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青年作家(2015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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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天下诗歌(2)

但夜里嘎嘣嘎嘣的走路声,似乎在提醒我:

艺术对于历史的改造是无效的,它只针对心灵。

我必须面对这些沉重的事物,

面对一些亡灵的归来,

并对这个即将被改造的世界投出一个必要的态

度。

【经验的两种碎片】

自序:

这是一篇没有目录的诗篇,由简单的附录和自

序构成,

你可以轻易地看出,自序也已经成为自序的一

部分,

(这并不在之前的计划内,它是意外的结果)

诗人开始有意地疏离经验,并将它打碎,

并不再像里尔克,等待那些经验自然地融入血

液,

事实上,形同如此的二律背反,

不再使诗人感到焦虑,他更倾向于做一个哲学

家:

将经验分成随意比例的黄昏和午后,

并在此基础上,配置各自的命题,以使任意一

种书写

都能实现水平仪式的稳定和矫正,他在这种撕

裂中,

看到了未来写作的可能性和文本的无限包容度。

附录一:

她们喂蚂蚁吃石头和鲜花,

并声称它们先吃石头,就属于给予石头的人;

若先吃鲜花,就属于给予鲜花的人。

她们长得那样可爱,

却在此时给我出了一个别致的难题:

我该给那些饥饿的词语吃些什么呢?

以便尽快声称我对它们的霸权。

附录二:

她的斜长的影子,

在那个闲谈后的黄昏里,

多么慈祥,像揭开的锅散发着温润的气息。

我们一直在谈论着院落里,

那棵独一的白玉兰树,为何会突然地落叶,

像是在说着死生的大事,神情疑虑。

【听雨到杀雨的嬗变】

春日来,他蓄长发,脾气古怪,在词语中穿行,

随身携利刃,将每一座由非本真词语把守的城

池掀个底儿掉,

坐对余晖中的鹭鸶飞起又落下。

他越来越需要生命中的一声惊雷,

从权力的毛细血管闪进去,

不再身为旁观者逃避任何一声尖叫。

命运的炼丹炉,将它全部的重量,连同连绵的

旷野,

积于他银色的笔尖,

在暴风雪中建立第二个政权,

裹挟着黑暗在维吉尔的神树间穿梭,

要他警惕每一阵细微的呼吸声,从听雨到杀雨

保持优雅。

野花闪烁如故人(组诗)

