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王权的覆灭:1640~1649英国革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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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黎明前的黑暗——查理一世专制时期(1629~1640)(2)

因此,尽管国王的顾问官们有精力、有热情,尽管国内太平无事,国王的行为还算良好,但政府仍然软弱无力,不受人们敬重。政府受到国内纷争的打击,轮流被两个相敌对的势力所支配,它们有时不顾一切地摆脱法律的束缚,有时却又在极其微弱的困难面前让步。政府已在大陆抛弃了基督教事业,甚至禁止驻巴黎大使斯丘达莫尔勋爵在基督新教教堂做礼拜,因为它的仪式与英吉利教堂的仪式不一样。1631年,政府任命汉密尔顿侯爵为统领,在苏格兰招募六千人前去打仗,没想到他竟然吸收了清教徒派的宗旨和信条,而那正是英吉利国教所严禁的。查理诚心信仰前辈们所创造的革新宗教,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又总是会给天主教徒许多特殊的优待。大主教劳德和他的君主一样真诚地反对罗马教廷,甚至在讲经中竭力反对王后教堂所举行的礼拜仪式。但是,他却很赞成罗马天主教式的制度,教皇还因此送给他一顶红衣大主教的帽子(1633年8月)。在对待民众的态度上,政府也经常出现缺乏决断、自相矛盾的情况。英国在大肆炫耀专制主义,却不知道建立专制的基础需要花费大量精力,需要持之以恒。时间一长,专制主义就逐渐被人淡忘,以致专制的抽象要求日益超越了它所采用的手段。如今财政有了秩序,很公正,国王又并不穷奢极欲,但款项仍然十分缺乏,就像以前国王极其浪费、官吏普遍贪污时的情况一样。查理高傲地不肯向议会让步,于是想出削减自己花费的办法来平衡收支。在他看来,富丽堂皇的排场、豪华的宫廷宴会都是君主应有的权利,甚至是应尽的责任。他以前不知道大臣们在筹备这些排场和宴会时从中获取了多少好处,当他知道后,却又没有勇气去改革。所以,国王虽然通过和平的方式省去了许多额外支出,还是无法满足政府的需求。英国贸易发达,商船的数量及其活动日益增多,这就更加需要海军的保护。查理很自信地答应给予保护,并努力实现自己的诺言,但是效果并不太好,因为国王的舰船年久失修,水手们又很久没有领到饷银。巴巴里[11]的海盗竟然来到英吉利海峡,到达多佛海湾。海盗骚扰大不列颠海岸,登岸劫掠乡村,掳去几千人(1637年)。后来,雷恩斯巴勒船长奉命赴摩洛哥捣毁了一个海盗的大巢穴,发现三百七十个奴隶,其中包括英吉利人和爱尔兰人。由于政府懦弱无能、苟且偷安,斯特拉福德不得不自己出资为一艘船装备军械,以保护都柏林的港口免遭海盗蹂躏。

这样的昏聩无能及其不可避免的危险,当然逃不过经验丰富的人们的观察。各国驻伦敦代表已写信将这里的情况告诉自己的君主,英格兰徒有繁荣之名,被欧洲大陆认为是脆弱无能、鲁莽轻率、岌岌可危的。英格兰驻巴黎、马德里、海牙等处的大使,不止一次被人蔑视,甚至遭到侮辱[12]。斯特拉福德、劳德和其他阁员们都知道这样不妙的情形,也曾想方设法补救,其中最为勇敢最具才能的就是斯特拉福德。他奋力反对一切阻碍,迫切期望国王能以勤劳和远见治国,确保国家拥有稳定的国币收入、充实的武器军火、堡垒森严的要塞以及一支陆军。1634年,他毫不迟疑地召集爱尔兰议会。爱尔兰议会最听话,又乐于供他驱使,这也许是由于议员们怕他,也许因为他有功于爱尔兰。但是查理不许他再召开议会,因为国王与王后最怕听到议会这个词。尽管他自己是个精力充沛的人,却不得不受懦弱的人束缚。他具有远见,却无济于事,因为他一直在与盲人对话。内阁有几个大臣的想法与他相同,却更加自私,每当需要有人支持他的见解时,他们都退缩不前,只剩下他和劳德两个人去承受宫廷的阴谋与仇恨。

