蒙毅并没有听他的话,这个老实人从大帐中退出来后,就带着自己的所属官员连夜赶往泰山,去为皇帝祈寿了。
很快赵高就得到了消息,那就是蒙毅已经悄悄的离开了皇帝行营,而且也知道了在此之前蒙毅秘密的被皇帝召见。当时赵高正在与胡亥看歌舞杂耍,赵高将这个情况告诉了胡亥,然而胡亥并没有理会赵高。于是赵高请示胡亥,用他的名义邀请李斯来一同观看舞蹈杂耍。胡亥当然爽快地答应了。因为这样能使赵高闭嘴,不用为了请不请李斯而反复的对自己絮叨。
尽管胡亥从心里讨厌李斯,李斯可以说是是整个宗室的敌人。哪怕他的儿子与公主结成了婚姻,是自己的姐姐的公爹。
不久李斯就来了,他变得异常地热情谦卑。赵高想道:也许这只老狐狸也知道了蒙毅的离去了吧?于是,赵高以同样的热情与谦卑接待了李斯。
赵高接着想道:李斯怎么会这么快的就知道蒙毅的悄然离去?因为在行营核心圈中,全部是自己的中车府的御夫把守保卫?赵高忽然的感觉到,可能自己的手下与李斯有所勾结。自己就这点本钱,胡亥和八百御夫,就是这样也逐渐遭到李斯的渗透瓦解。赵高将李斯安置在自己对面的座位上,又毕恭毕敬的敬了几杯酒之后,大家才安静的看起了舞蹈。
都在装着在饶有兴致的看着舞蹈,赵高与李斯谁也不肯先说话。这让胡亥很开心,因为没有人再打扰他寻欢作乐了。
虽然没有人确切地知道,蒙毅到底为啥离开,但是大家又都大概的知道他为啥离去。皇帝可以自欺欺人地隐藏他的情绪,但是无法隐藏他的病情。而且,李斯还悄悄的咨询过自己的私人医生,他想确切的知道皇帝还有多少时日,换句话说,就是他想知道皇帝会在出巡的路上死去,还是回到咸阳在群臣、百官的面前死去。
李斯的医生并没有说句囫囵话,只是说:“都有可能!”李斯听到这话反而放心下来,他认为,或者自认为自己是有实力的。
但是,蒙毅的突然离去使他,使得李斯失去了些许讨价还价的筹码。因为,现在能跟他谈交易的人只有赵高了。
赵高是故意不说话的,他手中有胡亥这张好牌,不愿意过早地对李斯摊牌。而且蒙毅走了,他相信李斯找不到更好的买家。
赵高索性的完全的放下心来,完全地投入到观赏舞蹈中去了。李斯倒是有点心浮气躁,因为无论是胡亥或者扶苏他都不是很了解,或者说没有什么交情。李斯被请来,又啥事没有,这反而令李斯有些忐忑。
因为李斯猛然想起了,他和宗室的关系并不牢固,尽管在皇帝的安排下他的儿子与公主结婚。但是过去为了效忠皇帝,他有计划的削弱了宗室的权利。如果哪一天皇帝驾崩的话,宗室恐怕要联合起来和他算总账。
乱!
赵高把李斯请来,并把他晾在那里。两人非友非敌,或者说还都没有确定在未来的可能的突发事件中,应该以何种关系相互看待。
道理其实很清楚,每一个都不过是命运的玩偶。
通常情况下,一个合法的皇帝会利用宗室的势力清洗前朝皇帝留下来的行政班子,而一个非法的皇帝则会利用前朝的行政班子清洗宗室。李斯想到这里,不由得端起杯子,敬了胡亥赵高一杯酒。李斯想得更远,他又想到,也许一个非法的皇帝还会接着清洗前朝的行政班子。因为没有人愿意和掌握着自己把柄的人共事。
李斯想到这里不由的冷汗淋漓,总之在即将来临的变故中李斯看不到自己的前途。
而在另外一方面,李斯又不得不按部就班的和赵高或者蒙毅达成一个妥协,因为如果他不表示态度的话,新上任的皇帝必定要把他列入首先清洗的名单。
他目前的身份地位势力,已经不能允许他置身事外了,所以怎样都不会有他的好果子。李斯忽然嘲笑起自己来,先把眼下的危机度过吧,其他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于是李斯又端起了酒杯敬了胡亥和赵高一杯。
赵高很热情谦恭地一饮而尽,而胡亥也颇为热情,李斯归于自己的座位上时这样想道。
皇帝还在大帐里孤独的喝着淡酒,回顾着自己的一生,他还纠结于自己是一个天神或是凡人的问题上。
皇帝伤感的回顾这自己这五十年的生活轨迹,发现自己在赵国作人质那段时光居然是最幸福的,因为那时他没有什么想法,比如做皇帝,比如统一天下。只要有一个豆包或者一块肉食都令他感到满足。而且,那时他只是一个孩子。
皇帝终于发现,真正能令人感到愉快的不是一统天下做皇帝,而是一个豆包一块肉食或其他诸如此类的东西。
于是面无表情的皇帝又喝了杯淡酒,想道:外面当时繁星如尘的夜景吧。可是皇帝开始心悸起来,他艰难地躺下,决定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皇帝很晚才起来,也没有吃早饭。他只是喝了点淡酒,便上了辒辌车。皇帝实际上很虚弱,但是他谁也没告诉,赵高看出来一点。想要扶他上车,但是皇帝甩开了他的手。见过皇帝的人都觉得皇帝身体不好,但是皇帝自己还是固执的小心翼翼的将他的病情隐瞒住。并且以为天下的人都不知道,或者至少自己的身边的人不知道。
皇帝命令迅速的向琅琊台海边前进,皇帝要观赏海边的落日。今天有些奇怪,皇帝命令赵高为他亲自御车。这里不是关中秦地,这样做的结果是会让刺客知道,皇帝在哪一辆辒辌车里。
然而命令就是命令,谁也不敢违抗,于是赵高亲自御车。
一路上皇帝不断的催促道:“前进!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