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青年作家(2015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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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特别推送(4)

春强的汽车喇叭在院子外面响。大力穿上外套,就跑出去了。车子冲了出去,很快到了他叔叔家。

大力他叔左眼眶青了,腮帮子有些肿。眼半眯着,嘴上一直小声骂着脏话。大力说:“先去医院瞧瞧吧。”春强显得异常冷静,抽着烟,徐徐地说:“二舅,最近得罪什么人了?”他叔下了炕,也抽上了烟,说:“没得罪什么人。”他婶子忙说:“八成是建宝,狗日的建宝,不使好心眼儿。”他叔说:“你懂啥,建宝这个人,讲义气,不会是他。”春强差点笑出来,很快恢复常态,说:“二舅,要真是建宝,我阉了他。”最后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他们去了镇上医院。急诊室人很多,听说有个妇女喝了农药,正在灌肥皂水。他们也想看个究竟,被护士撵了出来,只能隔着玻璃看个大概。大力没去看,远远躲着,喝农药自杀想来是最苦的。他想了好几种寻死的方法,都比这个痛快。春强看了会儿,溜回来说:“力哥,人死不了了,活过来了,我一看就能救活。”

等了好一会儿,才轮上他们。医生没说什么,就给开了药,说吊完瓶子就可以回家了。

【六】

春强和大力从医院溜出来透透气,边走边聊。

春强说:“咱俩去打打台球吧,好久没跟你打了。”

桌球室有很多新潮小青年。看上去镇子上的年轻人更潮一些,而且个个鼻孔朝天。不过对春强还算礼貌,喊声强哥,或点头微笑,都把他当回事。有个穿白短裙黑丝袜的小姑娘给他们摆球。

春强说:“我猜就是建宝干的。”

大力说:“有啥证据吗。”

春强说:“对二舅下手刚好合适,既能报一箭之仇,又不容易被怀疑,建宝够聪明的。”

大力说:“听说他俩是哥们儿,二叔说他挺讲义气的。”

春强笑了起来,说:“力哥,这个你也信?”

桌球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他们脱掉了外套,又脱掉了毛衣。大力不是春强的对手,连输了好几局。手机响了,大力老婆说:“妈还没回来,爸着急了,你抓紧回来找吧。”

大力说急着要走,春强开车送他回家,路上春强问:“要真是建宝干的,咱们该怎么办?”大力的心脏突突跳,老是想起火锅店老板被建宝捅了一刀的场景。他回应说:“你说呢。”

有几只绵羊横穿马路,后面跟着个老汉,仰着羊鞭。春强不住地摁喇叭,探出头去骂了两句,回头跟大力说:“力哥,这些人在别人麦地里放羊,吃人家的麦苗,早晚得收拾他们。”

“要我说,找个人先盯住他,瞅准机会一棍子闷下去,绑上,找地方审一审,看到底是他干的吗?”

“他要不承认呢?”

“揍个半死。”

“出来还会报复我们。”

“以你的意思就算了?”

“我看算了吧,再说也没证据。”

“力哥,像你这样,在村里没法混,人善人欺,马善人骑,这道理你也不懂吗?”

汽车开进了村子,很快就到了大力的家门口,春强没下车,车子喷了两股白烟就走了。

大力他爸急得团团转,大力老婆说:“我跟妈聊得很开心,她不会做傻事的。”他爸让大力马上去找,太阳已西斜,紧跟着黄昏就要来了。大力又想起医院里喝农药的妇女,一根塑料胶管插进胃里。他骑上电动车,在村里乱转开来,找了好几家,都没有他妈妈的身影。

天蒙蒙亮,他妈妈就出去了,村上人还没睡醒呢。大力上了大堤,沿着大堤向水库方向驶去。水库到了,他站在闸门上朝下望。平静的一湖水,浓黑看不到底,像藏了很多秘密。听村里人说,这里有很多死鬼,下了水就拽你的腿,不相信的人也不敢下水。他想他妈妈也不会跳下去,她是个胆小的人。

