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丽正门前,百姓跪满一地。老和尚和白胡子老汉在最前边,手里擎着“岳飞无罪秦桧该杀”的帖子。
秦桧、王氏咬牙切齿。
小侍从入:“韩世忠求见。”
秦桧:“不见。”
“他硬是不走。”
王氏:“不走就赶!”
话刚出口,韩世忠闯入:“秦丞相为何不见?”
秦桧缓缓地:“你已不是朝廷大臣。”
韩世忠:“事理不平人人当管,岳飞究竟所犯何罪?”
秦桧不屑地瞥了一眼,淡淡地:“莫须有。”
韩世忠昂天长呼:“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得了天下?”
秦桧望其走出,对小侍从:“传令张俊,即刻出动禁军弹压!”
小侍从退。秦桧焦躁而踱,不时瞥一眼丽正门外聚集的百姓。
坐在窗前剥柑子的王氏,“噗哧”一笑。
秦桧走近。王氏用柑皮在窗台上写着“擒虎容易纵虎难”一行字。
东窗外,露出一对奸险夫妻的剪影。
永安殿。赵构:“岳飞终是有功之臣……”
秦桧:“既如此,圣上就该让他出狱带兵,迎回渊圣皇帝。”
赵构一愣,惊异注视。
秦桧厉声:“岳飞不死,媾和无望,圣上若不决断,秦桧及朝中大臣当尽数辞退!”起身傲然而出。
赵构怔愣片刻,吩咐小通事:“快告秦丞相,一切由他……”
三十七
夜,大理寺外。
一位驼背老者和一位青年小伙子,由大理寺卿接应跨进大门。
晨。驼背老者和小伙子跟随大理寺卿来到岳飞牢前。
铁窗里露出岳飞惊疑的眼睛。
小伙子走进牢房,甩掉头上的斗笠,一声呼:“大爹!”扑过来。
是梁小英!岳飞不敢相信,稍一呆愣,才脚步踉跄地迎过去。两人互相打量,热泪滚滚。
“太尉!”门口的老者也甩掉毡笠走过来,这是老船翁。他望着岳飞,也不禁擦着眼泪。
岳飞深情地抚着小英的肩膀,两人坐到地上。
“小英……”他内疚地摇着头:“班师时都怨大爹……”
小英诚挚地:“大爹爱国爱民,河北父老想着你,小英更是一刻难忘。”
“好孩子……”岳飞大为感动,片刻问道:“你不在河北,为何跑到这里?”
小英:“朝廷把你害得这样苦,我岂能罢休?”急切地:“我带了五百弟兄,今夜就来救你出去。”
岳飞一怔:“这……怎么可以?”
小英:“牛伯伯带领五千人马已在城外……”
城外。牛皋扭住一大臣:“回去告诉皇帝老儿和秦桧老儿,不快快放出岳飞,我就踏平临安!”
牢内。岳飞坚决地:“我不走!”
小英愕然。
岳飞:“秦桧诬我反叛,我若私自离走,岂不反被证实?”
小英:“朝廷与金媾和把你的头当成条件,你若不走……”
岳飞:“此话断不可信,我对圣上忠心耿耿,怎会如此?”十分自信地:“陷我于罪全是奸贼秦桧,我已将真相报知圣上,不过几日圣上必会接我出狱。”
“你……”小英抓住岳飞的手,痛苦地:“大爹,到现在你怎么还这么……糊涂呀……”
岳飞注视小英:“兀术侵占淮东,你为什么不带义勇援救?”
小英:“不救出大爹,小英哪儿也不去!”
岳飞:“不对!我一人事小,国家事大。”坚决地:“你赶快出去,告诉牛皋,带领兵马去救淮东。”
小英才要发话,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牢外。一队狱卒向一座牢房跑去。
他们来到岳云和张宪的牢房。一个头目狞笑着说着什么,岳云冷笑,搀扶起重伤的张宪跨出牢门。
牢内。岳飞催促:“刻不容缓,你们快走!”
