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白胡子老汉手擎一碗酒拦路而立。岳飞下马,双手接过举过头顶,然后洒在了地上。
哭声像开了闸的河水……
刺刺作响。炉灶旁,厨师们在赶做各种名菜。
摆满名菜的案前,坐着赵构、秦桧和岳飞、韩世忠、张俊。
秦桧举杯:“此次金兵入侵,承蒙三位将军力战,大功已成。今日圣上特为三位盛宴庆功。”
赵构点头:“庆功,庆功。”
秦桧:“先贺圣上万寿无疆!”
三人举杯:“万寿无疆!”
张俊:“也贺丞相福寿康宁!”
秦桧一笑:“也贺三位将军功高升赏,荣登崇位。”
三人愕然。
秦桧起身:“三大将领旨。”
岳、韩、张离席跪地。
秦桧宣读:“敕张俊、韩世忠、岳飞三人忠君爱国、功勋卓著,理应晋升。特命张俊、韩世忠为枢密正使,岳飞为枢密副使。三人统辖兵马,由三省枢密院同奉圣旨领辖。钦此。”
三人惊愕,一时静默。
赵构举杯在手,面露杀机:“寡人将大宋兵马全数交与你等,你等意下如何呀?”
张俊乖巧地:“臣谢圣上宏恩,愿将兵马交由殿前指挥。”
“臣等谢圣上宏恩。”岳、韩也不得不应着。
赵构如释重负,道:“自今至后,你等均是朝廷重臣,国政大纲自有朕与秦丞相,你等……”指着满桌酒菜:“来,来……”
秦桧、张俊欣然举杯。岳飞、韩世忠默然有顷,猛地举杯大饮起来。
三十二
韩世忠府邸。壮丽华美。
韩世忠将一条白绸叠作“一字巾”扎到额前。
他扎着“一字巾”,倒骑一头毛驴在街上行走。
西子湖边一处。一群工匠在大兴土木。
旁边醒目地插着一个牌子:枢密副使岳大人府址。
一行人聚拢围观。
街头一处。鼓乐齐鸣,一顶披红大轿拥拥而来。
岳夫人和幕僚等人随在轿后。
有人呼喊:“快来看,岳太尉纳妾啦!”
人群汇集,七嘴八舌:“是谁家的小姐?”“人长得漂亮不漂亮?”
岳夫人只当没有看见。
接官邸。岳飞素袍开敞,与几位文人墨客在评品书画。
几个官吏模样的人前来贺喜,岳飞愕然。
院中鼓乐停住,岳夫人陪一艳妆女子入内。岳飞大怒,迎出门去。
岳夫人连忙把他拉到一边。
岳飞:“亏你干的好事!建府纳妾,叫我有什么脸……”
岳夫人:“官人只管责怪。朝廷每日探听官人动静,妾身还不是为官人着想。”
岳飞愤愤长叹,却又露出感动。
鄂州,岳家军营内。
牛皋在喝闷酒,一将领来到面前,颇为傲慢地:“牛将军,田殿帅有请。”
牛皋撇撇嘴,哼起小曲。
将领:“你敢不听田殿帅将令?”
牛皋:“哈……不就是张俊那老儿的女婿?告诉他,这儿是岳家军不是张家军,除了岳太尉,别人都是放屁!”
“好好好。”将领溜去了。
马蹄声响,一个亲兵飞奔而来:“牛将军,不好啦!张都统和岳云小将军在江州被张俊张枢密使捉走啦!”
“什么?”牛皋二目圆睁:“为的什么?”
亲兵:“说是反叛朝廷……”
“好一个张老儿!”牛皋拔剑在手:“找他女婿算账去!”
三十三
临安,丞相府后院。假山林立,回廊九曲,奇花珍木,清池游鱼。
秦桧与金使漫步而行。
金使:“……郾城一战败后,四太子卧床至今未起。要想媾和,岳飞不除……”连连摇头。
秦桧:“此人德高望重,总得有个时机。”
金使没有好气:“只怕时机不到,岳飞就先打到黄龙府了。”
秦桧哑然失笑:“你哪里知道。这次夺了他的兵权,如今整天忙着建府、纳妾哪!”
岳飞官邸。
岳飞黄袍长衫,在弹着古琴。他弹的是《平沙落雁》,乐声激烈而深沉。
幕僚走进,想要说什么又无法开口,忽然发现了案上的一张纸。纸的上边写着“汴京”、“郾城”几个地名,下面写着“兀术”、“秦桧”两个名字,在他们之间,划着一条粗粗的联线。
幕僚始而惊讶,继而愤愤。
偏将匆匆走到岳飞面前,轻轻唤了几声,岳飞停下手来。
偏将报告什么,岳飞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什么,偏将迅速退出。
岳飞满怀喜悦,从墙上摘下“誓复”宝剑,昂扬起舞;越舞越快,犹如飞珠流星……
丞相府后院。假山上的喷泉水珠飞溅。
金使决然地:“岳飞不死,四太子心病不除,媾和断难再议。”注视秦桧,“丞相似是忘了当年之事。”
秦桧一怔:“当年之事……”
(化出)
汴京城。金兵押着许多大臣、宫女,秦桧也在其中。他颇有无所畏惧之慨。不少人不忍受辱跳河、触壁自杀,他挨了金使一个耳光却无动于衷。
北国荒原。秦桧在搬运石料,王氏与金使猥亵调笑,他佯作不见。
一座毡房。金使摊开纸笔,秦桧坐于案前写着“劝楚州将士投降书”。
秦桧、王氏恭立在兀术面前。兀术吩咐着什么,他发誓赌咒。
(化入)
秦桧不悦,颇带嗔怒。
金使一笑:“丞相不念当初,难道也不念自己的苦心夙愿,就甘心久居于赵氏昏君之下?”
