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越来越叫人难眠。
偌大的房子里孤零零的,只有鬼魂与我作伴。
我没有看到月光,看到的是灯火辉煌。这是我的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有着和洛克莱斯群岛不一样的美好,只是我们心里明白,这样的生活毕竟不属于我,我只想找到我要找的人,然后回去,回到那个本就是属于我的世界去。
我站在窗口看着天色的渐渐变换,看着时间一分一秒从我的手中流过,快要天亮了,我听到了小贩晨起躁动的声响,于是转身躺倒床上,这一夜,如此的安稳平静,又是如此的无聊纯粹。
终于,等到了天亮。我假寐着,房门有开了又合上的声音,我睁开一只眼,看到布诺走进来,我便坐起来,他快走了两步,在我还没来得及下床的时候又止住了我,他对我说:“你一夜没睡啊?”
我点了点头,才发觉自己没什么精神,吸了口新鲜空气,混沌的脑子有了丝清醒,我有些倦怠慵懒地问:“你怎么知道?”
“这里不比洛克莱斯岛,自然会小心些。”布诺解释道,又接着说:“恐怕不只是我,伊河现在应该也知道了吧!想了一夜的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睡不着。”我淡淡的解释道,而后又白了一眼继续说起:“你们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像是监视我一样!”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很难保证不出什么意外!”布诺耐心的看着我,一板一眼没商量的说着。
“好好好,你有理,今天去哪里找?”我看着他的模样十分无奈,只好转移话题。
“我已经吩咐下去暗自打听,我们先暗访几日,看看情况!”布诺说着,看着眼窗外,好像是在计算时间,我没做理会,便说道:“我也要出去走走看看,四处寻访一下才安心!”
“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昨夜没有休息好,一会儿吃点东西就休息,醒了我陪你出去走走!”布诺否决了我。
我栽倒在床上,翻了个身,应了声“随你便!”也不再看他。
他在床边待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便悄悄地离开了。
眯着眼睛也不知什么时候我也睡了过去,像很多次那样,我遇见了同样的梦。不同的是,这次是许多个梦境打成了碎片,一个个连接在了一起。
但是这梦,像是割破了我的手指,有一点微微的痛,却不会让人清醒。不见了往日的痛入骨髓,也不见了那些血海深仇,像是一个无关自己的故事,我身在其中,做了个见证而已。可我知道,我的心里很明白,那些事情,是真真切切发生在我身上的,完完全全的悲伤,只是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成长了。那些不能忍受的,逐渐的化为了平淡。果真是物是人非,往日不再,连感觉都不一样了。
满是杀戮的血液沾满每一个人的双手,连天空都化成了火红,那些人的眼睛都是红色的,被血染过了一般可怖,这是我的家族被屠杀的唯一的颜色,那一天我真正知道了什么叫魔鬼。
巨大的海面上一声海鸥的啼叫划破天际,蓝色的天空被黑暗笼罩,波浪倒悬着成了漩涡,光一闪,我见到了洛克莱斯女神、我的母亲。还是那样的装扮,不曾改换的容颜,她时而走进,时而远离,然后碎成了星光,跑到了苍穹。
我梦见了梅丽尔,穿一身透明的长裙凹凸有致的款款走来,月色是映在脸上成了妆,她冲我微笑,却不说话,而我,抓不住她。
我也梦见了曾经没有梦到过的事,我在梦境里遇见了自己,在那个巨大的墨黑色岩石上,我散着乱发,血沾满了胸膛,一支箭横贯胸腔,刺穿了心脏,我站着没有倒下,而后坠入了海中,再没有出来过。
很多很多的梦,很多很多的不一样的情绪,有些我竟然都不懂,也不知道多久,我渐渐转醒,后脑有一些微痛,手臂撑起了身子,想着那些穿插在各处的梦境,如果那些都将成为现实,那么,我究竟是梦到了些什么。
