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乘胜北伐,收复失地!”
赵构不悦,转向张俊:“张爱卿呢?”
张俊看看岳、韩,道:“臣也以为媾和此非其时。”
赵构沮丧,一仰身倒在宝座上。
“圣上……”岳、韩一齐上前,欲以力陈,赵构却忽然掩面涕哭起来。众人不知所以,面面相觑。
“……朕……身为天子……父亲尸骨未收……母亲高龄不能……回归……有何面目……治理天下……”赵构边哭边诉,哭声越来越大,似有无限忧怨。
秦桧伏身跪地:“圣上如此作难,都是臣等不忠之罪。”
岳、韩、张三人也只好跪了下来。
十四
右丞相府内室。秦桧着紫色常服与金使隔案相对,王氏锦衣霞披为二人侍酒。
秦桧:“既要媾和,还是真心才好。”
“这个自然。”金使一笑,“丞相夫妇对赵氏皇帝倒是忠心耿耿。”
“不敢。”秦桧一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金使嘿嘿笑起,笑毕忧虑地:“三大将反对媾和……”
秦桧:“这你尽可放心。”
花园。万俟与张俊缓缓而行。
张俊不安地:“今日湖上之事……”
万俟手一摆,示意不值一提,道:“秦丞相早就说过,大将之中,惟有张宣抚沉凝持重,可当大任。”
张俊且惊且喜:“哦?”
万俟:“那岳飞几年前不还是你张宣抚手下的一员裨将?”
右丞相府外庭,秦桧喜迎岳飞。
岳飞:“右丞相今日请我来……”
“一别经久,叙谈叙谈。请。”
二人来到一座客厅,厅内青砖铺地,简宜朴实。岳飞打量,颇为惊异。
秦桧吩咐随身的一位小侍从:“请夫人进来拜见岳太尉。”
“岂敢。”岳飞欲要阻拦,秦桧亲自斟茶,他连忙接住。
侧门里走进王氏,她粗布麻衣,貌若民妇,向岳飞深施一礼:“岳太尉万福。”
岳飞慌忙还礼,又仔细打量,大为惊异。
王氏彬彬退出。岳飞:“不知丞相夫人为何如此衣着?”
秦桧:“如今天下危难,百姓困苦,先皇被掳荒原,皇后、贵妃怕也衣不遮体。她能穿此衣着也算很好了。”
岳飞慨然变色:“右丞相忧国忧民令人感动。”
秦桧一摆手,道:“太尉不知,难哪!前日查点,国库空空,朝廷费用也难维持了。‘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啊……”长叹一声,见岳飞深为所动,又一转话题,“太尉此次出战,捷报频传,令人振奋。”
岳飞:“右丞相夸奖。”
秦桧:“前次增兵太尉不成,老朽未及阻止也有歉疚。”
岳飞一惊:“右丞相何出此言?”
秦桧:“太尉治军有方,更加爱国爱民,增兵加将自属必然。”稍顿,目视岳飞,“我早有打算,将刘锜、扬沂中两支劲旅交予你来指挥。”
岳飞大感意外:“哦?”
秦桧注视岳飞:“我不日即当奏准圣上,颁旨实行。不知太尉有何想法?”
岳飞且惊且喜,道:“果能如此,自是感激不尽。”
“好……”秦桧微微露笑,向外一呼:“摆宴!”
岳飞连忙阻拦:“飞已戒酒多时。”
秦桧盛情地:“预祝太尉夙愿得偿,焉能不饮?”
岳飞断然地:“右丞相好意领受,但飞实不敢从命。”
“也好。”秦桧一笑,亲手斟满一杯茶递过。举杯而起,风度翩翩地,“但得太尉偿夙愿,何妨代酒是清茶?”
岳飞举起杯来。
秦桧笑道:“此次媾和国家大安,岳太尉正可大展宏才。”
岳飞猛然愣住:“哦?”
