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因为胡兰成之前一晚就没有睡好,他有些上火,导致眼睛得了火眼,于是自己去隔壁母亲的房间休息了。那个时候楼下仍然热闹非凡,堂前楼上人潮涌动,而隔壁新房里的新娘则由众多姊妹们陪伴着。胡兰成感觉比较累,躺了一会不想就睡着了。
这时胡兰成被楼下的鼓乐之声吵醒,他起身来到新房,只见一个老嫂正在帮着新娘化妆打扮。因为新郎与新娘马上要去堂前拜菩萨了,所以其他的姊妹早已下楼帮忙去了。
玉凤身着红袄红裤,临窗坐在梳妆台前。桌子上放着一碗她已经吃过几口的面条,还有一碗是留给胡兰成的。玉凤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子,她立刻将筷子递给胡兰成说:“你先吃点垫一垫吧!”胡兰成什么也没有说,接过筷子就将面条吃了个精光。这是玉凤第一次跟胡兰成说话。
平旦时分一到,新郎新娘就要去堂前拜菩萨了,接着拜祖先,拜公婆,拜堂中所有的长辈。每当新郎新娘跪拜的时候,鼓乐就会跟着响起。
整个礼拜结束之后,宴席就开始了……
每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大事,莫过于洞房花烛夜了。而闹洞房,越热闹越好,所以亲朋好友都必须参加。当然闹洞房的只能是男宾,他们想尽千方百计与新娘逗乐,目的就是为了让新娘发笑;而女宾们则统一战线保护新娘。那个时候,玉凤端坐在床沿,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她低着头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虽然看上去很安然,但实际上心理已经忐忑不安了。幸亏身边的老嫂见多了这种场面,她处处保护这新娘,凭借着自己的伶牙俐齿,既好言相劝了宾客,又引来了众人的欢笑。而玉凤也着实稳重,她一直端坐在床沿一句话也不说,那些男宾也就无可奈何了。直到夜深,众人都没能逗笑玉凤,玉凤这才嫣然一笑,给了宾客一个台阶下,宾客这才纷纷散去。这时,老嫂搬出新娘的喜果,摆上了酒菜,跟新郎新娘说了几句吉祥话儿,这才转身关上房门下楼了。
此刻,新房内只剩下胡兰成和玉凤两人。他们端坐在餐桌前,两人都沉默不语,直到胡兰成举起酒杯木讷地说了声“请”,两人这才各自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原本以为会再次回到沉默中,玉凤倒是开口说话了:“这次真是叫人怨心,宓家三娘舅说的聘礼嫁妆,确实毫无道理,为了我这个女儿,爹也受了不少委屈。”玉凤在新婚之夜说这些话,可见她真是直率而又真诚,当然里面包含更多的还是对丈夫的坦白。玉凤的这番话,使得胡兰成大吃一惊,他立刻回答家里是不会争这些的,只不过可桢娘舅有些小家子气罢了。玉凤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再说话了。
看见胡兰成吃了几颗荔枝,玉凤赶忙起身将包里的荔枝全部倒在了盘子里,接着又给他斟满了酒。几个微小的动作,足以看出玉凤对胡兰成的体贴和关心,更看的出她已经把胡兰成当作信赖与亲密的家人尽心尽力地伺候。但是两人最终也没有说上几句话,东西也没有多吃,随后,便解衣休息了。
婚后胡兰成与玉凤的感情还算可以,这主要是因为玉凤觉得胡兰成是个读书人,她心里很喜欢,另外她比胡兰成大一岁,有着姐姐关心弟弟的感情在里面。当然,玉凤更可望丈夫能够有朝一日成为人中之龙,所以她对胡兰成才倍加的体贴、宽容和关爱。
而胡兰成原本就是一个没有良心,只知道享受别人对自己好的人。但是他又有着旧式文人特有的矫情,所以即使他对玉凤又所不满,也不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大多时候他都是故意拿话伤害玉风,而玉凤也只是一言不发地默默承受着。
胡兰成不满玉凤主要是因为她没有进过学堂。那个时候“五四运动”正激烈地进行着,“五四运动”下的女学生都穿着白衫黑裙,而且思想也很新潮,玉凤当然不能与她们相提并论。而且玉凤又不像戏剧中的女子那样娇媚,善于讨人欢心,更不会唱歌、刺绣。有一次,胡兰成好不容易才让玉凤开口唱了首歌,而她唱的也是非常土气的歌曲,这让胡兰成更加觉得她很俗气。另外,胡兰成喜欢脸尖的女子,他觉得自己本来就长得圆头圆脑,想互补找个脸尖的,而玉凤恰好是圆脸。在胡兰成面前玉凤总显得有些笨拙,即使她惹胡兰成不高兴了,也不会用花言巧语来哄胡兰成,这个时候,胡兰成就会发狠用难听的话刺伤玉凤了。
