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沧海(上)
5748600000005

第5章 刘海粟离得很远,很陌生

回到淮北,唐燕跟我大闹了一场,理由是我为了去黄山见刘海粟,延误了跟她办理结婚登记的时间,把刘海粟看得比她重了。我死劝活求拖她去领了结婚证,结果当天又被她撕掉了。我很气恼,坐火车去了敦煌。

火车非常拥挤,我整整站了三天三夜。在柳园下了火车,两条腿很久都还在哆嗦,感觉火车的轮子一直在脚下有节奏地震动。

坐汽车往莫高窟去,一路都是广袤无际的戈壁荒原。渐渐地接近莫高窟,黑褐色的戈壁变成了骆黄色的沙漠,连杂草荆棘也很少看见了。

在莫高窟的绝壁前,有一条小河蜿蜒流过。我很好奇,在这样一个生命灭绝的戈壁沙漠深处,怎么会有如此一条清澈的水流,风吹不干,沙埋不掉,生生不息地流淌?我顺着小河往上游走,想去探个究竟。小河不宽,最窄处不过两三米,不急不缓,一直往绝壁的尽里伸延。越往里走,绝壁越高越险,河水越清澈。天渐渐地黑透了,我还没有寻到小河的尽头。月亮升起来了。我看见漆黑的绝壁顶上有几座白色的舍利塔,映在清明的月光之中,发着幽幽的光。四周都是刀砍斧剁一样的垂直绝壁,身边是这条柔软平缓的小河,就我一个人,除了水流的声音,天地之间没有一点声息。

这是与黄山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境界。在这里,我觉得刘海粟离得很远,很陌生。

我喜欢这里的境界,也喜欢莫高窟的壁画。尤其是北周、北魏时期的作品,简单有力,没有一点多余的形容。在土红色的底子上,几块白、几块黑、几块蓝、几块绿,摆得干干脆脆、明快利索。人物造型也是极其地概括,佛祖、菩萨、与佛斗法的妖魔鬼怪们,一个个都塑造得圆头圆脑直胳膊直腿,完全是一群从未受过文明熏染的远古剽汉。站在这些壁画的前面,我感受到一种绘画之外的震撼。

在莫高窟临摹壁画非常辛苦。为了怕灯光伤害壁画,洞窟里连亮一点的手电筒都不允许用,只能用反光板把洞外的太阳光反射进来照明。洞窟里也不允许搭画架支画板,就是把纸铺在地上蹲着和跪着画。有的壁画太大太高,站起来欠起脚也还看不清楚。每画一个地方,都要站起来、欠起脚、拼命地伸直了脖子去看,然后再蹲下、跪下、勾下脑袋、趴下身子去画,如此许多次。

这天,招待所住进来十好几个大兵。与一般的大兵不同,他们个个都是身材匀称的美女俊男,住下了,也是每天往洞窟里面钻。其中有一个女兵特别迷人,她的皮肤白嫩得少见。偶尔,她一个人来到我临摹的洞窟,拿着铅笔往笔记本上勾摹。我假装看她的画,从侧面把她的脸和后颈端详了一番。可能是我的喘息惊动了她,她回过头来对我笑。

她叫韩洁,朝鲜族人,新疆乌鲁木齐军区歌舞团的舞蹈演员。

第二天中午,韩洁找我一起去爬鸣沙山。

莫高窟的北端有一条栈道直达绝壁的顶,顶上是平坦的沙原,沙原的西南就是鸣沙山。中午烈阳高照,极目所至全都是黄色的。黄得光亮、透彻、恢宏、坦荡,直让我觉得,难怪和尚的袈裟会是黄色的。

到了鸣沙山下,抬头向上望,山很高,光光的就只有黄沙,连一根草都没有。山的后面还是山,山与山连成岭。岭的后面还有岭,一层一层一直接到天上。我们犹豫了,担心万一中途起了风,万一在沙山中迷失了路,万一遇到了什么,我们就完了。但是犹豫到最后,我们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上爬去。

沙山很松很滑,下脚太用力,反而又滑下来。我和韩洁手拉着手,就只看着对方和脚下,一步一步轻轻缓缓地往上爬。我们并不急着要爬到山顶上去,我们只觉得在一起就快乐,管它是爬山还是干什么。

“哎呀,好美,好伟大!”韩洁回头去看,大声地喊。

不知不觉之中,我们的脚印已经盘桓过很多山头,划下了一条长长的波动着的大曲线,曲线的这一端,紧紧地系在我和韩洁的脚下!

