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们只是希望能发生最好的事情?”
“完全正确。雄心勃勃,但申诉无效。”
“你刚才提到了一个美国人,普罗宾博士?”
“这是个离奇的故事。十月革命前,沙皇尼古拉二世有一位叔叔,叫保罗大公,是他父亲最小的弟弟。”
“布尔什维克掌权以后,谋杀了沙皇、他的哥哥和他的叔叔保罗。但保罗有个儿子,是沙皇的堂弟。这个狂野的年轻人德米特里大公碰巧卷入了拉斯普京[68]的谋杀案。于是,在布尔什维克发动革命的时候,他已经被流放到了西伯利亚。这使他幸免于难。他逃跑了,经由上海最后到了美国。”
“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事,”欧文说,“说下去。”
“嗯,德米特里活下来了,在美国结婚后生了一个儿子,叫保罗,是美军少校,参加过朝鲜战争。保罗也结婚了,并有了两个儿子。”
“我觉得这是一条直接的男系血缘。你的意思是,沙皇真正的继任人也许是一个美国人?”欧文问道。
“有些人是这么认为的,但他们自己把事情搞砸了,”普罗宾说,“德米特里娶了美国的一个平民女子,他的儿子保罗也一样。根据皇室第一八八条规定,婚姻要门当户对,不然就不能指望子女的继任权。这条规定后来虽然有所放松,但对大公还是一样。因此,德米特里的婚姻属于贵贱通婚,所以他在朝鲜打过仗的儿子不能继任,他的两个孙子由于也是与平民结婚所生的,也不能继任。”
“那么,他们都没戏了。”
“恐怕是这样。其实他们自己兴趣也不大。我认为,他们现在应该是住在佛罗里达州。”
“还剩下什么人?”
“最后一个,其血缘关系呼声很高。谢苗·罗曼诺夫王子。”
“他与被谋杀的沙皇有血缘关系吗?不是女儿生的,不是与平民生的?”欧文问道。
“是的,但说来话长。其间有四个沙皇。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的父亲是亚历山大三世,祖父是亚历山大二世,曾祖父是尼古拉一世。尼古拉一世有一个小儿子,即尼古拉大公,他当然没能成为沙皇。他的儿子叫彼得,彼得的儿子是基里尔,基里尔的儿子就是谢苗。”
“因此,从被谋杀的沙皇开始,上溯三代人到他的太公,然后到一个旁系的小儿子,再经过四代人就是谢苗。”
“完全正确。”
“在我看来,这条线似乎拉得长了一些,普罗宾博士。”
“确实是很长,但这是他们的家谱。从技术上说,谢苗是我们能得到的最近的直系血缘。但这仅仅是学术上的。实际上还有好多难度。”
“什么难度?”
“首先是,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所以,即使能够即位,他也不能够维持多长时间。其次,他没有子女,因此在他之后也会断线,俄罗斯将回到出发点。最后,他已经反复声明自己对此事没有兴趣,即使给他这个位子,他也不会接受。”
“希望不大。”奈杰尔爵士承认说。
“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呢。他一直生活放荡,吃喝玩乐,钟情于飙车和里维埃拉[69],喜欢玩年轻女子,通常是女仆。这个习惯已经导致了他的三次婚姻破裂。最糟糕的是,我听到传言说,他下棋时要作弊。”
“天哪。”
奈杰尔·欧文爵士真的震惊了。与员工偷情或许还能得到原谅,但下棋作弊……
“他住在哪里?”
“在法国诺曼底的一个苹果园里,种植苹果,酿制苹果白兰地。”
奈杰尔·欧文爵士沉思了一会儿。普罗宾博士同情地看着他。
“如果谢苗公开声明,他愿意放弃恢复沙皇的继任权,那是不是法律上的弃权?”
普罗宾博士鼓起腮帮子。
“我认为是的。除非真的恢复沙皇。那时候他也许会改变主意。想想有那么多的豪车和女佣。”
“但没有谢苗,情况会怎么样?如同我们美国朋友说的,底线是什么?”
“老朋友,底线是如果俄罗斯人民愿意,他们可以选择任何他们喜欢的人作为他们的君主。事情就这么简单。”
“选择一个外国人,这有先例吗?”
“有,太多了。历史上多次有过。你看,我们英格兰就有过三次这样的经历。伊丽莎白一世去世时是独身的,我们请来了苏格兰的詹姆士六世,使之成为英格兰的詹姆士一世。经过四代国王,我们赶走了詹姆士二世,邀请奥兰治的荷兰人威廉来接替王位。安妮女王驾崩时,没有留下幸存的子女,我们邀请了德国汉诺威王朝的乔治来作为我们的乔治一世。他几乎连一句英语都不会说。”
“欧洲大陆也有这样的事情吗?”
