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电厂这边,一种不自觉的美好情感,已经偷偷地窜进了保尔·柯察金这个青年火夫的生活中。
这种感情是新鲜而生动的,而且难以置信地追逐着青少年们。
这个生性好斗、又倔又强、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儿反倒被这种感情折磨得坐立不安了。
冬涅娅的父亲是林务官。在保尔眼里,林务官和律师列辛斯基是一类人。
保尔是在贫穷与饥饿中长大的,所以他仇视一切有钱的人。因此,他对眼下这种感情怀着疑虑、恐惧和敌意。
他很清楚,冬涅娅跟石匠的女儿嘉莉娜完全不同,不能把她当成自己人看待,不能按着他的想法去看待。
因而,他对冬涅娅抱着不信任的态度。
只要这个漂亮而又有文化的姑娘对他这个火夫有半点嘲弄和侮辱,他就坚决反击!
保尔有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冬涅娅了。
今天,他打算再去湖边。
他故意从她家门前经过,渴望能够碰上她。他顺着花园的栅栏慢慢走着,走着,忽然远远看见花园尽头那熟悉的水手服装。
他连忙拾起栅栏旁边的一颗松籽,朝着她那白色的衣服掷过去。
冬涅娅飞快地转过身来。
她一见是保尔,就立刻满脸笑容地到栅栏跟前,把一只手伸过来:“您到底来了。”她高兴地说。
“这些天您去哪儿了?我又去过湖边,我把书丢在那儿了。我想您会来的。进来吧,到花园里来。”
保尔摇了摇头说:“我不进去。”
“怎么啦?”她十分惊讶,眉毛高高地扬起来了。
“不怎么,我想您爸爸会为这事发脾气的。您也会为我挨骂。他会责备您,为什么把这样脏的孩子带到花园里?”
“保尔,你别瞎扯了。”冬涅娅生气了。
“快进来吧。我爸爸才不会说这个呢,等一会儿您自己就知道了。进来吧。”她跑去开了园门。
保尔犹豫不决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他俩坐在了花园里的圆桌边。
冬涅娅问保尔:“您喜欢看书吗?”
“特别喜欢。”保尔精神抖擞地回答。
“那您最喜欢哪本书?”
保尔想了想说:“《朱泽倍·加里波第》。”
“是《朱泽培·加里波第》。”
冬涅娅给他纠正了错误后,继续问:“您真的最喜欢这部书?”
“真的!我已经看过这部书的第六十八卷了。每次一领工钱,我就买上五卷。啧!加里波第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保尔由衷地赞叹着。
“他才算真正的英雄!我特别服他!他跟敌人交了那么多次手,每次都胜了。他还乘着船游历了世界各国!唉,要是他现在还活着的话,我说什么也得去投奔他!他多有本事,把那么多手艺匠人都团结在一块儿,而且总是为穷人着想!”
“您想看看我家的图书室吗?”冬涅娅边问边拉了他的手。
“哦,不,我不去屋子里。”保尔坚定地推辞着。
“您怎么这么固执呢?害怕了?”
保尔看着自己那两只脏兮兮的脚板,十分难为情地挠着后脑勺问:“您爸妈真不会把我轰出来?”
“您别瞎扯了!我真的生气了啊!”冬涅娅满脸不高兴。
“一点也不瞎扯呢!列辛斯基就不让我们这样的人走进他屋里去,有话只让在厨房里谈。有一回,我有事去他家,他女儿妮莉,死活不让我进屋。她可能是怕我踩脏地毯,这个鬼丫头!”
保尔故意笑了笑。
“走吧!走吧!”
她双手抓住他的两肩,无拘无束地推着他走上了阳台。
而后,她领着他穿过饭厅,进了一个大房间,里面摆了一个老大老大的橡木书柜。
冬涅娅打开了柜门。
只见里面有数百本书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保尔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书,他又惊又喜。
“我这就给您挑一本最有意思的书;您得答应我,往后您得常来这儿借书,好吗?”
保尔禁不住兴奋地说:“我就是爱看书。”
他俩在一起呆了好几个小时。
这期间,两个人都很开心,也都有种情投意合的满足。
冬涅娅还把保尔介绍给自己的母亲。看来,这一切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她的母亲给保尔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
冬涅娅还把保尔领到了她本人的房间,给他看自己的书籍和学校的课本。
在她那小巧的梳妆台旁,立着一面不大的镜子。
冬涅娅把他拉到镜子跟前,笑嘻嘻地说:“您怎么把头发弄成了猿人样的?您是不是从来不剪也不梳?”
“长得太长了,我就剪短它,要不还叫我怎么办?”