“嗨,豪放,自信,大手笔!”我情不自禁地搂住韩洁,对她说,“人还是要有爱的,没有爱,谁还犯得着探索、冒险呢?”

我向前猛跑了几步,回过头来看韩洁。在一片纯净的黄色世界里,她的绿色军装和红色的领章帽徽,显得特别突出。

我对韩洁说:“嗨,你成了天地的中心啦!”

“是吗?”韩洁笑着向我跑过来,一边跑一边说,“我要是成了世界的中心,你这个刘海粟大师的研究生往哪里放?”她跑到我的跟前,搂住我的脖子,温情地说,“我要是成了世界的中心,我就把你放在中心的中心。”

太阳落山之前,我们登上了最高峰。

太阳虽然已经偏西,但是仍然十分灿烂。阳光下,绵延不绝的沙山鳞波闪耀,所有的山脊都在我们的脚下舒展成了平实流畅的波线,以完整的大块面划割出沙山的受光面和背光面,没有一点涟纹,没有一点斑驳,全是沁心的纯净和欢畅。

我和韩洁站在鸣沙山巅,天和地通过我们的身体交合,于是,我们的心中汹涌起浩瀚坦荡的天地之气。我张开双臂高声喊:“这里才是真天地!”

下山的时候,我们拥抱着滚下一个山坡。滚着滚着,身下的沙山突然剧烈地轰鸣起来,像似有一万架飞机超低空从头顶上飞过。感觉上,身下的沙山除了表面的一层壳,里面完全是空的,这层壳随时会被撞裂开,我们随时会坠入无底的深渊。开始的时候我们还大笑觉得刺激,后来我们恐惧了,想停下来,但是滚的速度太快停不下来,我们完全失去了控制。

“原来这就是鸣沙山,听起来这么好听,经历起来却这么恐怖!”软软地躺在山脚下,韩洁心有余悸地说,“人原来这么微不足道。”

等我们走回栈道口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我们回头远望鸣沙山,在黑中发蓝的天幕映衬下,此一时变成了阴森凄厉的惨白色。

韩洁走了,和她的战友们一起回乌鲁木齐去了。我没有告诉她唐燕的事,也没有问她是不是单身。

我在莫高窟一直呆到10月底,等到颜料调不了几下就结成冰了,才离开。

离开莫高窟,我继续西行,去了古阳关、嘉峪关,还翻过当金山去了海仔草原。我只身独行,跋涉于苍莽雄浑间,时常想,中国人和中国的艺术家实在不能不来大西北,在这里,才能真正地领受到什么是天地。

很奇怪的,在我的心中始终有一根线,把我在大西北的种种感受与淮北的矿工和农民牵扯在一起。北周、北魏的壁画和鸣沙山、海仔草原给我的震撼,也总是让我想起煤矿工人赤裸的身躯,想起他们黑的脸、黑的手和雪白的笑。我被这条线牵扯着,又风急火燎地从大西北赶回到淮北。

寒假前,我扛着两个粗粗的画卷:一卷敦煌壁画和一卷矿工、老农的写生,回到学校。王秉舟看了直叫好,说:“你这一趟跑下来大不一样了,你带回来一个简繁,而且是一个很不错的简繁!”