我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却忽然发现,那些梦见过的,就这样的不清晰了,甚至分不清是谁,掉落海中。我看着窗外,阳光刺眼,便下了床,桌子上的饭菜已凉,估计布诺又来过了,只是我睡得熟,不知道罢了。
于是换了件衣服,拉开了门,一刹那见发觉着,原来,风也是有温度的。
随从说布诺和伊河都出去办事未归,我点了点头,便收拾了一下,也想着出去逛逛。随从说布诺不许,一定要等他回来才行,我不做理会,还是出了门,也不许他们跟着。
街道上是忙着吆喝的小贩,还有匆匆忙忙来来往往的行人,如水如风从身边走过,偶有几个人会看到我,却没有停下他们的脚步,依旧大步朝前走去,我不过是他们眼里的一闪而过,他们也不过是我生命的转瞬即逝,都是这样,我也不曾在意。
但是前方,却有一阵拉扯引起了我的注意,从衣着打扮应该是个姑娘,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拉进了一家店,我走近些看,赫然大字写的清楚,我自顾自念出来,脸上挂着笑,门口站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看到我争先恐后的前来和我攀谈,七嘴八舌间我也算明白了她们的意图,这里,是客官大爷找乐子的地方。思忖着我想起那个姑娘,一个姑娘是基本不会进这种地方的,若是进来大多数也不是甘愿,想到这儿我皱着眉头却莫名想笑,于是推开了她们走进了门,可她们似乎并不甘心,也随着我推推搡搡进了门。
都是些千杯之下寻一芳美色的浪荡子,我也不想攀谈,寻了个座位坦然坐下,也不唤姑娘也不唤酒菜,只一壶茶孤自斟着,不一会儿老鸨便出来招呼我。我心底里暗暗冷笑,也不戳破,和她打着太极,也不透露我的目的,也不自行离去,老鸨也不敢发作,便悻悻离开。
转眼也便黄昏,人来人往聚集在这儿的越来越多,我还在那里,不少人犯着嘀咕,我只是笑着喝茶,越显高深莫测,越是没人敢动我。终于,老鸨憋不住了,她将满是难闻味道的手绢在我的眼前一晃,跟我客气着:“这位大爷,您看,你来这里也有些时辰了,要不......”
“不必!”我扫下她的手,看着不远处的高台,鸨子立刻会意,只是说了一句,不止是规劝还是嘲笑:“不是我看不起您,您今天是没有希望的,还是走吧!”
“不急不急,时候未到。”我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只是觉得那个背影真的很熟悉,那种熟悉,让我有一些诧异。
“要不,您让个座?”老鸨商量着,“这个位置被人定下了!您看......”
“不!让!”我一字一顿,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她,又继续道:“赶紧滚!”提起一杯茶喝起来。
“是谁啊口气这么大,姑姑也敢得罪?”远处原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柔丝缠绵却字字顿挫。
我没有回头,却知道所有人都回头看她。而我,懒得去看,那样的女子在我的眼里,就是无物。
那女子看我不理她,也来了几分兴致,拉开我旁边的座位便坐下,招呼起酒保上壶好酒,玉壶玲珑巧做工,她提起酒杯撒一杯酒入酒盅,推到了我的眼前,说道:“客官和这里的人不大一样,我敬你一杯!”她没有叫大爷没有说奴家也没用敬辞,让我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女子长得不错,烟花之地,不加粉饰,还似乎出水芙蓉又得天仙三分姿容,算得上是极致,纵使倾国倾城可能也便是如此了。
可惜她偏偏遇见了我,而我偏偏对她没什么兴趣。对于不感兴趣的人和事,我从来懒得多给三分颜色。
酒盅停在那里,女子略有些尴尬,一收手酒盅便有意的落了地,她紧忙站起来笑着道歉,我点了点头看着湿了一半的衣服,紧致德贴在肌肉上,却没有在意。我一不卖艺二不卖身,既不是嫖客又不是妓女,没什么好遮遮掩掩。
女子看着我,有些久了,她自己察觉出了不自在,便转身离开,向外走了两步,转身笑着告诉我她的名字,“我叫狄启妮,记住我的名字呦。”
言尽再不回头,潇洒的离去。
“狄启妮。”我的目光有些发散,不自觉的重复了一遍。
还未回神,桌子一声巨响,骂声便入了耳,“小兔崽子,你谁啊!这本大爷的地方不知道吗?快滚!”