即使这样,玉凤仍然全心全意地伺候胡兰成,以及婆婆吴菊花。虽然玉凤没有念过书,但是她懂得孝道是人生之根本,所以总是任劳任怨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婚后,胡兰成一直在胡村的小学里当老师,那个时候半年的薪水也只有35银元,而这是他们全家的经济来源。所以,家里的日子过得非常艰辛。
直到第二年三月的某天,胡兰成正在池塘边钓鱼时,接到了一封别人从镇上给他带回来的信。这封信是录取他去杭州邮政做邮务生的。五年前,他还在蕙兰中学读二年级的时候报了名,没想到事隔这么久才被录取。杭州邮政局开的薪水非常高,月工资就有35银元,这足以顶他在胡村教书半年的薪水,所以他满心欢喜地前往了。
胡兰成一个人来到了杭州,每个月他都会寄25银元给母亲,自己留下10银元。在当时,邮电局的工作是相当好的,只要认真负责,不但可以加薪,而且即使退休了也会有养老金。所以,在邮局工作的同事们,不管少的老的都对上司恭恭敬敬,哪怕做错一点小事也会被吓得半死。而一旦有人犯了错误,被扣了薪资,其他的同事就会幸灾乐祸,面对你的时候也是摆出一幅天要塌下来的样子。他们那种事不关己,冷冰冰的态度让人心寒。那个时候,是由外国人掌控邮局的,因此他们对待顾客相当傲慢,外加同事之间也没有感情可言,因此胡兰成瞧不起他们,觉得在这里做人实在没有乐趣可言。
有一天,一个集邮者拿着一些邮票要求胡兰成给盖章,他二话不说就给盖了,结果这事被局长看见了,他就严厉训斥胡兰成不应该这样做。第二天,一个英国妇女,拿着一些邮票同样要求胡兰成给盖章,胡兰成吸取教训便一口回绝了。谁曾想这个场面又被局长看见了,他走过去跟英国妇女道歉,然后就叫胡兰成给她盖章。这下可惹怒了胡兰成,他长久积压的愤怒一下上来了,倔强地不肯盖章。局长什么也没说,狠狠地瞪了胡兰成一眼,便亲自给那位英国妇女盖了章,接着把那位妇女送走了。当局长回过头时,他对着胡兰成骂了几句,胡兰成实在很不服气,于是回嘴顶了一句,这下局长恼羞成怒,说了些更难听的话,就把他给开除了。
胡兰成被开除之后没有地方可去,便返回了胡村,虽然玉凤和母亲都觉得失去这份工作有些可惜,但是这已经是无法弥补的事,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胡兰成连教书一职也失去了,所以只好在家闲着。当时幸好还有大哥积润在,家里才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上。百无聊赖的时候,胡兰成就以钓鱼来打发日子。
钓鱼强调静心,最忌讳心浮气躁,而胡兰成却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因此总会在钓鱼的时候谋划自己的将来。有一天,他突然想到自己要去北京念书,但是,对家人却总是念叨着准备去杭州找事做。那时,玉凤已经有了身孕,胡兰成却对此不管不问,他的心里想到的只有自己,他实在憋不住了决心一定要出去,于是胡兰成21岁那年,第一去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好在胡兰成并不是盲目的出走,燕京大学有他两个同学于瑞人与赵泉澄。九月份胡兰成来到了北京,在于瑞人和赵泉澄的引荐下,他谋到了一份在燕京大学副校长室当文书的工作。每天工作时间只有两个小时,其余时间他可以去课堂里旁听,或者去各处风景参观游览。
那个时候,燕京大学可谓名流荟萃,在校园里他总能看见些文人,有的时候赵泉澄会悄悄指着某个穿长衫的人对他说,这是周作人,这是陈垣,这是郭云观……虽然胡兰成并不是燕京大学的正式学生,但是他身处那个环境,耳濡目染,也是有很大长进的。
燕京大学在北京的西郊,校门外面隔条杨柳沟,有一个大校场。当时,张学良就在那里操练骑兵。胡兰成去看过好几次,有的时候天还没亮他就被马号声惊醒,每到这种时候,他的心里都会涌起一股悲壮凄凉的情绪。
