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师傅是方圆百里最好的木匠,一般木匠做活离不开铁钉,可俞师傅做活都是用木楔。他最绝的手艺就是做木偶,经他手做出来的木偶,关节处都是用木楔咬合的,可以360度地转,手脚完全能像真人一样地动。
俞师傅从小家里生活很苦,后来父母亲又相继病逝,只他一个人过日子。到了成婚的年龄,眼看着村里同龄的人都先后成家,他却还是光棍一个,这滋味可不好受啊,俞师傅夜夜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屋子里有一堆上好的木料,本来是父母早早留着给儿子以后结婚用的,可现在老也用不上,俞师傅看着就觉得特别烦心。有一天晚上,俞师傅看着这堆木料忽然心生一念,他拿起平时做生活的家什,又砍又刨,又雕又琢,足足花了几个月的工夫,居然做出一个和真人一般大小的木偶。
这个木偶是个漂亮的姑娘,圆圆的脸蛋,挺挺的鼻梁,还有一副苗条的身材。俞师傅越看越喜欢,后来还硬是自己吃一顿饿一顿的,用省下的钱去买回一个假发套,还有一身衣服,给木偶穿戴上。从这之后,俞师傅有事没事的总喜欢和这个木偶姑娘说说话,就是自己出门接活了,也总是让木偶姑娘坐在屋里,说是让她替自己看家。
这么一来,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兴就浓了,都说俞师傅家里来了个“田螺姑娘”,说俞师傅有一天早上起来,发现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饭做好了,水缸里的水也挑满了,他心生疑惑,跑出院子一看,一个大姑娘正在清扫院子,而且还特别脸熟,原来她就是俞师傅做的那个木偶变的,姑娘是来给俞师傅做老婆的啊!
俞师傅和田螺姑娘的故事越传越神,俞师傅的生意于是就更加火爆起来,甚至很远地方人家要做什么,也来找俞师傅帮忙。后来,俞师傅日子好过了,真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人们问他,俞师母是否真是那个木偶变的,俞师傅“嘿嘿”地笑,说:“木偶哪能变成人呢?那种手艺,只有神仙才有啊!”
俞师傅和俞师母结婚后,好几年都没有生育,有人建议俞师母去求送子观音,俞师母就真去了。谁知这一求,也不知道是神仙显灵还是撞了巧,俞师母真怀上了。许了愿是要还的,俞师母在有了三个多月身孕的时候,选了一个好日子去还愿,可没想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俞师母会到哪里去了呢?俞师傅到处找,可就是找不见。一晃,将近二十年过去了,外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俞师傅一直都没有忘记俞师母,日子越是好过了,他想老婆越是想得厉害,孤身一人,再没找过别的女人。
这天傍晚,俞师傅吃过晚饭,看了一会儿电视就上床睡觉了。刚睡了没多久,他忽然被一阵很响的敲门声惊醒,赶紧披着褂子起来,问道:“谁啊?半夜三更敲门,有什么事啊?”
门外回答:“我有急事,师傅,听说您是这方圆百里最好的木匠,我求您帮忙做个木匠活。”
俞师傅一听,是个女子细细的声音,他猜想人家一定是碰上了什么难事,就连忙跑去把门打开。只见门外黑暗处站着两个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搀着一个看上去已经有些岁数的女人,估计她们是母女俩。
那闺女见俞师傅开了门,忙道:“师傅,我妈她年纪大了,心脏不好,想请您帮忙换个心脏。”
俞师傅吓了一跳:“我只是个木匠,换心脏的事,得找医生啊!”