秦桧:“媾和之后兵马更需干练人材统辖,岳太尉年轻有为……来。”举杯而饮。
岳飞终于明白了。他极力控制自己微微含笑道:“右丞相,岳飞乃是武将,带兵统将全为报国。媾和倘若得成,飞即当解甲归田。”
“是吗?”秦桧不信,一笑,侃侃而谈。
左丞相府后院。夕阳西下,暮云四合。
赵鼎在庭前沉思,家人领着胡铨赶来。
胡铨跺脚长叹:“圣上方才下旨,升任万俟为御史中丞了!”
赵鼎大怒:“要他监察百官,控制言路,朝廷大政,岂不尽毁!”奋然地:“我立刻去见圣上。”
“丞相!”家人慌张跑来:“刀!刀……”
一柄锋利的匕首插在前庭的柱子上,上面挂着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骄狂的老头,旁边有两行字:
左相左相
看此下场
赵鼎看罢惨然大笑,长呼一声:“圣上——”昏厥倒地。
西湖。月光惨淡,灯光闪烁。
岳飞、韩世忠心事重重,沿着湖堤缓步而来。突然,不远处的湖亭,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湖亭。一群百姓,从水中捞出一个少妇。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小孙子,扑在少妇身上大哭。拉着他的老船翁也在抹着眼泪。
岳飞、韩世忠来到面前。岳飞:“怎么回事?”
老船翁瞥了一眼,还是哭。
岳飞:“大爹,有什么冤屈,我们给你作主。”
“你们作主?”老船翁爆发地:“你们作的什么主!老伴被马踏死,儿子大卸八块,媳妇和孙子跟着我逃哇逃,指望能打回去,报仇,过日子。谁知道,不打了,媾和、投降了……老百姓有什么指望啊!”又哭起来。
岳飞、韩世忠眼睛湿了。
老船翁从怀中掏出几块破布:“这就是儿子留下的,大卸八块……大卸八块呀……”
岳飞神情凝重:“大爹,把这给我。”
“你?”老船翁打量着。
“岳飞,岳太尉!”有人认出来了。
“岳太尉,韩少保!”百姓们都认出来了。
“岳太尉……”老船翁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岳太尉、韩少保,出兵报仇哇!”
岳飞、韩世忠慌忙来扶。小孙子也哭着扑到面前:“报仇哇,报仇哇……”
百姓们一齐跪到地上:“太尉,报仇哇!”
泪水涌出了眼眶,在脸颊上淌流。岳飞双手接过老船翁递过的血衣,咬钢嚼铁般地:“岳飞不能出兵报仇雪恨,誓不为人!”
老船翁和百姓们闪着泪光的眼睛。
十五
早朝,大庆殿里,气象森严。
秦桧在奏:“媾和细款臣已拟就,请圣上过目。”
赵构:“金使有何话说?”
秦桧:“据臣看来不会有多大变故。”
赵构欣然:“如此可准……”
“慢!”殿下一声唤,走出老臣甲:“臣以为媾和尚多疑义,不宜殿准。”
“大胆!”秦桧喝道:“天下者圣上之天下,你敢藐视圣上?来呀,押出午门!”
武士押老臣甲下,老臣乙站出:“启奏圣上,老臣以为举兵北伐,收复失地,才是国家根本。”
万俟指看老臣乙:“张九成建炎三年,在岳州抢占民女,逼死人命两条!”
老臣乙眦目而斥:“万俟,你为何诬陷老臣?”
万俟:“证据确凿,民愤极大,宜当严惩!”
赵构:“如此,推出午门。”
老臣乙被押下,群臣惊恐。
张俊出班:“臣以为媾和上利国家下安百姓。”
大臣丙:“臣以为媾和乃是顺天命、得人心之盛举。”
赵构颌首,洋洋得意。
另一中年大臣忍无可忍,出班:“媾和之议,圣上当三思而行,谨防奸邪利用。”
赵构嘿嘿冷笑,虎视群臣:“媾和之议已定,敢多言者格杀勿论!”