小英:“救不出大爹,我决不出去!”
岳飞起身斩钉截铁地:“叛君背国之事岳飞至死不为。你若贸然行事,我决不活着出去!”
小英无奈,泪花闪耀。
大理寺卿入来:“情况不好,你们快走吧。”
岳飞拉着小英的手,充满感情地:“小英,从今以后抗金大业就落到你身上了。你要是还记着大爹,就尽心尽力保护黎民百姓,保护大宋江山吧。”
小英抽泣着连连点头。
老船翁:“英儿想见小将军一面。”
岳飞目视大理寺卿,大理寺卿神色凄然:“……不行了……”
岳飞感到什么,但没有问。小英扑到岳飞身边说:“我只有一句话告诉云哥哥:小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岳飞深情地抚摸着她的头,庄重地点了点头。又道:“小英,我一生一无所有,身边只有一张琴,本想等你和云儿……还有那把‘誓复’剑……现在都在韩太保伯伯那里,就都留给你吧。”
“嗯……”小英连连点头,和老船翁缓缓走向门口。突然,她转过身来,向着岳飞双膝跪下,一声呼唤“爹爹——”泪水滚滚下落。
岳飞双眼噙泪,上前一步将她扶起,搂着肩膀语重情长地:“我的好孩子,记着你爹爹,记着你云哥哥和我。前赴后继,收复河山!”
“前赴后继……收复河山!”小英坚定地重复着,一抹泪水,与老船翁毅然离去。
岳飞如剜肺腑,顿时歪到墙上。
大理寺卿连忙扶住。岳飞猛然惊醒抓着他的手:“张将军和云儿……”
大理寺卿:“……被害了……两人说,后悔当初没有劝你留在河北……”
岳飞站在窗前,任寒风横吹,雪花扑朔……
三十八
院子里。秦桧被万俟等拥着向牢房走来。
大理寺卿迎上,万俟“嘿嘿”几声:“是谁把岳飞血书送交圣上,你知道吗?”
大理寺卿不予理睬。
万俟凶相毕露:“你好混账!”
“你才混账!”大理寺卿语轻恨重,回骂了一句。
牢房里。
秦桧若无其事地:“岳太尉,这些日子还舒心吧?”
岳飞极力抑制着自己,以同样的口吻回道:“我知道,秦丞相是睡不着觉的。”
秦桧一笑:“听说太尉近日给圣上送了血书,不知是何内容啊?”
岳飞心中一惊,却坦然应道:“丞相也想知道?”
“嘿嘿!”
“秦桧私通金邦,反叛圣上,卖国求荣。”
“不错,但不知圣上会如何处置呀?”
“杀奸贼而已。”
“哈哈……”秦桧大笑,袖中抖出一块白布,这正是岳飞呈送的血书。
岳飞惊愕。
秦桧:“圣上把它交给了我。”慢条丝理地:“忠君爱国热血衷肠,怎么样啊?”
岳飞痛苦怅惘,但面对挑战,大义凛然:“忠奸功罪自有后人评说。我为国为民,心与山河同在。你欺君卖国,纵然得势于一时,终将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浩然正气。”秦桧一笑,轻一摆手,小通事入内。
小通事:“岳飞接旨。”读:“岳飞受寡人恩宠,十年间由布衣官至枢密副使,但不思报恩,反暗通金人,反叛朝廷,陷害忠良,罪在不赦,特命赐死。张宪、岳云并依军法处斩。岳飞、张宪家属分送广南、福建中州军拘管。钦此。”
岳飞如雷击顶,双手接过圣旨默默注视;良久,抬起泪水淌满的脸,呼出令人心碎的一声:“圣上万岁!万万岁!”
秦桧:“岳太尉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岳飞命令地:“拿酒和笔墨来。”
秦桧示意,小侍从端上。岳飞庄重地端起酒来,面向北方双手举过头顶,然后洒在地上。随即,他抓起笔,奋力向墙上挥去——
“还我河山!”墨迹淋漓,如血如画!