那时北伐已经开始了,军队虽然刚到长沙,但是北京城已经蠢蠢欲动了。只是,胡兰成当时只有22岁,那个时候他对于政治,对于国家大事几乎不懂,实际上他一辈子也没弄明白政治是怎么一回事,否则就不会成为文化汉奸了!而他对于报纸上时事的评论也是一窍不通,只知道看报纸上的一些照片。对他而言,国军总司令蒋介石长得也算英俊,宋美龄确实很美丽;至于汪精卫的演说,广州女学生掷花如雨,他都是以一种看热闹的姿态对待的。
在燕京大学里,胡兰成只待了短短一年的时间,虽然当时他也有自己的一些想法,但是也只不过是文人的一种冲动罢了。当时,国家的变动属于头等大事,人民的心思也为之牵动着。在这种时刻,胡兰成也受到了一些影响,但是他的性格比较木讷,很少会有勇敢行事的时刻。所以在燕京大学的这一年中,他的情绪是相当低落的,于是他便想起来回家。胡兰成总是这样,只要风光的时候就不会想起自己还有个家,而受到挫折的时候就会立刻想到逃避,想到回家。这就是浪子的本性!胡兰成就是一个十足的浪子,他永远在外面奔波,只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胡兰成回去的时候,选择先从天津乘船到上海,然后转乘火车去到杭州,到达杭州之后,他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才渡船回到了胡村。
玉凤看见丈夫回家,心里很是欢喜。胡兰成还没有进家门,玉凤就将怀中的婴孩往他怀里塞,玉凤兴奋地连声说道:“爹爹回来了!”这时,孩子已经1岁了。胡兰成刚刚离开家,孩子就出生了,当时胡兰成正在去北京的火车上,火车正好经过黄河,看着滚滚的黄河他立刻想到了夏禹治水,于是仿照夏禹儿子的名字,提笔写信给家中的孩子取名为“启”。
按照人之常情来说,胡兰成在见到自己的骨肉时应当极其兴奋才是,可是当他把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感到非常不自在。对他而言,是玉凤让他抱孩子的,所以他才不得不抱一抱。伦常之情在他心里,似乎也是需要“理由”的,他自觉见孩子见得并不多,因此感情未深也是“可以理解”的。
回到家后,胡兰成又过着无所事事的生活,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夏天。有一天,他去岳父家散心,老丈人便带着他去到了蒋介石的家乡奉化,还特意带他去看了雪窦寺;接着还带他去了蒋介石的表亲葛竹王家。在家乡葛竹王家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并且家中还有一人随军北伐,正在南京做官呢!直到这时,胡兰成才终于明白岳父带他游玩的用意所在。于是,胡兰成随即起身来到了南京,找到总司令部。但是,因为关系太远,再加他除了念过书外没有一技之长,所以连续奔波了好几天也没有谋到事做。
胡兰成一直在南京滞留了八天,最后终于离开了。但是,他并没有回家,而是转站来到了杭州,第一次进入了斯家的大门。而这一住,就在斯家住了一年。
斯家大少爷颂德与胡兰成是蕙兰中学同学,他中学毕业之后就进入了光华大学,当时正因病在家休息。
当时斯家在金洞桥,家庭环境相当不错,而“维新变法”的核心人物康有为也是他家的常客。现在虽然搬到了金刚寺巷,只有两院三进的平房,但是大厅里仍然挂着康有为写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令整个宅子英气十足。
胡兰成住在斯家的这一年中,斯家对他可算是百般呵护。而且胡兰成还享受到了斯家特有的关爱,那就是斯家兄妹每月都有20角银洋的零用钱,胡兰成当然也不例外。当时胡兰成并不是亲手接下这20角银洋的,而是由太太在胡兰成不在时亲自放进他床前的抽屉里的。此外,过年的时候胡兰成还得到了两块银元的压岁钱,这也是由太太用红纸包好后放在果盘里由使女送进他的房间的。
如果照这样发展倒也没有什么,反正胡兰成就是那种只顾自己从不为家人考虑的人。可惜,他虽表面上显得斯文木讷,但实际上有着拈花惹草的天性,因此出事只是早晚的问题。
颂德有一个妹妹,名叫雅珊,当时正在女中读书,她虽只有16岁,但是个性特别,人又很刚烈,就连衣着打扮、言谈举止都丝毫没有小女孩的怯弱,而这正是胡兰成缺少并一直向往的。所以雅珊的一颦一笑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