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二十年过去了。
二十年里,秀姑曾几次去劳改农场,可每一次都吃了闭门羹。五年前,管教干警告诉她,查小龙已平反释放了,至于他去了哪里,他们也说不清。秀姑心中的支柱没了,她更茫然了。
二十年里,秀姑生下了两子两女。可悲的是:四个子女都和她亲近不起来。因为他们的爷爷、爸爸时时向他们念叨秀姑作风不好,再加上秀姑沉默寡言,更加深了和子女间的隔阂。
到了八十年代初,国家给地主、富农摘了帽子,许多人开始扬眉吐气,但秀姑在家庭的地位却更加低下了。胡继生长年不劳动,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适日子,秀姑侍候得稍慢些,就会遭到胡继生和儿女们的责骂。
这一天,山外传来一个消息,断了香火多年的龙恩寺又兴旺起来了,而且过几天还要举行开光仪式。乡亲们纷纷相约去寺里烧香拜佛,秀姑常叹自己命苦,听了这消息也动心了,在姐妹们的怂恿下,她大着胆子走出门外。
龙恩寺距横山岭十几里,开光那天,几千人汇集寺庙,好不热闹。开光仪式后,秀姑买了把香,进大雄宝殿给神佛进香。殿前,青烟袅袅,十几个身着灰衣的小沙弥热情地为善男信女们服务,大殿门旁,站着一个穿红黄色袈裟的和尚,人们说,那就是龙恩寺的住持恒文大师。
秀姑诚心诚意地进了香,向神灵祈祷:望神灵保佑查小龙平安;保佑她下一辈子投个好人家!祈祷完又捐了5元香火钱,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经过恒文大师身边时,她双手合十,默默地对大师顶礼膜拜。礼毕,抬起头来看了看大师,这一看不要紧,秀姑人像过了电,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怎么呢?她看到这恒文大师不是别人,正是她苦苦想了二十年的查小龙!
秀姑怕眼花认错人,又仔细打量起来。此时,恒文大师正微闭双目,双手捻佛珠,口中喃喃地读着经文。秀姑为了慎重,又转到大师身后。她一下就看见大师右耳轮背面一红一黑两颗小米粒大的痣。啊,千真万确,他就是查小龙!秀姑激动地一把拉住恒文大师,叫道:“小龙!小龙!你让我找得好苦呀!”
恒文大师身子微微一颤,睁开双眼,打量了一下秀姑,眼中透出漠然的目光,平静地说:“女施主,贫僧法号恒文,你认错了人!”怎么,不肯认我?秀姑急了,嚷嚷道:“小龙,你有没有良心?二十年,我找了你二十年!”恒文大师呢,仍无动于衷,又微微闭上眼睛,默念起经文。几个小沙弥上来,边拉秀姑边说:“女施主,你认错人了,快回去吧。”
秀姑恍恍惚惚地回到家,饭不吃,茶不饮。龙恩寺的奇遇,仿佛是一场梦,可又不是梦,是实实在在的劫后重逢。她想不通,查小龙怎么成了和尚?她更想不通,查小龙怎么会不认她!
那么,恒文大师是查小龙吗?是的。二十年前,查小龙蒙冤入狱,在他还没弄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时候,父母又告诉他一个令他肝肠寸断的消息:自己心爱的姑娘秀姑已做了仇人的妻子!他绝望了,几度自杀,均被管教干警发现,及时抢救过来。
几年后,劳改队里又关进来一个老和尚隆明大师。他的罪名是传播封建迷信。那年,隆明已七十多岁,虽身板硬朗,终是古稀老人。查小龙心底善良,尽量照顾他,慢慢地两人的话语多了起来。看到查小龙整天愁眉苦脸,隆明劝道:“国家有劫,况乎小民,安之若素,静待光明!”闲暇时,隆明就给查小龙讲佛学,从释迦牟尼到达摩,从南慧北神到佛教的昌盛与国家的繁荣。渐渐地,查小龙迷上了佛学。
一天夜里,查小龙兴奋地告诉隆明:“师父,我听管教叨唠,您就要出狱啦!”隆明听了并不激动,默默想了半天,缓缓说道:“小龙,三天后的此时我就要圆寂,我看你很有悟性,若你有志,以后不妨皈依佛门,修成正果。”查小龙又惊又疑,问:“师父,我这辈子已交待在这儿了,哪有机会再皈依佛门啊?”隆明摇摇头,念出一偈:“苦海非无边,只缘未到时,蛟龙出海日,光明洒神州。”念罢,隆明从嘴里抠出一物,放在掌心。查小龙定睛一看,是块五色斑斓的骨头:“师父,这是——”隆明严肃地说:“舍利子!龙恩寺传世之宝!你是有根基的,我为你取法号恒文。”
三天后的半夜,查小龙眼睁睁看着隆明大师无疾而终,更信服了佛教,从此皈依佛门。
粉碎“四人帮”后,查小龙终于获得平反。出狱后,他即来到龙恩寺,经过多方努力,终于圆了给神佛重塑金身的夙愿。没想到今日竟意外地遇到了秀姑。
再说秀姑,苦苦找了查小龙二十年,今日终于找到,岂能由他不认就完结了?第二天天不亮,她又匆匆赶到了龙恩寺,龙恩寺山门紧闭,秀姑举起拳头,使劲擂打。
一沙弥开门,问:“女施主,有何见教?”秀姑说要见恒文大师。沙弥急急去通报,又匆匆出来说:“大师说了,不见!”秀姑说:“他若不见我,我就跪在这儿不走!”说罢,“咚”地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诉说自己二十年的不幸。沙弥进进出出,出出进进,最后拿着一张纸出来,对秀姑说:“大师赐你一偈,回去吧!”
秀姑说:“我不识字!”
沙弥念道:“六根皆清净,处处无烦恼;情缘既已断,何不乐逍遥。”
秀姑似懂非懂,但有一点她明白,查小龙是绝不会再认她了。顿时五内俱焚,一路哭着回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