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年间,赵构做了偏安皇帝,根本不去考虑收复北方的事情。
这天,有个女扮男装的叫花拖着一双跛足,拄着拐杖来到宫门外,看上去完全是一副长途跋涉的样子,她自称是柔富公主,从北方逃回来,特来见驾。
赵构一看,这叫花眉眼里果然有当年公主的相儿,可他心存疑虑地说:“许多将军武夫都不能逃回,她一个女流之辈能回来,这里面会不会有诈?”有大臣建议让以前伺候过公主的宫女来证实,赵构立刻点头。
宫女们于是立刻应召前来,一看,个个惊呼,确认真是公主殿下;又问宫中旧事,也对答如流。这一来,赵构尽管还是心存疑虑,但也说不出什么了,只好颁诏加封她为“福国长公主”,赵构打算把她作为故国的象征,去安抚那些一直想北上收回国土的将领。
这天,赵构设宴请来一班重臣,为柔富公主接风压惊。
酒过三巡,柔富公主缓缓起身,端着酒杯朗声道:“皇上,各位大臣将军,请了。”然后,她神情悲切地面北,把酒洒向地面。
赵构一看情势不对,刚想制止,柔富公主却抢先开口道:“我女扮男装一路乞讨从北方逃回,豁出命来多次与金兵周旋,终于保住了一道密旨。”
听到这话,赵构猛吃了一惊,因为柔富公主回来时,他特地让人在她身上仔细搜寻过了,什么也没发现,怎么现在却说有密旨带回?可此刻当着一班重臣的面,他不能不让她说下去。
柔富公主弯下腰,褪下左靴,一圈一圈地解开绑在腿上的纱布,只见她肿胀的左腿肚上有道长长的伤疤,她咬咬牙,从头上拔出金钗,对准伤疤猛划下去,伤疤处立刻鲜血四溅,重臣们看着一片惊呼。柔富公主咬紧牙,将两只手指插进迸裂的伤口,从里面扯出一个淤血包裹着的长约三寸的东西。
群臣们都惊呆了,赵构直感到一阵眩晕,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柔富公主直起腰来,将这东西抹去血迹,剔除油纸,里面竟是一卷白色丝绢,上面陈血斑斑。她展开丝绢,泣声道:“这就是我带回的密旨,太上皇的亲笔血书。”
柔富公主说的太上皇,是指宋徽宗,宋徽宗的瘦金体天下知名,群臣围上去一看便知是真迹,大家的眼光顿时就都齐刷刷地望着赵构,看他如何定夺。
而此时赵构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柔富公主此举完全是他想不到的,他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柔富公主却根本不理会赵构,开始读起宋徽宗的密旨来:“我等溺于所爱,疏于国事,以至靖康之乱,蒙尘北狩。我等身死事小,念北国失地遗民,终日凌辱于金人铁蹄之下,我心犹焚。望皇儿早日整顿国事,挥师北伐,救黎民于水火。”
柔富公主念完后,强忍着腿上剧烈的疼痛,冷冷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位重臣。
兵部侍郎赵鼎第一个开口:“皇上,公主历尽磨难,带回血旨,我等绝不能贪图安逸,偏安一隅。只要您一声令下,我赵鼎敢为先锋,直捣黄龙。”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臣却道:“皇上,军国大事岂能说打就打?依我之见,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旁边又一个重臣开口道:“皇上,公主回归,又奉血旨,事出突然,我看当设法迎回太后,以证其实,再作计议。”
片刻工夫,主战、主和还有中立三派就吵开了,而赵构始终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话说柔富公主,因失血过多,在这阵阵争吵声中突然晕倒在了地上,待再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她忍着左腿伤口剧烈的疼痛,欠身一看,但见四周窗明几净,昨日今晨,恍若隔世,而千里迢迢带回的那份血旨,已不知去了哪里。
一个宫女闻声过来,见柔富公主要起来,赶紧说:“公主,太医吩咐,公主不能下地。”
柔富公主冷冷道:“快扶我起来,我要去见皇上。”
宫女一听急了:“公主,皇上和大臣们连夜在御书房议事,直到清晨才刚歇息。皇上传旨,任何人不经他传唤,不能见驾。”
柔富公主却偏要挣扎着起床,她让宫女扶着走到门口,但见门外站满了披甲卫士,领头的看到柔富公主要出来,就拱手上前道:“公主请回,有事但请吩咐。”
柔富公主立刻明白,自己已经被赵构软禁了。
而与此同时,赵构正用和议的办法要迎回太后。
几个月后,太后果然被秘密接回。母子相见,稍叙别离之苦后,赵构道:“我有一事请教母后。”他边说边就取出柔富公主带回的那份宋徽宗的密旨。
见旨如见人,太后忍不住伤心落泪:“柔富在城破之际身怀密旨逃走,我以为她早就死了,没想到能活着回来。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赵构不吱声,让侍者端上一杯酒来。待侍者退下后,他对太后说:“母后,这是一杯苦酒,不是我喝就是柔富喝,请母后定夺。”
太后一听,顿时脸色大变:“你这是何意?”
