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徐敬业讨武曌檄·骆宾王
【原文】
伪【伪：指非法的。】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地：指家庭、家族的社会地位。】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下陈：古人宾主相馈赠礼物、陈列在堂下，称为“下陈”。因而，古代统治者充实于府库、内宫的财物、妾婢，亦称“下陈”。这里指武则天曾充当过唐太宗的才人。】，曾以更衣入侍【更衣：换衣。古人在宴会中常以此作为离席休息或如厕的托言。《汉书》记载：歌女卫子夫乘汉武帝更衣时入侍而得宠幸。这里借以说明武则天以不光彩的手段得到唐太宗的宠幸。】。洎乎晚节【洎（jì）：及，到。晚节：后来。】，秽乱春宫【春宫：亦称东宫，是太子居住的地方，后人常借指太子。】。潜隐先帝之私【私：宠幸。】，阴图后房之嬖【嬖（bì）宠爱。】。入门见嫉，蛾眉【蛾眉：这里借指美女。】不肯让人；掩袖工谗【掩袖工谗：说武则天善于进谗害人。《战国策》记载：楚怀王夫人郑袖对楚王所爱美女说：“楚王喜欢你的美貌，但讨厌你的鼻子，以后见到楚王，要掩住你的鼻子。”美女照办，楚王因而发怒，割去美女的鼻子。这里借此暗指武则天曾偷偷窒息亲生女儿，而嫁祸于王皇后，使皇后失宠的事（见《新唐书后妃传》）。】，狐媚【狐媚：唐代迷信狐仙，认为狐狸能迷惑害人，所以称用手段迷人为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元后：正宫皇后。翚翟（huī zhái）：用美丽鸟羽织成的衣服，指皇后的礼服。翚，五彩雉鸡。翟，长尾山鸡。】，陷吾君于聚麀【聚麀（yōu）：多匹牡鹿共有一匹牝鹿。麀，母鹿。语出《礼记·曲礼上》：“夫惟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这句意谓武则天原是唐太宗的姬妾，现在当上高宗的皇后，使高宗乱伦。】。加以虺蜴【虺蜴（huǐyì）：指毒物。虺，毒蛇。蜴，蜥蜴，古人以为有毒。】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狎：亲近。邪僻：指不正派的人。】，残害忠良【忠良：指因反对武后而先后被杀的长孙无忌、上官仪、褚遂亮等大臣。】，杀姊屠兄【杀姊屠兄：据《旧唐书外戚传》记载：武则天被册立为皇后之后，陆续杀死侄儿武惟良、武怀远和姊女贺兰氏。兄武元庆、武元爽也被贬谪而死。】，弑君鸩母【弑君鸩（zhèn）母：谋杀君王、毒死母亲。其实史书中并无武后谋杀唐高宗和毒死母亲的记载。弑，臣下杀死君王。鸩，传说中的一种鸟，用其羽毛浸酒能毒死人。】。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窥窃神器：阴谋取得帝位。神器，指皇位。】。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指唐高宗死后，中宗李显继位，旋被武后废为庐陵王，改立睿宗李旦为帝，但实际上是被幽禁起来（事见《新唐书后妃传》）。二句为下文“六尺之孤何托”张本。】；贼之宗盟【宗盟：家属和党羽。】，委之以重任。呜呼！霍子孟之不作【霍子孟：名霍光，西汉大臣，受汉武帝遗诏，辅助幼主汉昭帝；昭帝死后，昌邑王刘贺继位，荒嬉无道，霍光又废刘贺，更立宣帝，是安定西汉王朝的重臣（事见《汉书·霍光传》）。作：兴起。】，朱虚侯之已亡【朱虚侯：汉高祖子齐惠王肥的次子，名刘章，封朱虚侯。高祖死后，吕后专政，重用吕氏，危及刘氏天下，刘章与丞相陈平、太尉周勃等合谋，诛灭吕氏，拥立文帝，稳定了西汉王朝（事见《汉书·高五王传》）。】。
燕啄皇孙，知汉祚【“燕啄皇孙”二句：这里借汉朝故事，指斥武则天先后废杀太子李忠、李弘、李贤，致使唐室倾危。祚：指皇位，国统。】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据《史记·周本纪》记载：当夏王朝衰落时，有两条神龙降临宫廷中，夏帝把龙的唾涎用木盒藏起来，到周厉王时，木盒开启，龙漦溢出，化为玄鼋流入后宫，一宫女感而有孕，生褒姒。后幽王为其所惑，废太子，西周终于灭亡。漦（chí）：涎沫。遽（jù）：急速。】。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冢子：嫡长子。】。奉先君之成业【先帝：指刚死去的唐高宗。】