敬丹樱

[作者简介]敬丹樱,女,居四川江油。曾参加《人民文学》2014第三届“新浪潮”诗会。

【日暮】

鸟声呼啦啦栖落小院,又扑棱棱结满枝头。

光眷顾了我。我站在尘世中央,像神的孩子。

美好的事物,来得多晚,都值得原谅。

枇杷树已经挂果,最耀眼那枚,是落日的偏心眼。

【雨夜】

我裹在草绿色的被子里。

窗外大雨如注。睡不着的牧人,拉着忧伤的马头琴。

哦,我不要听。我就要发芽了。

草原如此辽阔。我腾不出时间揉眼睛。

【某某症候群】

去爱你的掌声,去赞许的目光中求取真金。

我要在雨声里洗手作羹汤。灶台归我,锅铲归我,

餐桌归我

汤勺归我。

我不清扫落叶。

我要院落歇满麻雀。

【夜火车】

灯火扑朔,暗合即将燃尽的烟头

前程是本翻倦的书,夜里更无风物可读

巨大的口琴被月光擦亮

琴孔里,总有无法入睡的音符彻夜辗转

于高架桥下找到呜咽的调子,和拍案而起的浪花

形成共鸣

车厢连接处

迎风流泪的烟民已离开

【万物生】

蛛丝上,雨珠命悬一线。

护着鸟窝,树枝,屈从于风。大悲咒里

万物生长。

野花闪烁如故人。

她身披草木香气,没有带伞。

【送别】

他们走完长亭

走短亭。影子忽而交叠,忽而分离。

举着小小的灯,栀子花在风里稳住身子。

明亮起来。

【繁星】

是去国怀乡的大词,也是背井离乡的小刺

梗在喉头,是钝器击打之重,也是锐器剥啄之轻

想起还有千万亿光年要捱

我踮起脚尖。我要抢在立夏之前,把闪烁其辞

的几颗

从夜空

解救下来

【穿粉衣裳的稻草姑娘】

姑娘,那是去年的衣裳吧?那粉,月光也辨不清了。

姑娘,我有个稻草人偶,也爱穿粉衣裳。

为了前程,她心上的锡兵上了战场

听说一条腿被炮火轰断,从此不明去向。姑娘,

你和她一样

总是望着远方。

姑娘,下露了。

我的粉衣裳,给你披上。

【街边的小鞋子】

那唇裂的婴孩是谁家的?裹在夜里流了多久

泪?

它望着虹彩,头发黏着泥水

空城。坟墓。航向扑朔的船只……

哦,它不愿这样被比喻。紧搂枝条的花苞撅着

小嘴睡得正香

还没想好,怎么开。

【一个人】

牵着影子散步。

和耗子对视。默默把蟑螂拍死。

对着镜子倾杯。互道晚安。

戴耳机。数绵羊。一耳朵全是窗外的雨。

【轻轻】

轻轻走路,轻轻吃饭,轻轻说话

就连打喷嚏和磨牙

也是轻轻的。母亲说过,是鸡蛋,就要活得小

心翼翼

但,这一次……

我眉头微皱。我刚踩死了只蚂蚁

我成了泥石流,沙尘暴,飓风和海啸

【贝加尔湖畔】

别来无恙否?

白云。白雪。白桦。白驼。白浪花

深深浅浅的蓝

我发誓——

慢下来的晨昏里,迷恋,采摘,沦陷,都是情不

自禁的

收到了吗?曾有一封致歉的长信

寄往贝加尔湖畔

【藕花塘】

白衣胜雪。噙着隐约的香,她鹤一样

停在老地方

伸长脖子,久久眺望

差一点,我们就摘下那朵藕花,差一步,我们

就去到藕塘

乌有的还乡词(组诗)

张建新

[作者简介]张建新,安徽望江人;生于1973年,90年代开始诗歌创作,作品见国内外各诗刊杂志,入选《中国当代汉诗年鉴》《新中国60年文学大系》《中国诗歌精选》《新世纪诗典》《中国当代短诗三百首》等选本,著有诗集《生于虚构》《雨的安慰》,《赶路诗刊》编委。

【清晨十四行】

再次醒来,从昨日的病榻,

掀开的窗帘抖动,一本

遗忘之书落下空洞的警告,

阳光炽烈,让人晕眩,

公交车驶过窗前,刹车

早已被拆除,经过之后

就不会再回来了,

我们在站台列队等待,

柔软的心一次次被剥开,

周围植物稀薄的枝叶

不足以遮风避雨,多少年,

我坚持用多汁的触角

试探着回到最初的开始,

孤独笼罩,美从中而来。

【露珠】

园艺师踏着昨夜星光修剪花枝,

露水亲吻剪刀,身体有异样的断裂,

但足已忽略,我写下足够的稀饭和咸菜

用以填补那些短暂的颤动光阴

她一个人起得早,抱着小小的孩子

在医院围墙外坐到黄昏,等暮色

来把希望彻底拿走,纸一样白净的孩子

会成为明早的露珠,他会亲吻剪刀,

而她是花枝,她已提前折断。

(90年代某个黄昏,经过医院围墙,看到一妇女怀抱小孩坐在地上,面目呆滞,已不知悲伤,孩子面色如纸,已离世。这一场景印象极深,至今清晰异常。)

【清晨,云彩】

清晨起来,发现天空的云彩次第排开,

一种分裂的美学指导麻雀从路边的小树

飞上街道上空纵横交织的电线,

向你急驰而来的车辆为了经过你

抖落了一身的露水

早餐之前,你亲吻爱人的小乳房,

不染血腥,也无关欲望,

多想保留住那些闪亮的部分啊,

少年因此空出了体内的篮球架

云彩有不知之美,目睹晨光中的你

放下新生的擅于撕扯和抛掷的野蛮手臂。

【一阵风穿门而过】

我正在失去那迷人的峰峦,以及环绕它的昨日之眼,

那风中芦苇齐刷刷侧耳,它还在分辨空气中的电流么?