武士如狼似虎将中年大臣拖下。
午门外,鲜血四溅,染红地面。
殿外一庭,岳飞、韩世忠面若古铜,上殿。
张宪急切拦阻,被岳飞推开。
殿内。赵、秦傲然而视,群臣屏息。
岳飞:“臣启奏圣上。”
赵构:“讲来。”
岳飞:“臣以为媾和既是定国安民之计,天下一旦晓明自会赞同。”
赵、秦松了一口气,微微露笑。群臣惊讶,班末的胡铨大惑不解。
岳飞:“今群臣多有疑议,概因事理不明。臣斗胆,请秦丞相当众昭白,以正视听。”
“好。”赵构目视秦桧。秦桧不悦。
韩世忠:“臣等亦愿听丞相谕明。”
“也好。”秦桧傲然而起:“媾和之理极为明了。今国家困窘,百姓流离,皆因频动干戈,兵连祸结。唯有媾和方能解国家于危难,救百姓于倒悬。”
岳飞点头,韩世忠含笑,群臣怒目、低头、颌首……
秦桧更为自得:“何况此次媾和,我可接回先圣灵柩,迎回韦太后,收复河南失地,不战而获大胜。日后偃旗息鼓,永息干戈,国家得安,百姓得福。如此功德事业,非祖宗托福、神灵庇佑、圣上睿明,决不可得。”说完缓缓坐到位上。
赵构:“丞相所言道理极明,你等有何感慨呀?”
万俟:“臣等聆教,如同云开日出地朗天清。”
大臣丙:“臣等亦有同感。”
赵构哈哈笑起来:“如此和议条款可准……”
“慢!”岳飞一声呼。“丞相宏论开人茅塞,但臣有几处尚需请教。”目视秦桧:“方才丞相所言,如今国困民苦皆因频动干戈,不知是指金兵侵扰还是指我大宋将士举兵抗战?”
秦桧一怔。
岳飞:“日后永息干戈固然是好,但不知我中原、河北大片故土该当如何?”
秦桧:“你……”
岳飞:“还有,媾和之后,圣上受金主册封,果真如此,不知圣上是我大宋皇帝,还是金人傀儡?”
秦桧大惊失色。赵构、群臣大感意外。韩世忠微微含笑,胡铨恍然大悟。
岳飞不等回答,正气凛凛地:“尽人皆知,今所以国困民苦,皆因金兵侵扰,我大宋将士乃是被迫而战。解国家于危难,救百姓于流离,惟有驱逐金虏,以战取胜,决非媾和!”
秦桧瞠目结舌,浑身打着哆嗦。
“爱卿……”赵构想要阻止。
岳飞益发尖锐激烈:“媾和乃是金人喘息之计,所谓准予迎回先圣灵柩和韦太后、归还河南失地,不过是诱我上钩之饵……”
赵构:“爱卿不要再说……”
岳飞声腔颤抖地:“金兵十年侵扰,中原、河北沦亡,百姓悲苦无状。”拿出血衣,当众展示:“这是河北百姓被大卸八块留下的血衣。请圣上和各位大臣过目。”
群臣震惊。岳飞:“大宋百姓受苦如此,臣等生无脸面,纵归九泉又如何朝见祖宗神灵……”声泪俱下。
群臣挥泪洒涕,赵构默默无言,秦桧面如死灰。
韩世忠出班:“岳飞句句是实,秦桧一派胡言,请圣上明察!”
万俟:“媾和乃是为圣上尽孝……”
韩世忠:“胡说!”
岳飞:“汉高祖刘邦,父母为项王所擒,怒而不惧,孝不失节,反以此自励奋勇破敌,成为千秋佳传。”转向赵构:“臣愿圣上效高祖榜样,挥泪而起,敛发而趋,一怒而安天下!”跪地:“提师北进,报仇雪恨,岳飞虽万死而不辞!”
韩世忠:“臣亦愿效死力!”跪地。
群臣目视赵构,赵构默默不言。
“小臣启奏圣上。”班末走出胡铨:“臣以为媾和奸谋所以得逞,全在秦桧、万俟二贼。二贼身为朝廷重臣,不思报国、宏图中兴,反拥金虏以自重,蒙蔽圣上,卖国求荣。臣请斩二贼狗头,悬于高杆之上,以谢天下!”