岳飞被押出牢门。风抖起那破烂的衣衬,背上“精忠报国”四个字隐约可见。
大庆殿里。赵构、秦桧盛宴金使。
灯红酒绿,欢歌笑舞。
淮东某地。梁小英、牛皋率领兵马杀向金兵。
金兵溃逃。
临安城外路上。岳夫人面向城里庄重焚香、祈祷。
岳夫人带着几个孩子被押送上路,她悲深恨重,但面无惧色。
岳飞被押上一座山坡。山坡一座小亭,亭匾上题着“风波”二字。
岳飞悲愤填膺,怒发冲冠。
《满江红》的歌声如怨如诉,其中仿佛震响着悠长的警号……
字幕(画外音):
岳飞死了,一个把全部生命献给国家和民族的英雄就这样死了。死时只有39岁。
《满江红》的歌声,在天宇间久久回响。
1979年7月—1982年4月
第一至八稿于济南、杭州、成都、北京
电影文学剧本
郑板桥
时间:清乾隆11年至18年
(公元1746—1753年)
地点:山东
人物:
郑板桥:潍县知县,54岁(初出场年龄,下同)
沈椒园:御史,后为知州,60多岁
王凤:郑板桥老仆,65岁
砚耕:郑板桥弟子,12岁,女
高先生:砚耕父,秀才,40多岁
郭先生:潍县乡绅,近50岁
县丞:潍县县丞,后为州同,近50岁
樵根:小和尚,20岁
桑叶:小尼姑,17岁
田廷林:潍县豪富,50多岁
毛掌柜:潍县富户,近50岁
田廷烳:吏部侍郎,田廷林之弟,40多岁
五什子:田廷林家人,30多岁
一
暮春时节。原野。白云,青山。
三头毛驴,从白云青山深处悠悠而来。郑板桥身着布衣长衫,骑在驴背上,王凤走在头前。
他们越过山坡,趟过河流,穿过树林……
郑板桥或陶醉景色,或捋须赋诗,或即兴作画……
王凤不时与他说笑着……
片名徐徐升起:郑板桥(六分半书)。
职、演员表字幕……
远方显出一个城镇的轮廓,王凤指点着说着什么。
郑板桥面露喜色,遥遥望去。
一顶披彩官轿,径直迎上前来。
潍县城关,西门。披红挂彩。
一个小衙役在城门上翘首远望。县丞、田廷林等一班吏员乡绅,衣冠楚楚候在门外。几个乡绅在悄声议论着。
瘦子:“上任不坐大轿,这新任知县也真够体面的了。”
郭先生:“听说是个书画家哟。”
毛掌柜:“书画家!怪人!啐!”
小衙役:“知县大人来啦!”
大路上,披红官轿拥拥而来。鼓乐齐鸣,鞭炮作响,县丞、田廷林等人迎上前去。
官轿停住,众人躬身屏息。小衙役上前揭开轿帘,轿内无人,只有一箧书画、一包行囊。众人惊住。
野外田边。郑板桥神情忧郁地注视着:
干裂的地板;
枯黄的麦杆;
乱葬岗,横七竖八的饿殍;
路上,逃荒、乞食的人群……
他心情沉重地、默默地向前走着。
一棵巨型银杏树下。一个小和尚朝一丛柳林学起了鸟叫。
柳林中走出一个小尼姑。
小和尚和小尼姑坐到银杏树下。
银杏树后,突然走出几个和尚和尼姑。为首的老和尚一声喝,小和尚和小尼姑被捆了起来。
郑板桥看到树下的情景,走上前来。问道:“这是为何?”
老和尚打量着,道:“寺中小徒,违犯教规。”
郑板桥:“通奸?”
老和尚摇头。
郑板桥:“谋财害命?”
老尼姑摇头。
郑板桥:“那他二人如何违犯教规?”
老和尚:“……私自相会……”
郑板桥:“你二人为何私自相会呀?”
小和尚:“……她母亲病重,家中无粮,要我告她……”
郑板桥:“此情可真?”