“当然有。希腊就有过两次。一八三三年,希腊人摆脱土耳其人的统治赢得自由后,他们邀请巴伐利亚的奥托来担任希腊国王。他表现欠佳,因此他们在一八六二年把他废黜了,另外请了丹麦的威廉王子来接替。他成为乔治一世国王。然后,他们于一九二四年宣布共和制,一九三五年恢复君主制,一九七三年又废除君主制。老是拿不定主意。”
“两百年前,瑞典人不知所措,因此他们四处寻觅,邀请拿破仑部下的贝纳多特将军担任他们的国王。他干得很好,他的后代还在位。”
“最后是丹麦的查尔斯王子,在一九〇五年,他应邀成为挪威的哈康七世,他的后代也还在位。如果王位发生空缺,而且想要一个君主,那么在国外找一个好的,肯定是胜过当地的窝囊废。”
奈杰尔爵士又沉默了,陷入了沉思。现在,普罗宾博士已经怀疑,他询问的事情已经不完全是学术性的了。
“我可以问一下吗?”纹章学家说。
“当然可以。”
“如果俄罗斯真的恢复了沙皇,美国人会有什么反应?我的意思是,他们控制着钱袋子,是这个世界留下来的唯一超级大国。”
“美国人传统上是反对君主制的,”欧文承认说,“但是他们也不是傻瓜。一九一八年美国协助流放了德国皇帝,从而导致了魏玛共和国的动乱和权力真空,填补这个真空的是阿道夫·希特勒,结果我们大家都知道。一九四五年,山姆大叔专门留下了日本的皇室,没去废除。五十年来,日本是亚洲最稳定的民主和反共国家,是美国的盟友。我认为华盛顿的观点是,如果俄罗斯人民决定走那条道路,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但这要由全体俄罗斯人民决定,通过全民投票?”
奈杰尔爵士点点头。
“是的,我认为是这样的。仅仅靠杜马是不够的,腐败的指控太多了。必须是整个国家的决定。”
“那么你心目中有什么人选?”
“这就是问题,普罗宾博士。没有人选。根据你介绍的情况来看,花花公子和江湖骗子都是不行的。现在我们设想,一个要复位的沙皇,都需要具备哪些资格和条件。你认为呢?”
纹章学家兴奋得两眼放光。
“比平常的工作有趣得多了。年龄怎么样?”
“四十岁到六十岁之间,你说呢?十几岁的孩子和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合适。成熟,但不能太老。下一个条件呢?”
“必须是当政王室的王子,言行举止符合王室礼仪。”普罗宾说。
“是欧洲的王室吗?”
“噢,当然了。我认为俄罗斯人是不会喜欢非洲人、阿拉伯人或亚洲人的。”
“你说得对。那么应该是白人,博士。”
“他必须有一个活着的合法儿子,而且他们都必须皈依东正教。”
“这个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但还有一个难题,”普罗宾说,“在他出生时,他母亲必须是东正教的教徒。”
“哦。还有什么条件?”
“他的父母双方都必须有王室血统,最好至少一方是俄罗斯的。”
“他应该是现役或退役的高级军官。俄罗斯军方的支持是很重要的。如果是一个会计师,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你忘了一件事,”普罗宾说,“他还必须能说流利的俄语。乔治一世来任职时只会说德语,贝纳多特只会说法语。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君主要对自己的人民讲话。俄罗斯人民不喜欢听到叽里呱啦的外国话。”
奈杰尔·欧文爵士站起来,从衣服的胸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条。那是一张支票,数额不小。
“这个,你这么客气啊。”纹章学家说。
“我知道学院里是有各种开支的。我亲爱的博士。听着,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如果我能帮得上。”
“睁大眼睛去找找。跑跑欧洲的各个当政王室。看看是否有人能够满足所有的条件。”
在克里姆林宫往北五英里的卡什金卢格郊区,有一个巨大的电视中心,所有的电视节目信号,都是从那里向俄罗斯各地发射出去的。
阿卡德米卡·科罗廖娃大街的两边是国家电视中心和国际电视中心。三百码以外,奥斯坦基诺电视塔的尖顶直插蓝天,是首都的最高建筑。政府控制的国立电视是从这里转播的,还有其他两家独立的商业电视台,靠播放广告维持生计。大楼是几家电视台合用的,但楼层不同。
爱国力量联盟的一辆奔驰汽车由司机驾驶着开到了这里,鲍里斯·库兹涅佐夫下了车。他带来了前一天伊戈尔·科马罗夫在弗拉基米尔大型集会上所拍摄的录像带。
经过年轻的天才导演利特维诺夫的剪辑和编辑,这盘录像搞得很成功。面对欢呼的人群,科马罗夫谴责了要求恢复沙皇的巡回传教士,其口气略带讽刺,对唠唠叨叨的老将军则表示遗憾。
“昨天的人有昨天的希望,”他对支持者大声吼叫,“但我们,我的朋友们,你们和我,必须考虑明天,因为明天是属于我们的。”
集会有五千人参加,但经过利特维诺夫的剪接处理,在场的人数看上去多了两倍。集会的场面将向全国进行电视广播,虽然费用很高,但他们已经购买了整整一个小时转播权,这样,观众就不是五千,而是五千万,或者相当于整个国家的三分之一人口。
库兹涅佐夫被直接引到了大型商业电视台节目总编辑的办公室,安东·古罗夫总编是他的私人朋友,也是伊戈尔·科马罗夫和爱国力量联盟的支持者。他把录像带放到了古罗夫的办公桌上。
“集会相当成功,”他热情地说,“我去参加了。你会喜欢的。”
古罗夫把玩着手里的钢笔。
“我还给你带来了更好的消息呢。一份大合同,是现金支付。从现在起到大选日之前的每个晚上,科马罗夫总裁希望对全国发表演说。想一想,安东,这是你们商业电视台有史以来所签的单笔最大金额的合同。还有给你的好处费呢,呃?”