，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宋微子：微子名启，是殷纣王的庶兄，被封于宋，所以称“宋微子”。殷亡后，微子去朝见周王，路过荒废了的殷旧都，作《麦秀歌》来寄托自己亡国的悲哀（见《尚书·大传》）。这里是徐敬业的自喻。】，良有以也【良：确实、真的。以：缘因。】；袁君山【袁君山：东汉人，名谭，汉光武帝时为给事中，因反对当时盛行的谶纬神学，而被贬为六安县丞，忧郁而死（事见《后汉书·桓谭传》）。】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社稷：原为帝王所祭祀的土神和谷神，后借指国家。】。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宇内：天下。推心：指人心所推重。】，爰举义旗【爰（yuán）：于是。】，以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山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玉轴：战车的美称。】。海陵红粟【红粟：米因久藏而发酵变成红色。】，仓储之积靡穷【靡：无，不。】；江浦黄旗【江浦：长江沿岸。浦：水边的平地。黄旗：指王者之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班声：马嘶鸣声。】，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喑：（yìn）呜、叱咤（zhà）：发怒时的喝叫声。】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公等：诸位。】或居汉地，或协周亲【或协周亲：指身份地位都是皇家的宗室或姻亲。协：相配，相合。周亲：至亲。】，或膺重寄于话言【膺（yìng）：承受。话言：告谕。】，或受顾命于宣室【顾命：君王临死时的遗命。宣室：指皇帝郑重召问大臣之处。】。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一抔（póu）之土：语出《史记·张释之传》，这里借指皇帝的陵墓。六尺之孤：指继承皇位的新君。】？倘【倘：倘若，或者。】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送往事居：送走死去的，侍奉在生的。往，死者，指高宗。居，在生者，指中宗。】，共立勤王之勋【勤王：指臣下起兵救援王室。】，无废大君【大君：指已死的皇帝。】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同指山河”二句：语出《史记》，这里意为有功者授予爵位，子孙永享，可以指山河为誓。】。若其眷恋穷城【穷城：指孤立无援的城邑。】，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昧：不分明。几（jī）：迹象。】，必贻后至之诛【贻（yí）：遗下，留下。后至之诛：意思说迟疑不响应，一定要加以惩治。】。
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译文】
那个非法把持朝政的武氏，不是一个温和善良之辈，而且出身卑下。当初是太宗皇帝的姬妾，曾因更衣的机会而得以奉侍左右。到后来，不顾伦常与太子（唐高宗李治）关系暧昧。隐瞒先帝曾对她的宠幸，谋求取得在宫中专宠的地位。选入宫里的妃嫔美女都遭到她的嫉妒，一个都不放过；她偏偏善于卖弄风情，像狐狸精那样迷住了皇上。终于穿着华丽的礼服，登上皇后的宝座，把君王推到乱伦的丑恶境地。加上一副毒蛇般的心肠，凶残成性，亲近奸佞，残害忠良，杀戮兄姊，谋杀君王，毒死母亲。这种人为天神凡人所痛恨，为天地所不容。她还包藏祸心，图谋夺取帝位。皇上的爱子，被幽禁在冷宫里；而她的亲属党羽，却委派以重要的职位。呜呼！霍光这样忠贞的重臣，再也不见出现；刘章那样强悍的宗室也已消亡了。“燕啄皇孙”歌谣的出现，人们知道汉朝的皇统将要穷尽；孽龙的口水流淌在帝王的宫廷里，标志着夏后氏王朝快要衰亡。
我徐敬业是大唐的老臣下，是王公贵族的长子，奉行的是先帝留下的训示，承受着本朝的优厚恩典。宋微子为故国的覆灭而悲哀，确实是有他的原因的；桓谭为失去爵禄而流泪，难道是毫无道理的吗！因此我愤然而起来干一番事业，目的是为了安定大唐的江山。依随着天下的失望情绪，顺应着举国推仰的心愿，于是高举正义之旗，发誓要消除害人的妖物。南至偏远的百越，北到中原的三河，铁骑成群，战车相连。海陵的粟米多得发酵变红，仓库里的储存真是无穷无尽；大江之滨旌旗飘扬，光复大唐的伟大功业还会是遥远的吗！战马在北风中嘶鸣，宝剑之气直冲向天上的星斗。战士的怒吼使得山岳崩塌，云天变色。拿这来对付敌人，有什么敌人不能打垮；拿这来攻击城市，有什么城市不能占领！