在英格兰历史中,查理的专制哪怕不算最残暴的,至少也是最不公平的,它完全称得上前所未有的滥用君权的罪名。查理既不能借口国事需求,又没有任何伟大的政绩能够满足人民朦胧的需要,就随意抛弃并践踏人民的权利。他不顾国家的法律和舆论,以及自己许过的诺言,随时根据环境需要,冒险尝试各种专制手段。他采用这些鲁莽的非法措施,并不是为了取得一个伟大制度的胜利,只是为了运用权宜之计艰难维持一个进退两难的政权。狡猾的律师们奉命搜索旧档案,试图从中发现以前的违法案件,将它们作为国王的权利。于是就有这些学问欠佳而品行险恶的人,把许多伪装的权利变成现实中的扰民苛政。若是有人上诉,那些奴性十足的法官就会宣布,这是国王一直都有的权利。有些法官不肯迎合君主的意向,国王就干脆成立了一批非正规法庭,例如横行不法的星法院[13]、北方政务会[14]等。它们独立于习惯法之外,代行法院职务。就这样,政府重新订立久已不抽的捐税,又巧立名目开征新的税种。许多专卖项目又出现了。(这些专卖项目由伊丽莎白所创,不久废除;詹姆士一世再立,但议会一直不许征收,便取消了;查理自己也曾一度取消过。)专卖项目使大臣们获得巨大利益,却使人民饱受痛苦。查理还常常扩建皇家森林。仅以罗金厄姆森林为例,它从周长六英里,扩大到周长六十英里,人民若不小心闯入,就会被逼缴沉重的罚款[15]。官员们四处查问人民的越权违规行为,如果找到错漏,却不加以革除,反而要人民出高价来换取弊政的继续。国王与某些办事人秘密勾结,给他们收取各种不合理费用的特殊权利。他们甚至将法官的严格执法变成一种获利的手段,只要稍有借口,就施以前所未闻的罚金。有人害怕这样的灾祸,就事先重贿以免除惩罚。这个时候的法庭,好像不干别的事,专为国王敛财,同时也让国王的对头们倾家荡产。如果某郡人民对滥征滥罚表示不满,国王就将当地的民团武装解除,直接让国王的军队进驻。人民不仅要供他们食宿,还要供应他们的装备。人民被迫偿付不属于他们的欠款,否则便会受到滥捕穷追。官府根据他们的财产、信用、经营事业的大小,要求交付若干数额的罚款,才释放他们。无论是抽捐,还是监禁、判罪、严罚或颁赏,都充满了随意性。专制范围日渐扩大,平民的怨恨之声此起彼伏,宫廷也害怕起来,然后就轮到导致人民怨怒的地方官员来行贿以免罪。斯特拉福德也疯狂地进行专制,有个名叫蒙特诺里斯的贵族说了几句略欠考虑的话,就差点被处以死刑。虽然最终并未执行,但此事在英格兰已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国王的内阁中也有人大声斥责。斯特拉福德为平息众怒,送了六千镑到伦敦分给重要的阁臣们。花了这笔代价后,他不仅免了罪,还获准可将他搜刮的罚款随意送给他所宠信的人。