“鲍里斯,你能亲自来这里,我感到很高兴。但现在出现了新的情况。”
“哦,不是技术问题吧。你们解决不了吗?”
“不,不完全是技术问题。你知道,我是全力支持科马罗夫总裁的,对吧?”
作为电视节目高级策划人,古罗夫十分清楚电视广播的功能,在现代社会里,电视是最有说服力的媒体,能对即将到来的大选起到助跑的作用。
只有在英国,英国广播公司一直通过国家电视频道转播不偏不倚的政治评论。在所有的东欧和西欧国家,多年来,执政的当届政府都利用国家电视业务,支持目前的政权。
在俄罗斯,政府的电视网络一再报道代总统伊凡·马尔科夫的竞选活动,只有在缺少新闻素材的情况下,才偶尔提及其他两个候选人的存在。
那两个溜边的候选人,一个是新共产党社会主义联盟的根纳季·久加诺夫,另一个是爱国力量联盟的伊戈尔·科马罗夫。
前者显然存在竞选活动资金缺乏的问题,后者好像资金相当充足。科马罗夫利用那些资金,仿照美国的模式,在两家商业电视台购买了每天数小时的电视转播权,为其竞选开展宣传活动。购买这段时间,可以确保他的节目不会遭到裁剪、编辑或屏蔽。古罗夫一直十分乐意地安排黄金时间播放科马罗夫的演讲和集会。他不是傻瓜,他知道如果科马罗夫获胜,国家电视台将会有大量裁员。许多大人物将会离开,科马罗夫肯定会那么做。那些站对了阵线的人,将会获得调动和晋升。
但现在事情不对头了。库兹涅佐夫疑惑地凝视着古罗夫。
“事实是,鲍里斯,出现了某种策略转移。是董事会层面的,与我无关,你要理解。我只是个跑腿的。这事是上头的决定,是最高层的。”
“什么策略转移,安东?你在说些什么?”
古罗夫很不自在地蠕动着身子,心底里再次咒骂交给他这个任务的总经理。
“你很可能知道,鲍里斯,与所有大企业一样,我们电视台也是由银行财团紧密控制的。如果来干涉,他们是很有影响力的。他们有支配权。通常他们是不会来管我们的。利润回报是不错的,但是……他们现在来釜底抽薪了。”
库兹涅佐夫惊得目瞪口呆。
“啊,安东,很遗憾。你肯定是很难受的。”
“我倒还好,鲍里斯。”
“但如果电视台破产了,那一切都付诸东流了……”
“是的,嗯,但他们好像不是那么说的。电视台可以存活,但有一个代价。”
“什么代价?”
“听着,朋友,此事与我无关。如果我能做出决定,那么我会每天二十四小时播放伊戈尔·科马罗夫,但是……”
“但是什么?快说呀。”
“好吧。电视台不会再播放科马罗夫先生的讲演或集会了。这是命令。”
库兹涅佐夫跳了起来,因为愤怒,他的脸涨得通红。
“你们疯了!别忘了,我们已经买下了这个时段。我们是付钱的。这是商业电视台。你们不可以拒绝我们的钱。”
“显然,我们可以拒绝。”
“但这个钱已经预付了。”
“我们可以退还。”
“我找另一家。你们又不是市内唯一的商业电视台。我可是一直照顾你的,安东。嗯,以后恐怕就没有了。”
“鲍里斯,他们也是那些银行拥有的。”
库兹涅佐夫又坐下了。他的膝盖在颤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鲍里斯,我只能说,他们盯上了某个人。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董事会昨天下达的命令。要求我们在三十天内不准播放科马罗夫先生,否则银行将撤回资金。”
库兹涅佐夫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