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身上，可带着渡河的船费？”
“船费？”我和曼珠沙华面面相觑，这句枯涩的话，像是一个埋藏千百年的冷笑话。想要渡过这条幽暗的河流的时候，竟然会被眼前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所索要费用，这和拦路打劫有什么区别？
“没有所谓的船费会怎样？”我沉声问道。
“你们，不会想要知道。”枯涩的声音，在黑色水面和船坞之间回荡。
下一个瞬间，黑影飘然而动，重新走向了船尾，梭形的渡船开始荡起水波，似乎即将空载驶离。
“哗啦啦……”忽然从我的身边传来了清晰的金属撞击声。
“等一下，你说的船费，是不是这些钱币？”
在我惊诧的目光下，曼珠沙华从衣服里面，取出了一把闪动着乌光的无字古币。
我却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偷偷将这些钱币藏下来的。
“将船费放在这里，你们登船吧。”
黑影缩回到了船尾，黑色的长杆开始缓缓的划水。
“扑通，扑通！”我和曼珠沙华谁也没有犹豫，直接跳到了船舷之上。
奇怪的是，除了发出轻微的声响之外，我们丝毫感觉不到船身发生了摇晃，就像是下半身都融进了水面之中，被水面和波涛托着，平稳前进。
“叮叮当当……”曼珠沙华很守“规矩”的将这些古币放在船弦上。
伴随着钱币的撞击声，整条渡船忽然加快了速度，朝着水雾之中行驶而去。
眨眼之间，已经看不到水岸和船坞。眼前的景象，就像是行驶在在茫茫的大海之中，而这片海洋除了黑暗和深邃，还弥漫着千年不散的浓雾。
当然，黑暗并不是绝对的，因为在前路、以及四面八方，全都传来了幽暗的光亮。
透过这样的光亮，我能够看到曼珠沙华的面庞。但奇怪的是，船尾的那道暗影，则始终处于黑暗之中，仅有轮廓而已。
我和曼珠沙华交换了一下眼神，我故作随意的移动脚步，更加靠近船尾方向。
“请问，这条天河，究竟有多远的水路？”
暗影一动不动，唯有长杆不断划水，让渡船保持行进。
“刚才，是否有另外的一些人来此渡河？”我皱着眉头，接着问道：“一共十一个人，敢问这些人是否已经进入了王朝之中……”
暗影依然悄无声息。
“嗖！”一声轻响，曼珠沙华没有任何征兆的动了，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的身法，扑向了船尾蜷缩低矮的影子。
我隐约看到，她纤细的手掌上，指甲闪动着寒光，并毫不客气的探进了黑影胸口的位置。
“张小天，这条河上，怎么会有摆渡人？怎么会问我们这么多的古怪问题？”她冷笑着说道：“装神弄鬼！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什么圣王派来的人，到底是阴灵还是装故弄玄虚的家伙……”
然而，曼珠沙华的话语戛然而止，从其手掌攻击的方向上，传来了一声闷响。
就像是一拳撞在了沙袋上，或者是石板上的那种声音。
“蹬蹬瞪……”曼珠沙华带着惊慌的表情倒退三步。
“奇怪，这怎么可能呢……”
我立刻冲上前去，挡在了她的面前，拂尘银枪紧跟着出手，朝着那团影子挑落。
“呼！”一道暗影被枪尖扫落，似乎是那人形之物身上的破烂衣衫。
第二枪结结实实的刺进这具身躯，直接没了进去。拉拽之下，这具身躯朝着我们的方向倾倒，也在水面的反光之下，露出了本来面貌。
骷髅！一具在后脑泛动着潮湿死气的骷髅！
而这具骷髅的身躯之上，则布满了泥土污垢，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头，已经坚硬的如同石头一块，与骨骼筋肉的残骸，连接成了一体。
难道说，刚刚和我们对话的、甚至操控这条摆渡船的，竟然真的是一具骷髅尸骨？
“咕噜！”
在我们两个人四道目光的紧密注视下，面前的骷髅尸体竟然在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朝着一侧滚动，撞上船舷之后，猛然直立起来。
“桀桀……”我清楚的看到，骷髅的嘴巴正在一开一合，残次不齐的牙齿狰狞无比：“你们的船费，这一点点花红，只能让老夫摆渡到这里，天河的水在等待着你们。能不能进入王朝，看你们的造化了！”
说道这里，竟然不顾一切的朝曼珠沙华猛扑过来。
这一扑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她没有任何防备，便被这具骷髅撞向了船舷之外，掉落进入冰冷的黑色水面！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快到了我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腐朽的骷髅会说话？