秦桧默默无言。
三十四
夕阳西下,丞相府旁门。小侍从与金使悄然入轿。
身着便服的偏将躲在墙角,看清了金使面目。
野外一处。金使的轿子被偏将等人截住,金使被揪出。
落在后边的小侍从,弃轿逃奔。
丞相府内室。秦桧正搂着两名娇娥嘻笑作乐,小侍从不顾一切闯进,报告。
秦桧勃然变色,一脚踢翻小侍从,床头抽出短剑,“嚓”一声刺穿了华美的屏风。
岳飞府邸。岳飞在看秦桧给兀术的密书:“……岳飞除后即当再致媾和之意,以与大帅分治南北,永为大金之藩属……”
岳飞微微冷笑,对幕僚吩咐一声,迅速脱下长衫,换起官袍……
他官袍严整,正在系最后一条束带。
小通事忽然入来:“枢密副使,圣上有要事宣你进宫。”
岳飞欣喜:“我正要面见圣上。”
小通事:“官轿已在门外伺候。”
“哦?”岳飞将秦桧密书揣入衣内,出走。
三十五
官轿在街上行走。
岳飞在轿中沉思、激昂、喜悦。
官轿穿街过巷,走进一座石垒大门……
轿停下了。小通事拖腔拉调:“枢密副使,请吧。”
岳飞出轿,登时愣住:这是高墙内的一个小院,铁窗、铁门、铁锁!
“这是哪里?”他惊呼。
没有回答,小通事等人已经走了。
“当啷当啷……”一旁传来镣铐的声响,越来越近,突然,两个意外的人出现了:岳云、张宪!他们身披重镣,鲜血淋漓。
岳飞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使劲揉着眼睛。
“爹爹!”“太尉!”二人扑到他身边。
“你们?你们如何到了这里?”
张宪:“我们奉命到江州禀报军情,不想被张俊半路……”
岳云:“说我们跟你合谋,勾结金兵反叛朝廷……”
“我?勾结金兵反叛朝廷?”岳飞全身打颤,大呼:“证据何在?”
夜。刑室内。
几个皂役抡着鞭子,张宪血肉模糊倒在地上。
万俟将一纸写好的证据送到面前,让他按手印。他抓过撕碎。
鞭子更凶猛地落下来,他昏厥过去。
“证据?哼哼!”万俟狂呼。
大堂上,万俟与大理寺卿坐于案前,两旁皂役侍立。岳飞正气凛凛立于堂前。
万俟:“你派张宪、岳云与金人暗中勾结……”一呼:“来呀,搜!”
皂役正要上前,岳飞厉声:“我乃朝廷重臣,谁敢妄动?”
万俟奸笑:“圣上有旨,岳飞削去官职,交刑部查处。”
岳飞:“胡说!”
万俟:“搜!”
皂役如狼似虎拥上,岳飞被挟持,小侍从搜出秦桧密信。万俟长舒一口气。
大理寺卿和满堂官役大为惊异。
岳飞:“也好,就把我的罪证当堂公布吧!”
大理寺卿和官役目光齐集万俟。
万俟胆颤,虚张声势:“岳飞密信辱骂圣上、诋毁大臣。”把密信点在了小侍从端来的蜡烛上。火焰闪动,顷刻成灰。
满堂惊疑,岳飞怒火中烧:“万俟,好一个奸贼!”
万俟猛一拍案:“岳飞!你为何私通金邦反叛圣上,快讲!”
岳飞:“我私通金邦?”
万俟:“对!”
“我反叛圣上?”
“正是。”
“还要讲清为何原因?”
“要讲!”
岳飞哈哈大笑。笑毕,解下腰间束带丢到堂前,又动手脱起官袍、衣服……
万俟和众人惊异注视……
岳飞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衬衣了。他环视大堂,双手用力,“嗤”的一声,衬衣背后裂开了,随即凛凛一声喝:“看,就为这——”
后背上,“精忠报国”四字深入肤里,赫然在目!
满堂震惊!万俟瞠目结舌,大理寺卿满怀敬佩,众人泪水盈眶。
“刑罚!刑罚侍候!”万俟野兽般狂叫起来。
毒打、连续的毒打……
岳飞昏过去了,又昏过去了……
他倒在地上,衣衫破烂,血凝固了背上的“精忠报国”四个字。
三十六
杂乱、霉臭的稻草。稻草上沾着鲜红的血迹。
一只蝼蛄顺着血迹,爬上了一个僵卧的物体。这是一个人。
岳飞!这位驰骋疆场、叱咤风云的一代英雄,如今昏倒在霉臭的牢房里。
月光惨淡,照在他那清瘦的、带着血疤的脸上。
月牙西斜,晨光射进牢房。
岳飞昏昏醒来。他仿佛置身野外营帐,见岳云来禀报军情,他双手擎地猛力坐起——伤势没能使他成功,他半爬在了地上;又伸手去抓“誓复剑”——抓起的是一把烂草。
他艰难地坐起,打量四周,终于明白了现时的处境。
痛苦、怅惘的神情只短暂地一闪,就被仇恨和奋争的波浪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