那闺女说:“师傅,求您了,您就先给她做个木头的用着。我们娘俩出门在外,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事情。”
闺女苦苦哀求着,她妈却一言不发,用手捂着胸口,嘴里呻吟着。人的心脏怎么可以用木头做呢?但俞师傅经不住那闺女的苦苦哀求,最终还是答应了。
既然是做心脏,就得用最好的料。说来也巧,当年做木偶姑娘时正好还剩下一块料,于是俞师傅就把它找出来,又拿出木匠家什,用了半夜的时间,终于把心脏做出来了。这颗木头心脏,俞师傅是用了九九八十一个木楔,将一百块大如指甲、薄如瓜仁的小木条镶嵌起来的,完全可以像真的心脏一样扩张和收缩。
俞师傅做木头心脏的时候,那母女俩怎么也不肯进屋,一直站在门外等着,当俞师傅把做好的心脏交给她们的时候,那闺女真是喜不自禁,她从俞师傅手里接过后就朝她妈怀里揣,只片刻工夫,就见她妈手不再捂胸口了,嘴里也不再呻吟了,人也好像突然变年轻了。而这个时候,俞师傅看到那闺女手里却捧着一颗还在微微跳动、但已经扭曲变形了的心脏,这显然就是从她妈身上刚换下来的那颗生了病的心脏,俞师傅惊呆了。
黑暗中,闺女她妈连连向俞师傅道谢:“谢谢师傅,谢谢师傅!”俞师傅听到这个声音,人顿时就傻了,感觉就像炸雷在自己耳边震响:怎么这声音这么像自己原来的老婆呀?时间已经很晚了,母女俩向俞师傅借宿,俞师傅安排她们在隔壁房里睡下后,他自己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越想越奇怪。
迷迷糊糊中,他忽然看见借宿的那个闺女她妈从门外走进来,径直走到他的床头,坐下来低低地向他哭泣道:“二十几年了,你还记得我吗?”借着窗外的光,俞师傅看着女人的脸,不觉眼睛发直了:她分明就是自己失踪了二十几年的老婆啊!
俞师傅一下翻身坐起来,抱住老婆哭喊着:“这二十几年了,你去了哪里?”
老婆抚摸着俞师傅花白的头发,泪眼婆娑:“我那年去庙里还完愿,回家的路上碰到一个女人,她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不好,要带我去检查,谁知她是个骗子,我跟着她一走就走了好远,最后被卖到山里,给人家当老婆。这么多年了啊,我一直想回来看看,可那个山里人看我看得紧,况且我也不认识回来的路……唉,我真想你啊,我的那颗心,就是想你想成了那样……”
俞师傅一边听一边长叹,抹着泪花说:“都怪我,都怪我啊,当年要是陪你一起去就好了。”
老婆还是不停地哭:“我这回是趁那个山里人对我放松些才出来的,我骗他说要出来散散心,其实就是想见见你。”老婆哭得泪人儿似的,俞师傅紧紧抱着她:“别回去了,就留在这里吧。”
老婆说:“不成啊,我跟那个山里人已经有了两个娃,我放不下他们啊!”老婆一边抽泣着,一边拉过俞师傅的手,说,“那年我给你生了个闺女,如今都长这么大了,我带回来让你看看。”俞师傅明白了,那个闺女其实就是自己的女儿……
他们两个人就这么抱着头说说哭哭,哭哭说说,不知不觉外面的天已经亮了。俞师母擦擦眼泪,站起来说:“我要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如果以后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看你。”说着,就向门外走去。俞师傅哪里舍得让她走啊,“别走!”他大喊一声,伸手就去拉老婆,可没拉住,猛追上去,却被门槛绊了一下。这一绊,他醒了!
难道刚才的一切全是梦?这时候,外面天已经大亮,俞师傅想着梦里的情景,忍不住跑到隔壁房间去找母女俩。母女俩已经走了,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放着一个小布包,俞师傅打开布包一看,里面竟是那颗因为思念而扭曲变形了的心脏!
从此,俞师傅终日茶饭不思,寝食不安。
两天后,有警察找上门,让俞师傅去认领尸体。俞师傅一愣:“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警察说:“死者坐的长途客车严重超载,结果路上翻车了,我们从她身上找到的地址就是你的,旁边还有个年轻姑娘,和死者手拉得紧紧的,估计是一对母女……”俞师傅心里“咯噔”一下,警察话还没有说完,他眼泪就淌了下来。
村里人都说俞师傅真不幸,有了老婆没多久,老婆就被人拐跑;二十几年了,老婆刚回来看过他,却又在路上出了车祸……
俞师傅没把老婆送火葬场,而是打了口上好的棺材,然后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悄悄让老婆睡棺材葬了。他原想事情可以就这么过去,可这是不允许的,没办法,只得再把埋在地下的老婆给挖出来,送去火葬。当挖开坟重新打开棺材时,谁知又出奇事了:棺材里哪有老婆的影子,只有他当年做的那个木偶。不过,木偶身上穿的衣服,鬓角上别的小绒花,却分明是他在给老婆下葬时穿戴上的……
(麦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