但曼珠沙华的身影，已经从船舷上消失了，落水声过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水面之上，雾气加速弥漫，像一个苍白的口袋，将整条渡船包裹起来。
我下意识的将身体探出船外，想要找寻曼珠沙华的身影，但却见不到水里有任何的动静。
船上的骷髅已经不在了，但船依然在行进。我当然知道，如果不立刻找到她，或许永远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小曼？你在哪？”我立刻低声呼喊起来。
水波纹从船头的方向向着两侧扩散开来，这是我能够从河面得到的所有信息。水面像是能够反光，将下方的暗流涌动遮挡起来，也挡住了我的视线。从我的角度看来，水面就是一团漆黑，什么都没有。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一只手捏住自己的鼻子，一只手紧紧的抓紧船舷，猛然将脑袋扎进水中。原以为，黑色的河水会是异常冰凉的，但我错了。
面颊接触到的水面，不但不冷，反而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这些黑色的水迹，在一刹那渗进了我脸上和脖子上的每一个毛孔，清洗着里面的污垢。
我的心猛然跳动了起来，潜意识里面，竟然想要纵身一跃，将自己的全部融进水中，闭上眼睛，享受这份惬意。
“丝丝！”我的手腕之上忽然传来了异动，像是几枚冰块，散发着寒气，刺痛着我的皮肤。我极不情愿饿睁开眼睛，却发现是手腕上的那串灵珠在微微发光。
这串灵珠是拜师的时候，师父寿晶晶送给我的一份礼物。灵珠能够驱邪避凶，据说能够抵御那些魑魅魍魉的侵袭。只不过，见到灵珠释放光芒，还是第一次。
然而，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让我震惊的事情，并不仅仅是手腕上面传来的寒意，而是面前无数道苍白的影子。
这些苍白的影子和黑色的黑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本身便带着一种阴森的气息，只不过，从水面之上看去的时候，根本看不到。
那些苍白的影子就像是一条一条的宽阔绸缎，缠绕着我的身躯，如同一双双温柔的手掌，爱抚着我。
“他妈的，这些阴灵……”我身心巨震，如果不是因为身在水中，早就已经尖叫起来。
而这些融在水中的魂魄，和传说中冥河水里的冤魂相互吻合。只不过，亲眼所见之下的那种震撼，却不是从传说的想象中能够比拟的。
错觉，刚才感觉到惬意的一切都是错觉！
这样的错觉便是这些水中亡灵给我的，让我不顾一切的跳下去，变成他们的一员！
想到这里，我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想要将身体挪动，离开水面的控制。
然而，我却做不到。身边聚集的阴灵越来越多，虽然看起来无质无形，却像是千钧大山，压在了我的身上。挣扎过后，不但我的上半身没有解脱，反而卡在船舷之内的下半身，也有冲进水中的趋势。
大惊之下，我立刻用双手作为辅助，从后背上取下了拂尘银枪。
“丝丝！”果然阴灵是畏惧这件驱邪杀器的，身前的阴灵有了消散的迹象，银枪在水中划过，所到之处，飘渺的苍白颜色，上下飞舞。
然而，拂尘银枪只是一件武器，不是能够保护我全身的铠甲，银枪所不能及的时候，更多的阴灵则集中到了我的身后方向，继续施加重压，将我推向水面深处。
恍然之间，我明白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些水中的阴灵能够对我施加力量，而我却不能对这些冤魂展开真正有效的攻击。
无形之中，像有千百只手掌，抓住了我的胳膊，衣衫，朝着水面深处不断拉拽。最终我的手臂再也无力挥舞，拂尘银枪成为了掌中的摆设。
眼前的黑暗已经完全被铺天盖地的阴灵所填满，水面之上的我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终于完全跌进水中。
世界，应该完全安静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彻底栽入水中的时候，竟然觉得周围变的喧嚣起来，像有千军万马，在河水中奔涌向前，又像是深入闹市之中，满是市井的叫嚷声。只不过，这些声音究竟是什么，来自哪里，我无从辨认。
而面前层层叠叠的阴灵，则像是一下子清晰起来，原本若有若无的身躯变得丰满而具体。
我甚至能够看到，一张张脸孔的五官轮廓，以及那张扬的手臂，和掌中尖锐苍白的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