“斩二贼狗头!”“以谢天下!”不少大臣呼应。
赵构左顾右盼,不知如何是好。
秦桧贼眼逡巡,跪地:“臣忠心耿耿为了圣上,才获此大罪。今并无怨言,只请恩准辞退,归还故里。”
欣喜、期望、焦急……群臣目光齐集赵构。
赵构默然片刻,忽然轻轻抬手。小通事随即唱起:“散朝——”
秦桧府邸内室。秦桧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着、喘息着。他稍好一点,一把推开众人,站起:“我就不信赵构……”向外走去。
万俟、王氏慌忙扶住。
玉龙山。映山红漫山遍野。
岳飞、韩世忠满心喜悦走来。
幕僚赶来报告,二人色变。
十六
临安,宫中一殿,壮丽华美。
殿内百官济济,酒绿花红。一群花枝招展的宫女且歌且舞:
玉龙山上玉龙楼,
我皇高高在上头。
八千山岭捧金鼓,
九万江河放银喉。
一因干戈化玉帛,
只有欢乐无有愁……
赵构与皇后并坐,他志得意满,不断举杯痛饮。
秦桧喜不忘形,饮不过度。
万俟等如痴似狂,洋相百出。
歌舞在继续:
西子湖上西子舟,
皇后娘娘笑悠悠。
自古人人称尧舜,
当今天子更上流。
宏德昭昭满天下,
太平盛世乐千秋。
歌舞停,赵构与群臣痛饮。
万俟出前:“启奏圣上,媾和得成普天同庆,臣以为应大赏有功之臣,昭令天下。”
“哈……”赵构举杯又饮,一摆手:“下旨!”
小通事捧笔侍书,万俟却递上一卷文书:“臣等已拟就一份受赏名册。”
赵构接过,读:“秦丞相封庆国公,赐银万两,增食邑千户……太保张俊……好,如本准奏。”
“圣上万岁!”万俟又递上一卷名册:“臣等以为,对穷兵黩武、阻挠媾和者,亦应严加惩处。”
赵构翻开,上面写着:
岳飞:革职罢兵
韩世忠:交付刑部
张庶:……
赵构默然,起身踱步。
万俟目视秦桧,秦桧佯作不见,暗自察视赵构。
万俟又奏:“赏功罚过古来如此,对岳飞、韩世忠等不咎以罪失,圣威无以振奋,后人无以训戒!”
赵构停步,忽然烦躁地一摆手:“你等且退!”
万俟等惊愕相视。
隔殿一室。万俟等神情忿忿,围住秦桧。
大臣丙:“此时不除岳飞,后患无穷!”
一官:“和战不两立,有我无他!”
秦桧背手而立,默不作声。
万俟:“如今只有丞相亲自出马,迫使圣上罢免岳飞。”
众官:“对,对!”
“嗯?”秦桧注视众人,又坐到椅上沉思。
万俟等焦急地:“丞相……”
秦桧轻轻抬手制止,仿佛沉沉入睡。
(化出)
长江官船。秦桧:“圣意已定,太尉就屈志从命吧。”
岳飞霍然而起,案上杯盘砸落一地。
(化入)
秦桧闭目,仿佛沉沉入睡。
万俟等神情忿忿,焦急注视。
(化出)
秦桧府邸。岳飞微微含笑:“一旦媾和得成,飞即当解甲归田。”
(化入)
秦桧霍然起身:“我即刻奏请圣上。”
万俟等顿露喜色,跟随而去。
大殿。赵构独自喝着闷酒。
秦桧来到赵构面前,庄重地:“臣启奏圣上。”
赵构淡淡地:“讲来。”
秦桧:“方才御史中丞等奏请罢免岳飞、韩世忠,臣以为不妥。”
赵构神色更阴:“依你之见呢?”
秦桧朗声地:“臣以为岳飞、韩世忠应大加升赏,昭令天下!”
出人意外!群臣茫然,赵构惊疑。
秦桧:“岳、韩阻挠和议理应严惩。但二人乃朝廷大将,如今虽说媾和,也还大有可用之处。”
赵构连连点头。
万俟:“可用亦不应升赏,岳飞升赏我等有何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