教务处为我举办了一个学期成果汇报画展。我挑选了30幅敦煌壁画和100幅淮北老农和矿工的肖像写生,把美术系展厅挂得满满的。我自己也还是第一次把这些作品集中在一起挂到墙上看,没有想到,敦煌壁画和我的写生竟然非常协调。布置完了,我走出去,再猛地推开门走进展厅,我感受到了一种类似进入莫高窟北魏洞窟的撞击和震撼。尤其是这些煤矿工人,一个个像黑色的岩石,头顶着天,脚支着地,静悄悄地,黑压压地,排列在四面的墙壁上,让我想起滚下鸣沙山时铺天盖地的轰鸣。

我的学期成果画展,在校外美术界产生了很大的反响,却引来校内同行们的强烈否定。这一次他们不再说我不懂中国画的ABCD,而是说我的导师刘海粟是画黄山的,我却画了一大堆黑乎乎的矿工和农民,就像写文章跑了题,应该给我打不及格。我请王秉舟帮我联系刘海粟,想把最新的成果向他报告,听听他的评价,请他给我一些指引。王秉舟为我联系了,告诉我,刘海粟在上海正忙得不可开交,准备去香港办画展,他不可能为我专程来南京,也不希望我去上海打扰他。

王秉舟说:“刘老让我转告你,画画是你自己的事,你要自己多用功。刘老这句话没有错。他也需要从你这里得到确定。因为他毕竟不了解你,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一块料,所以他叫你自己去画,画你自己。现在三个学期下来,这一条你基本做到了。再坚持下去,把它做得更成熟一些,到那个时候再拿给刘老看,不是更好吗?依我的想法,能够做刘海粟的研究生,当然是件值得荣耀的事情,但是做学生的,反过来也要让老师感到值得和欣慰才行。”

1981年1月3日,刘海粟偕夫人夏伊乔,由江苏省文化局副局长郭铁松和谢海燕陪同,从上海飞去香港举办画展。我和南京艺术学院的其他人一样,根据刘海粟陆续寄来的剪报,了解他在香港的情况。

1月6日,“刘海粟书画展”在香港大会堂举行开幕酒会。画展是由香港集古斋主办,新鸿基(中国)有限公司赞助的,这是刘海粟第一次在香港举办画展。展出了刘海粟自1922年至1980年所作的中国画108幅,油画40幅,书法7幅,共155幅。画展聘请了香港文化工商界名流查良镛、陈澄国、赵从衍、郑裕彤、张奥伟、霍英东、何鸿燊、何添、郭志权、利国伟、李兆基、李嘉诚、廖烈智、包玉刚、邵逸夫、邓肇坚、唐宏源、董浩云、王匡、王宽诚、胡汉辉、杨元龙、杨志云、杨抚生担任名誉顾问。霍英东、何鸿燊、李嘉诚、邵逸夫、邓肇坚、包玉刚及其父包兆龙等数百人出席了开幕酒会,财政司夏鼎基爵士夫人主持剪彩,新鸿基(中国)有限公司主席冯景禧致词。画展在香港社会引起了极大的震撼,各大报纸都登出画展特刊,展出一个星期,观众达8万之多。

刘海粟的巨幅泼彩画《锦绣河山》,冯景禧以百万港币购藏。书法《精神万古气节千载》,包玉刚以10万港币购藏。泼墨画《黄山烟雨》,李嘉诚以35万港币购藏。《始信峰松林》、《黄山青鸾峰》、《万壑争流》、《芭蕉樱桃》、《泼墨熊猫》、《一树独先天下春》、《福寿》等作品,全部被重金购去。

香港大学亚洲研究中心邀请刘海粟做了题为《谈谈中国现代艺术》的演讲。香港中文大学聘请他担任该校艺术系的客座教授,连续6次演讲中国的现代艺术,并当众挥毫作丈二匹巨幅泼墨泼彩画。在画家陈学书的私人画室,画巴黎少女的裸体油画写生。

画展结束之后,刘海粟将售画所得100万港币捐给南京艺术学院,三分之一做奖学金,其余的购买图书和教学器材。这件事情经4月3日的《人民日报》报道后,在全国引起轰动。

刘海粟于5月30日从香港飞回上海。他没有来南京,上海有一系列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上海电影制片厂要拍摄他的《中国画教学》电影,上海文史馆和上海师范大学要邀请他去做学术报告和挥毫示范,上海大厦一直等着他绘制巨幅的《泼墨庐山》,上海金山海滨、复兴公园和西郊公园都为他排定了油画写生活动。