赵构不说话,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太后。
太后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了,你是不想让你父皇和皇兄回来,你一心想做你的安乐皇帝。”
赵构道:“柔富身负密旨万里归来,举国上下立刻谣言四起,再不平息,恐怕即使父皇不回来,我也做不成这个皇帝了。”
太后听了,长叹一声道:“你想让柔富一死来掩天下人耳目?这杯酒我宁愿自己喝了。”
赵构似乎早料到太后会有这话,他“啪”一声把手里的酒杯往地上一摔,随后又拿出一道密函,说:“母后,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既然母后重情,这酒谁都不喝也罢,母后只须按这密函上的话向群臣言明,我保证母后和柔富都平安无事,否则情势逼人,那结局……就说不准了。”
太后一听,顿时泪流满面。
这天晚上,太后来到柔富公主这里,母女俩劫后重逢,有说不完的离情别绪,流不尽的伤心泪水。夜深了,太后收泪道:“柔富,今晚我们母女同睡。从你出生起,我们很少睡在一起,这是生在皇家的不幸,我们身不由己,说来真是羡慕那些平常百姓啊!”
母女俩相拥而卧,太后轻轻拍着柔富公主,如同拍着一个新生的婴儿:“柔富,我们娘儿俩离开皇宫到民间去吧,住瓦房,过平常人的日子,如何?”
柔富公主轻言道:“母后,国已破,家何在?”
太后心里“咯噔”一下,嘴里不由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次日,群臣聚集,赵构为太后接风洗尘,柔富公主由宫女们扶着走进大殿,上前给母后请安。谁知太后见了柔富公主,脸上肌肉猛一阵抽动,她盯着柔富公主从头到脚看了半天,突然说:“你是谁?柔富被俘,受不得苦楚,已死多年……这都是我亲眼所见……怎会……怎会现在又出来一个柔富?”
太后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柔富公主眼前一黑,惊呼道:“母后,您这是怎么了,昨夜……”
太后的声音嘶哑而僵硬:“我在北朝听说过大都有一个女巫……柔富死后,她到处找流落民间的宫女询问宫中旧事……后来,就有人说他们在那里又看到了柔富……要不是我亲眼看到柔富已死,我……我现在定也会把你……把你当女儿的……”
说到这里,太后眼前一黑,赵构忙过去搀扶,趁机一把按住了她的嘴。
柔富公主见状,两行清泪一泻而出,仰天长叹道:“母后,兄长,你们可以不认我,难道连丈夫和父亲也不认吗?你们可以不认他们,难道连百姓也不认吗?”
赵构听了大怒,立即喝道:“侍卫,把这妖言惑众的巫婆拉出去,立即斩首!”
“慢!”柔富公主道,“我不能死在自己朝廷的刀下!”说罢,她扔掉拐杖,一头撞向立柱,倒地而亡……
(童程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