我巍峨在原地动,那人正待发作老鸨匆匆上前,伏在耳畔说了几句话,那人也不再多说什么上了楼。
我看到了楼上闪过去的人影,是狄启妮。
我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她能看到。
终于,我等的人来了。
身长而细,肤白而嫩,只是看不清面庞。我静静看着,也不着急,我知道有人只会比我更急,我又何必开口。
果然,盖头未揭,身价已涨,只是这瑟瑟发抖的女子,叫人格外怜惜罢了。
刚刚上楼的男子一口惊天价惹得整个场子火热,我看到那女子的泪,好像注定了的宿命,落下。
众人叫嚣着见见真容,老鸨征求了男子的意见,仓皇的下来掀盖头,那冰山一角初露人前的时候,我不禁惊呆了,那个人,和洛克莱斯竟然如此相似,近乎于一模一样。我不知道当时的脑子是怎样的轰隆作响,我知道我有些坐不住了,以为这张脸,让我不得不有所行动,纵使我知道她不是洛克莱斯,我也不允许和洛克莱斯如此相似的面庞在这种地方,在这种地方在男人的身下过活。
正待着楼下男子下楼,我快步闪上楼,擦下那女子的泪,我柔声问她:“你别怕,我只想问问姑娘叫什么名字?你相信我可以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吗?”
“我......”还没听到答案,那男子便冲过来吼叫着:“你祖宗,老子的女人你也敢碰!你是不是活......”
我转身伸手提力,那男子便离了地,我座位处的桌子也变成粉碎,而我的话才刚刚出口:“你是不是活腻了!”
在场无不惊呆,就算是久经世面藏在暗处的狄启妮都露了些马脚,不过这也让我知道我似乎得罪了一个不好惹的痞子。
不过这于我而言,倒是无所谓。
“姑娘,你的名字还没告诉我呢!”我转过身,戾气已消。
“我叫法思琳。”她指着满脸是血的男子说,“你你杀人了!”
“他没死,估计正想着怎么偷袭来挽回些面子吧!”我没有回头,笑着对她说。
果然,听到了我的话,那男子睁开眼爬起来,警告我,“你要知道我是谁,这一带谁不知道我,你、你死定了,你等着!”
“滚!”我不接他的话,平了平法思琳袖口的褶皱,跟她说:“跟我走!”
转身。听到了远处女子的声音,这次熟悉了些,是狄启妮。
她如神从天降,缓缓下楼,语气平淡说着:“这姑娘怎么说也是我们这儿的人,你不过问就带走,不太好吧!”
“你想怎样?”我看向她,问道。
说实在的,我不害怕那痞子,对狄启妮倒有几分无法言说的顾虑。她的深藏不露笑里藏刀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当然不会怎样,公子偏偏少年,英雄当世,小女子十分佩服,这儿的烟花女子很多,多她一个不多少也不少,”狄启妮淡淡扫了一眼法思琳,我将法思琳掩在身后,而她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只是公子,你带走她我不拦着,但你总要付出些代价吧?”
“说说看?”我挑了挑眉,那个痞子男的脸阴森森的笑起来。
“他!”狄启妮指着那个痞子,“他买下了那个小妞,所以她不是我们这儿的人,我们自然不会插手你们两家的事,但是从我们这里带人,你要有点表示,至于表示吗?看你身强力壮,在这里待上两日,为我打打杂,怎么样?”
“就这样?”我低眉浅笑。
“就这样!”狄启妮花枝乱颤,说一不二的样子。
“好!我答应你,只是今日不行,我要送这位姑娘离开!”我思忖片刻,开了口。
“无妨,我也不会留你过夜,就从明日开始,天明而始,天黑为止,不见不散!”狄启妮一摆手,周围瞬间让出了路。
“你不怕我不来?”我笑着问。
“不来?”她掩面笑着,不作回答。
“姑娘下毒高深莫测,看来我是不得不来啊!”我做了个揖,带着法思琳离去。
我知道,新的游戏,开始了。
就在今天,此时此刻。
我冲着法思琳笑着。
路上,遇见了寻我半日的伊河布诺,便随了他们回去。
他们看到法思琳,都皱起了眉头。
“果然,还是逃不掉吗?”布诺浅言,我却听得真切。
可我来不及思考,因为我的脑海里有一个人的身影,挥之不去——狄启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