保尔羞赧地强词夺理。
冬涅娅依然笑着,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把木梳子,麻利地梳理着他那乱糟糟的头发,一会儿工夫,就给梳好了。
“您看看,现在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端详着保尔,满意地说道:“头发应该梳得整整齐齐的,不能像您原来那样,就跟个猿人似的。”
而后,冬涅娅又用一种指责的眼光看他那退色的黄衬衫和破了的裤子,但并没说什么指责的话。
保尔看见了她指责的眼光,为此他有种说不出来的羞愧。
临走的时候,冬涅娅又嘱咐他,要他常来玩,并跟他约好,两天后一块去钓鱼。
保尔没勇气再穿过屋子,他怕碰到冬涅娅的母亲;他索性从窗子跳到了花园里。
由于阿尔吉莫不在家里上班,柯察金家的日子越来越艰难了。保尔的工资不够家用。
保尔的母亲打算找份工作——她听说列辛斯基家要雇一个老妈子。她便跟保尔商量,保尔没有同意。
他说:“妈,还是让我再找份工作吧。木材厂里正要雇人搬木板。我每天可以去那儿干半天活挣点钱,咱们娘儿俩的日子也就凑合了。你千万别再去外面干活了,要不然,阿尔吉莫准得生我的气了,怪我不想办法,反倒让妈吃苦受累。”
保尔的母亲好说歹说,想出去干点活儿,可保尔就是不答应。最后,她也就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保尔便在木材厂找上了活儿——把刚锯开的木板搬到晒木场去。
在那儿,他碰上了两个熟人。一个是老同学米什卡·列夫丘科夫,另一个是瓦尼亚·库列绍夫。
他和米什卡都跟人家说定按件记工,这样,工钱倒还合适。
因而,保尔每天白天在木材厂里干活儿,晚上去发电厂。
到了第十天晚上,他把在木材厂挣到的钱交给了母亲。
交钱时,他有点拿不定主意——最后红着脸说:“妈,给我买件蓝布衬衫吧,像去年那样的。用这一半工钱就够了,往后我还可以再给家里挣,你别担心,你看我这件太破了……”
他解释着,仿佛是在为自己的请求而致歉似的。
“呵,保尔,亲爱的,对,对,我今天就去买布,明天就给你缝好。”母亲和悦而内疚地答应着儿子,“你说的没错,你连一件新衬衫也没有。”
保尔站在了理发馆前,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那个卢布,便进去了。
理发匠年轻而活跃。他一见有顾客进来,便习惯性地点着头把他让到椅子上。
“请坐!”
保尔坐在一把宽大的安乐椅上,望望眼前的镜子,里面是自己那张不知如何是好的脸。
“短点?”
理发匠问他。
“对。不,是这样。我是说,要剪剪。你们管这个叫什么?”
他表达不出来,就用手比划。
“我知道了。”
理发匠会意地笑着。
一刻钟过去了。
保尔满身热汗地逃出了理发馆,很慌张,好在头发总算修剪整齐了。
说实在的,他那蓬乱的头发特别难为了理发匠,水用了不少,梳子都差点弄断了齿儿。
走到大街上,他轻松了许多,伸手拉了拉帽子。
“我妈看见,不知说什么呢?”
保尔没有去钓鱼,他失约了。
冬涅娅为此生气了。
“这个小火夫,太粗心太马虎了!”
她气鼓鼓地暗暗责备。
保尔一连几天都没去找她,她便更加烦闷起来。
这一天,她正想出去玩,忽然母亲推开一道门缝问她:“冬涅娅,有人来找你,让他进来吗?”
门前站着的正是保尔。
冬涅娅几乎没能认出他来。
保尔穿了崭新的蓝衬衫,黑裤子。皮靴也擦得明光锃亮。头发——冬涅娅第一眼就看见了——也刚刚理过了,再也不像以前那么乱糟糟的了。
嘿!这个黑生生的小伙子像是变了个人儿。
冬涅娅真想奚落他一番,但看到保尔的窘样后又不忍心再让他难为情了,便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用娇嗔的口气责问道:“您倒不觉得不好意思啊?您怎么没去钓鱼?您就这样守约呀?”
“这些天,我去木材厂干活儿了,所以没去钓鱼。”
他没有勇气告诉她,为了这件蓝衬衫和黑裤,他这些天几乎要累垮了。
其实不用说,聪慧过人的冬涅娅也猜到了,所以,她多日来对保尔的恼恨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咱们去水池边吧。”她提出了建议。
于是两个人进了花园,紧接着穿过花园踏上了那条小路。
这时,保尔已把冬涅娅当作了知己。
所以,他把心中最大的秘密告诉了她——他怎样偷来的中尉的手枪,而且还约她过几天一道去森林深处打枪玩。
“你可得保证,别把我的秘密告诉任何人。”
他不自觉地把“您”改作了“你”。
冬涅娅更是山盟海誓一般:“谁我也不告诉,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