这就是查理财政需要的后果,但是,他的恐惧心较之财政需要,使他更远离正轨。他虽然十分自傲,对一切都漫不经心,但有时也觉得自己力弱,需要人支持。他几次尝试恢复高等贵族曾经的权势。他害怕乡绅们在伦敦的势力,便借口禁止浪费,命他们回到自己的庄园里。星法院以维护贵族的尊严为己任。若有人得罪贵族,或在言语、行为上对贵族表示不敬,就会受到极其严重的刑责,被罚巨款。国王与遭到不敬的贵族则因此得利。国王的目的,是要壮大贵族的势力,抬高他们的身价。但这样的尝试并未继续下去,或许因为效果欠佳,又或许因为贵族们往日的行为,使国王不太信任他们的子孙。事实上,确实有几个贵族站在怨恨国王的队伍前列,而且人民信任这几个人。因此,国王现在需要找出另外一个集团,这个集团虽然已有一定势力,却还需要国王扶持,如果国王给他们一定的专制权利,他们就会报答国王。英格兰的教士们对这样的使命期盼已久,现在终于有这样的机会了。

英国国教是根据世俗君主的意愿建立起来的,在建立之初就丧失了独立性。这个团体既不赋有神圣的使命,又不能依靠本身的权利而存在。它既远离人民,又与罗马教皇和普世天主教会分离,其主教和高级教士们不过是国王的臣仆而已。它是一个有责任代表人类信仰的团体,但基础却如此薄弱空虚。英国国教早已知道自己的根本弱点,但由于害怕亨利八世和伊丽莎白的铁腕,它不敢采取任何措施来恢复地位。这个教会同时受到天主教和不奉国教的人们两面夹攻,其所拥有的财产和信仰一样岌岌可危。因此它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世俗君主,只有这种权威才能使教会免受仇敌的侵害。

伊丽莎白晚年时期,一些德高望重的国教教士曾有所表示。坎特伯雷大主教下面的牧师班克罗夫特博士认为主教制度并不是世俗的制度,自从使徒时代[16]以来,主教们便从上帝手中取得各项权利以管理教务。事实上,这些新教士认为自己的权利有了更加坚固的基础,便开始慢慢走向独立。尽管这种尝试一直小心翼翼,却仍受到轻蔑和反对。伊丽莎白断然宣称她对宗教有充分的、至高无上的精神权力。人民很积极地站到女王这边,他们要求宗教改革,他们很明白,主教们希望独立,并非出于使信仰摆脱君权的考虑,只是为了自己能控制信仰。

詹姆士一世在位时,不曾做过什么具有决定性的事情。他维持对宗教至高无上的权威,却给主教们许多恩惠,有心加强他们的势力(比如通过削弱他们仇敌的办法),因此他们的自信与力量也日益增大。他们热心地宣称国王有神赋的权利,不久又开始宣称他们自己有神赋的权利,班克罗夫特当初小心翼翼提出的主张,现已变成全体高等教士公开承认的意见。1604年12月,班克罗夫特被任命为坎特伯雷大主教。每当国王炫耀他的权利,教士们必鞠躬致敬;不过他们立刻就提出自己的要求,尤其要求反对人民,以获得国王的欢心。他们努力支持绝对专制的事业,希望将来有一天,国王必须依靠他们的帮助才能维持统治。

查理与议会发生矛盾后,在国内很孤立,四处寻找维护统治的方法,国教教士们认为这一天终于来临了。他们拥有巨大的财富,无人敢与他们争斗,天主教势力也不再让他们恐惧。教会大主教劳德得到国王的完全信任,由他独掌全部教务。其他大臣也没有竭力反对教士,同他们坚决斗争。大臣们对此漠不关心,或者自己就是秘密的天主教徒。许多学问渊博的人也为教会增色添彩。几所大学,尤其是牛津大学,非常崇拜该派的原则。如今教会只剩下一个敌人,那就是人民——他们见改革没有完成,不满之心与日俱增,就热衷于完成宗教改革。人民同时要求两样东西:对福音的信仰以及公民的自由。它们互为保障,因此同样危险,既威胁着国王的权力,又威胁着主教统治制的权力。国王虔诚奉教,相信他的权力和主教们的权力同样源于上帝,具有神圣不可侵犯的性质。教士们获得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机会,一方面可以脱离国王,另一方面又可以压制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