小尼姑哭着,点了点头。
郑板桥:“你二人何时相识?”
小和尚:“我二人本是同村,父母将我与她许为……夫妻……只因天旱,父母饿死,我剃了发,她也……”
郑板桥默然。
北关外路上。县丞、田廷林等向这边寻来。
银杏树下。郑板桥走到小尼姑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桑叶”。
“你呢?”
“樵根。”
“桑叶……樵根……”郑板桥目视老和尚、老尼姑:“她二人说的可是假话?”
“不假,不假。”
县丞、田廷林等人来到面前,老和尚等慌忙欲走,郑板桥摆摆手迎上。
县丞:“潍县大小吏员恭迎知县郑大人。”
老和尚等注视郑板桥,大为惊异。
主簿:“县丞大人。”
田廷林:“潍县乡绅士民恭迎郑大人。”
主簿:“田廷林,田大人。”
乡绅们依次上前施礼。
主簿:“毛掌柜、郭先生、谭先生……”
郑板桥一一答礼,爽朗而亲切地:“郑燮奉调来潍,不胜荣耀,日后与各位朝夕相处,诚望各位多多相助。”
田廷林:“大人言重。我等惟大人之命是听。”
主簿:“各位已备下酒宴,为郑大人洗尘,请大人上轿入衙。”
郑板桥:“天干地旱民不聊生,洗尘就罢了。”一指小和尚和小尼姑道:“此二人旧有婚约,因家境贫寒削发为僧。方才二人相会,被老方丈等人擒住,各位以为该当如何处置?”
众人注视不语。县丞微微晃着脑袋:“全凭大人……”
田廷林:“小人等愿闻大人高见。”
郑板桥目视老和尚、老尼姑:“本县代你等处置如何?”
老和尚、老尼姑:“老爷吩咐……”
郑板桥:“二位小僧私自相会有违教规,理应严惩。……”
众人点头。郑板桥又道:“但二人削发本属灾荒所逼,私自相会又为家中断粮、母亲病重,自当别论。”注视众人:“本县有意将他二人还俗,归乡成亲,侍奉老母,你等以为怎样?”
众人一齐惊住。樵根、桑叶惊疑地抬起头来。
郑板桥对老和尚、老尼姑:“你二人可允?”
老和尚、老尼姑不敢相信地点着头:“老爷吩咐……”
郑板桥对县丞、田廷林等人:“各位以为是否可以算是公断?”
众人低沉着脸,不置一词。县丞晃着脑袋:“全凭大人……”
郑板桥哈哈大笑,吩咐为樵根、桑叶解绑。
樵根、桑叶上前就要跪倒。郑板桥拉住二人,吟咏似地:“是谁了却风流案?记取当堂郑板桥!”
田廷林冷眼旁观。道:“大人处置可谓公断,只怕日后对佛门诸人……”
郑板桥:“佛门以善为本,本县救民疾苦,岂非同出一辙?”
田廷林柔中带骨:“郑大人爱民之心,非比寻常。”
郑板桥:“为民父母自当为民作主。”扫视众人:“眼下百姓悲苦无状。本县拟布告开堂,广听民间疾苦,各位有何见教?”
田廷林等人愕然相视。
二
日。东关街头。
墙上赫然的布告。一群百姓围在布告前看着、议论着。砚耕拐着一只小篮子走来。
县署大堂。
郑板桥威严端坐。堂前空空,只有两行皂役颇为威风地侍立着。
日近正午,郑板桥来到院里。王凤迎上摇了摇脑袋。郑板桥眉头尖蹙,欲言又止。
东关街头。看布告的百姓们围着砚耕说着什么。
五什子和几个家丁从街口走来。百姓们慌忙散去。
太阳西斜。县署大堂外。
堂门大开,阶前一群麻雀在觅食。
夜。县署后院,书房。
正面墙上,挂着一幅镶金“清”字匾。两侧是李蝉、苏东坡的竹石图和金农、黄庭坚的笔墨真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