上海忙完了,刘海粟再次应邀赴黄山写生。这是他一生中第八次上黄山,新闻媒体很早就开始张扬。7月31日刘海粟乘专车从上海直接去黄山,他没有在南京停留,因为有很多记者在黄山等着他。

过去一年,我没有见过刘海粟。他这一次上黄山,也没有再召我去。我很失望。因为开学就是第三个学年,应该完成毕业论文和毕业创作了,而这两件事,都应该是在导师的指导下进行的。

暑假,我回淮北去和唐燕结婚。本来是唐燕怕我变心,一封信一封信催我回去结婚的,但是晚上到了床上,她却大叫着把我推下来。接连三天都是这样。我很气恼,不想再跟她纠缠,坐早班的汽车到煤矿去了。

汽车上,靠窗口坐了一个女孩,并不漂亮,单眼皮,很胖,嘴里咔嚓咔嚓地咀嚼着青萝卜,但是我却被吸引过去贴住她的身子站。一大早的公路很空,汽车开得飞快,在一个急转弯处,我被甩扑到女孩的身上,右手刚巧按住她的乳房。女孩大喊起来:“流氓!”结果我被带到公安局,罚处行政拘留一个星期。我打电话叫来在《矿工报》当记者的朋友。朋友赶到时,我正被推上拘留所的囚车。朋友急不择言,对推我的公安说:“你们不能随便拘留他,他是刘海粟大师的研究生!”听了他的话,包括那个女孩,所有的人竟然都怔住了。处罚我的公安很疑惑地打量我,说:“你既然是刘海粟的研究生,为什么不早说?”我说:“说这个有用吗?只会让自己更丢人。”公安说:“不过现在已经晚了,拘留证已经签发,拘留所也来接货了,你只好委屈等到明天再说了。”

第二天我被放出来。我从拘留所直接去了火车站,坐火车去乌鲁木齐找韩洁。

我一路颠沛到了乌鲁木齐,在见到韩洁的同时,也见到了她的丈夫。她的丈夫请我喝酒。我喝醉了,趴在桌子上哭。我醒来的时候,头很疼。有人敲门,我打开门看到是韩洁,觉得很奇怪。

韩洁疼惜地说:“昨天你喝醉了,醉得很厉害。”

我问:“这是哪里?”

韩洁说:“军区招待所。”

我说:“我想起来了,你三个月前结婚了,你的丈夫是作曲的。”

韩洁说:“我一直都没有忘记那天鸣沙山的经历。”

中午,军区文化部部长张旖展请我吃饭,是韩洁把我报告给他的。张旖展跟我聊了一些关于刘海粟的话题,问我:“你有没有想过,毕业以后来我们军区文化部创作组工作?你如果愿意来,我们会为你创造最好的条件。”

张旖展部长的问题提得很突然,但是却启发了我新的思路。一年之后我就要毕业了,本来的出路有两条,一是留校,二是回安徽。留校我不想,因为我讨厌南京艺术学院的一些国画同行,为着我跟刘海粟的这层虚关系,他们一直嫉妒我,给我麻烦。回安徽本来是不错的,我可以去省美协或者画院,但是唐燕让我心灰。比较之下,来新疆最好,这里有迷人的大自然,有韩洁,军区文化部创作组又是一个地位优越的机构。我当即决定毕业分配来新疆。张旖展很高兴,说到时候他会派专人去南京帮我办理手续。

张旖展留我在乌鲁木齐住了一个星期,不但招待所的食宿费用全部由文化部记账报销了,还派专人专车陪我到处去转。而不管到什么地方,接触的是什么人,只要一听说我是“刘海粟的研究生”,一概立刻对我肃然起敬。