诸位或者是世代蒙受国家的封爵，或者是皇室的姻亲，或者是负有重任的将军，或者是接受先帝遗命的大臣。先帝的话音好像还在耳边，你们的忠诚怎能忘却？先帝的坟土尚未干透，我们的幼主却不知被贬到哪里去了！如果能转变当前的祸难成为福祉，好好地送走死去的旧主和服事当今的皇上，共同建立匡救王室的功勋，不至于废弃先皇的遗命，那么各种封爵赏赐，一定如同泰山黄河那般牢固长久。如果留恋目前的既得利益，在关键时刻犹疑不决，看不清事先的征兆，就一定会招致严厉的惩罚。
请看明白今天的世界，到底是哪家的天下！
【师说】
公元684年冬，被贬眉州刺史的徐敬业和长安主簿骆宾王等会于扬州起事，这是骆宾王为起事写的一篇催促各地发兵讨伐武氏的檄文。
这篇檄文立论严正，先声夺人，将武则天置于被告席上，数列其罪。借此宣告天下，共同起兵，起到了很大的宣传鼓动作用。结尾“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表明唐室必胜，武后必败，充满胜利的信心。据《新唐书》所载，武则天初观此文时，还嬉笑自若，当读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句时，惊问是谁写的，叹道：“有如此才，而使之沦落不遇，宰相之过也！”可见这篇檄文煽动力之强了。
【知识卡片】
檄文，古代文书、文告的一种，写在木简上的官方文书，用于晓谕、征召、声讨等的文书，特指声讨敌人或叛逆的文书。
【故事链接】
神童骆宾王
小时候的骆宾王，住在浙江义乌县城北的一个小村子里。村外有一口池塘叫骆家塘。每到春天，塘边柳丝飘拂，池水清澈见底，水上鹅儿成群，景色格外迷人。有一天，家中来了一位客人。客人见他面容清秀，聪敏伶俐，就问他几个问题。骆宾王都对答如流，使客人惊讶不已。骆宾王跟着客人走到骆家塘时，一群白鹅正在池塘里浮游，客人有意试试骆宾王，便指着鹅儿要他以鹅作诗，骆宾王略略思索就作了《咏鹅》一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客人听后，不禁拍手叫绝：好一幅形象、生动、逼真的白鹅戏水图！从此，骆宾王名声大振，“神童”这个美誉也家喻户晓。
滕王阁序（节选）·王勃
【原文】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三秋：古人称七、八、九月为孟秋、仲秋、季秋，三秋即季秋，九月。】。潦【潦（lǎo），雨后积水。】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马非>；【俨（yǎn），<；马非>；整治，收拾。骖（cān fēi），驾马的车，这里指车马。】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帝子：指滕王李元婴。】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凫（fú）：水鸟，俗称野鸭。渚（zhǔ）：水中小块陆地。】，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列冈峦之体势。
披绣闼【闼（tà）：门。】，俯雕甍【甍（méng）：屋脊。】：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纡（yū）：曲折。】。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闾阎：里门，这里代指房屋。钟鸣鼎食：古代贵族鸣钟列鼎而食。】；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舳（zhú）：即船。】。云销雨霁【霁（jì）：雨停止。】，彩彻区明【彩：日光。彻：通贯。区明：天空明朗。】。落霞与孤鹜【鹜（wù）：野鸭。】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彭蠡（lí）：古代大泽，即今鄱阳湖。】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衡阳：今属湖南省，境内有回雁峰，相传秋雁到此就不再南飞，待春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