大力打电话问他老婆,妈回来了吗。说还没回来,天快要黑了,听声音,连她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想找个人问问,有没有发现有个女人在附近转悠。四周静悄悄的,没发现有什么人。他又骑上电动车,四处乱转,兴许能碰见什么人。手机响了,他老婆说:“妈回家了,我早就知道,你快回来吧,大姑也来了。”

等他回到家,家里人都在说他叔被人打的事。

他站在堂屋门口,大姑猛地起身,走过来摸了下他的头,说:“来好几天了,也不去我家玩。”大力被他大姑一摸,傻在那了,兀自站了一阵儿。

眼前的女人有些陌生,门牙掉了一颗,两颊瘦削,烫不合时宜的爆炸头。他大姑说:“孩儿,你又瘦了,工作压力大吧,明天要去我家吃好吃的,你姑父也在家,他也好几年没见你了。”大力傻呵呵地笑,没说什么,就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七】

大力要回城了。临行前一天,春强带了一瓶酒来。说是难得的好酒,别人送的,一直舍不得喝。一瓶酒被传来传去,最后还是打开了。一打开,挨个闻了闻,都说是好酒。

起初大力是不太想喝的,喝了一杯又一杯,总觉得意犹未尽。

他们都没提大力他叔挨揍的事儿,像是从没有过这回事。俩人看着新闻联播的国际要闻,就聊起了美国,说那个地方老是有暴风雪。后来就说起了美国要是跟我们中国开战,会怎样,我们国家胜算几何。大力也喜欢聊这个,他常看军事节目,对很多军事武器了如指掌。春强只有听下去的份儿。看来大学真没白读。说着说着,还是美国人厉害。一切都让人沮丧,春强说:“看来,我们还得忍着。”大力也回应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春强突然想起什么,这个家伙连初中都没毕业,脸上也常出现思考的表情,真是实属难得,大力喜欢他这一点。春强半眯着眼,说:“力哥,朝闻道,后面那句是什么?”大力问了句什么,春强又说了一遍“朝闻道”,他才听清。大力听说过这句话,但早就忘了“朝闻道”后面是什么。不过瞧春强的样子,他定是知道的,说出来是为了考考他,或者说有一些话要跟大力说。

大力实在想不起来后面那句是什么了。好像就在嘴边。在嘴边的话,有时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春强吐出一口烟,笑了起来,有点像嘲笑。他忍不住说了出来:“夕死可矣。”大力说:“是,就是夕死可矣,话在嘴边想不起来。”

大力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接着问:“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春强咬了咬牙,说:“人活着就这么回事,没什么好怕的。”

话一说完,大力想说不是这个意思,可又一想没什么不对,而且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他就有些脸红。忙喊着春强一块喝酒,又干了一杯。

外面下起了雪,下了有一阵子了。院子的灯一亮,就能看见雪花飞扬。大力像孩子似的喊了一声,下雪了,下大雪了。春强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大力很想去雪地里转转。大力老婆说让他们早点回来。

喝了不少酒,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路上都白了,连树也白了,雪下得更大了。两个男人的头发很快也白了。他们到了小河边,在河边的小路上慢悠悠地走着。

周围的白让河水显得更加深沉,仿佛静止了一般。他们没说什么话,一路走下去,又走到了水闸处。小河在那个地方停止了。可在停止的地方,他们听见了哗哗的流水声。他们俩说起了小时候,说站在那个高处向下跳。春强说:“你们都敢跳,就我不敢。后来我就一个人过来练,你还记得吧,力哥。”大力点了点头,想起很多往事来。

春强又说:“其实跳下去也没什么,你说呢。”

大力爬了上去,站在高处,看四周的一切。上次来这里,还是为了找他妈,今天来什么也不为,就是过来看看。雪花黏附在他的睫毛上,他摇晃着脑袋抖掉雪花。雪花就化了。

春强在下面喊:“力哥,你知道我在想啥吗?”

大力没说话,仍向远方瞭望。小时候,他们渡河过去,偷人家的红薯和花生。春强总在这边等着。

春强又说:“我在想,建宝在干啥。”说完,他也爬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