临走的头一天,韩洁来看我,她依偎在我的怀里说:“我觉得你真的很可怜,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她能够嫁给你应该珍惜才对的,她怎么会这样呢?她的行为不符合常理嘛。”韩洁抬起头,正面凝视我,用鼻尖轻柔地触碰我的鼻尖,然后搂紧我,贴在我的耳边说,“她不给你,我给你,没有什么了不起,顶多脱军装,顶多离婚。”

火车在吐鲁番停站的时候,太阳正从东方的地平线露出来。我临时起意挤下火车,雇了一辆毛驴板车去看交河古城。我曾经看过吴冠中画的《交河古城》,他是用水墨画的,强调了点、线、面的抽象关系,赭红的色调,有一种苍茫萧瑟的感觉。我不知道交河古城是什么朝代的遗址,只知道它留下来的是一段非常久远的历史。因为太久远了,以致当时王公的大厦和贫民的小屋,都被岁月雕造成了同一个模样:四面残破的黄土坯,围成一个方形的空间。我来得太早,整个交河古城就只有我一个游人。城中央有一片很大的空地,中间有一个黄土的高台,我登上去,方圆数里的交河古城就袒现在我的眼底。我被围在中间,四顾都是由残败的黄土坯组成的大小空间,一个连着一个,一直到地平线的尽头。黄土坯有高有矮有厚有薄,初升的太阳斜着照进来,给每一堵黄土坯的后面都投出长长的一截黑影。在高高的黄土台上,我久久地肃立。

我回到淮北,《矿工报》的朋友告诉我,唐燕被派去省歌舞团学习了,听说到了那边,就跟一个拉小提琴的弄得很暧昧。我此时心中还激荡着交河古城给我的生命和历史的惊悸,我学着毛泽东的话说:“天要下雨,娘要改嫁,随它去吧!”其实“随它去”的还有刘海粟。老师追逐历史,学生遭到放逐,这种追逐与放逐的关系是从一开始就确定了的,我不可能改变它,只能随它去。

刘海粟10月中旬从黄山下来,即去北京参加中国画研究院的成立大会,与万里、姚依林、谷牧、方毅等中央领导会晤,与李可染、蔡若虹、叶浅予、黄胄、吴作人、赵无极等画界名流交流,兴师动众地到处去写生。中间回上海出席几个记者招待会,然后再赴北京参加全国政协会议,在钓鱼台国宾馆静养。年底返回上海,呆了不到半个月,1982年1月13日又应邀去福建游访,先后去了福州、鼓浪屿、泉州、厦门、汕头。3月16日从福建到广东,先在广州住了一个月,曾在政要名流和新闻记者的簇拥下,在闹市街头画油画红棉树写生。4月15日刘海粟到深圳,而后去珠海和中山。据陪刘海粟同行的谢海燕回来告诉我,刘海粟在福建、广东两省极享荣耀,住最好的酒店,吃最好的海鲜,除了有专门的一班人随行侍候,省委书记和省长也不时亲自问候起居和陪同活动。7月15日刘海粟从广东回到上海,只停留了半个多月,8月初又轰轰烈烈地九上黄山。

在刘海粟从中央到地方,从北方到闽粤,纵横驰骋的一年当中,我除了返校参加了几门必修课的考试之外,其他的时间全都住在淮北煤矿。我完全不再想刘海粟的事情,我倾注全力完成了两万字的毕业论文《“气韵生动”新析》和三幅均为两米乘七米的大幅水墨人物画《矿工·太阳》、《矿工世家》和《淮北农家图》。在我的这些画里,没有情节,没有故事,人物或行或止或蹲或立,都如交河古城里的黄土坯墙,平静、从容、和谐,而第一次从北魏壁画和鸣沙山、古阳关、海仔草原带回来的宏观生命震撼,则在整体气氛的把握上成为原则。在技法上,我用的仍然是中锋、焦墨和积墨,但是三年画下来,我已经能够自如地驾驭它们,在表现夜一样浓重、整体的同时,我也能表现出像夜一样的深邃和空灵。

暑假之前,我从淮北回到南京,把毕业论文上报教务处,同时填写毕业分配志愿表,准备毕业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