闭上眼靠在椅子上,约等于跌落于干涸的水潭,潭水去了别处荡漾,又推搡着我把日历翻了又翻,

松树仍然多枝,你不能拿它来讥笑伟大的工匠,它握有剔骨之刃,它了解你骨缝间的深寒,

我治愈了多舌之病,允许一阵风就这么穿门而过,

哦,活着和死去的人们,我对身后有群山已了如指掌。

【和一苇渡海《跑步之歌》】

黑夜跑步的人就是个气泡,

在黑夜长大的气泡也是黑的,不透明,

但有药味,供你猜谜。

身体不靠谱,冷风在轮训,

小巷之深黑了一把挺胸提臀的广场舞,

我避开她们,冷风的集中营在郊区。

我经常这样地来去,在跑步中

我把村庄丢失了,革命的好胃口打嗝,

逸出几行气泡的田垅。

17岁时,我曾跑步到庄稼地里说

我长大了,周围的事物就小了,

又过二十年,它们都变成了气泡,

从铁锈的胃里一个个泛出来。

【连日降雨】

连日降雨令人浑身酸痛,

还有大风,吹得人心思混沌,

行人举着伞,有若干想法

难以实现,雨水及时打湿了裤角

暴雨将下水道的淤泥挖了出来,

儿子小心地走过,去找同学玩耍,

龙湖的水也涨了,天黑沉沉的,

乌云太多因此看不到乌云

我不想睡了,穿针引线的雨点

来到睡眠里挑花①,绣一幅

喜鹊登梅,再绣一幅五谷丰登

那么,到落雨的龙湖边走走,

心中的草图还没形成,我还需要

继续向浑浊的湖水献出片片柳叶。

注:挑花,安徽望江县的汉族传统手工技艺。

【衰老是唯一的共同美学】

洗衣时,要录下一段鸟鸣

衣服就可以独自跳舞了

举手后,要播放一段进行曲

止住一次切割之后的痉挛

时常向细雨发问,直至干涸

玻璃缸养金鱼,哦,你看

冷漠的同情在变绿,倒垂于

水心,你一口口饮下,功能性的人

顾不上一段舞曲,在沁凉

清晨公园,独自跑步进入老年。

注:功能性的人,语出凯尔泰斯·伊姆莱《船夫日记》。

【听雨】

洗好碗筷后,我穿过细雨

去看母亲,这两天

她肠胃不适,浑身乏力,

两天了,只吃了几口稀饭,

她说,人哪,到这个年纪

是该死的时候了。

我想安慰她,话到嘴边

又忍住,母亲今年79岁,

在她面前,我的安慰

多余且轻浮,我只需

听着就好,就如同静静听

外面的雨洒在新长的树叶上,

父亲独自远远坐着看电视,

我们说的话仿佛和他不相干,

他耳背,听不见母亲的轻叹,

他们吃了一辈子苦,

大半辈子都在争吵,

为此,从小我就对父亲

多有怨恨,对母亲多有不解,

现在我似乎明白了,他们

只不过习惯在一起听听

这人世间简单又粗暴的雨声。

[乌有的还乡词]

夜晚,是乌有词的一次还乡,

冷水钻进牙洞,一阵新鲜的酸痛围住新生,

你乞求曼妙的衰老和落入虚空的礼赞,

每次缓慢的崩溃和心慌的力量都是为心灵描绘金边,

你收藏画布上的败笔和词语中的执拗,

一只从容的空杯接纳失败之琼浆送到微颤的唇边,

你的疾病来自你恋上的词语的波纹,恋上它携裹的细沙

在夜空的黑板上反复擦掉又画下的乌有之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