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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鸿门忍辱

范增对项羽说:“刘邦原来是个无赖,又贪财,又好色。这会儿他进了关,不贪图财物和美女,可见他的野心不小哇。今天不消灭他,将来一定后患无穷。”

正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个使者,说是刘邦手下的左司马曹无伤派来报告机密的。那个使者传达曹无伤的话说:“沛公要在关中做王,那个秦王子婴,不但没办罪,听说沛公还要拜他为相国。皇宫里的一切珍宝,他都占为私有。我虽然拨在沛公部下,到底是楚国的臣下。因此特地派人前来奉告。”

项羽听了,瞪着眼睛骂着说:“可恨刘邦目中无人。天下人恨透了秦王,他反倒要拜秦王为相国,还跟我作对。哼!明天一早,我就领兵打过去,看他逃到哪儿去!”这时候,项羽兵马四十万,号称一百万,扎在鸿门,刘邦兵马十万,号称二十万,扎在霸上,相差不过四十里地。项羽一发动,说话就到。哪儿知道项羽营里有人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了。

那个泄露消息的人正是项羽的另一个叔父,名叫项伯。项伯曾经杀过人,逃到下邳投奔张良。张良把他收下来,跟他做了朋友。这会儿张良正在刘邦营里。项伯连夜骑着快马跑到刘邦营里,私底下见了张良,说了一个大概,就要拉他一块儿走。张良说:“韩王派我送沛公进关,现在人家有了急难,我独自逃走,太没有情义了。我要走也得去说一声。请您等一等,我马上出来跟您一块儿走。”

张良进去把项伯的话都告诉了刘邦。刘邦听了,吓得连话都说不利落了。他着急地说:“这这这怎么办呐?”张良问:“将军真要抗拒项羽吗?”刘邦皱着眉头,说:“有人叫我派兵去守关,不让诸侯的兵马进来。”张良又问:“将军自己核计核计,能不能抗拒项羽?”刘邦说:“本来就不行啊,现在可怎么办呐?”张良替他想个计策,告诉他怎么去结交项伯,替他从旁帮忙。

张良出来,见项伯还坐在那儿,就要求他去见刘邦。项伯只好跟着他进去。刘邦很恭敬地请他坐在上位,还摆上酒席,一次次地给他敬酒,很小心地说:“我进关以后,什么都不敢拿,什么都不敢做主,只把秦国的官员和老百姓安抚了一下,封了库房,一心一意地等候着鲁公(就是项羽)。为了防备盗贼和别的可能发生的情况,这才派些将士去守关。我日日夜夜盼着鲁公到来,哪儿敢背叛鲁公啊。请您在鲁公面前替我分辩几句,我对鲁公始终忠诚,决不辜负他的恩德。”张良又从旁请项伯帮帮忙,项伯答应下来了。

刘邦还不大放心,他要求和项伯结为亲家,把他女儿许配给项伯的儿子。项伯也答应了。张良就替他们斟酒道喜。项伯说:“我回去就替亲家说去。可是明天一早,您自己快去向鲁公赔不是。”刘邦说:“当然,当然!我一定去。”

项伯回到鸿门,已经三更天了,项羽可还没睡。他瞧见项伯进来,就问:“叔父哪儿去了?”项伯说:“我有个朋友叫张良,他曾经救了我的命。现在他正在刘邦营里。我怕明天打仗,张良也保不住,特意叫他来投降。”项羽也知道张良,就问:“他来了吗?”项伯摇摇头,说:“他不敢来。他说刘邦并没得罪将军,将军反倒去打他,未免有失人心。”他就把刘邦的话说了一遍,还说:“要是刘邦不先打下关中,咱们怎么能够那么容易进来呐?人家有了功劳,还要去打他,这是不合情理的。他说他明天亲自来赔不是。我说人家既然愿意听从指挥,不如好好儿待他。”项羽点点头,可没说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刘邦带着张良、樊哙、夏侯婴等几个心腹和一百来个人上鸿门来了。到了营门前,刘邦一看项羽的军营威武森严,心里就有几分害怕。有个将军传令,说:“不准多带随从的人,只准带文官或武将一名。”刘邦只好带着张良硬着头皮进去。

刘邦见了项羽,不敢像过去那样平辈行礼。他趴在地下,行着大礼,说:“刘邦拜见将军,静候吩咐。”项羽杀气腾腾地问他:“你有三项大罪,知道不知道?”刘邦说:“我只不过是个沛县的亭长,听了别人的话兴兵伐秦,才得投在将军的旗子下,听从将军指挥,丝毫不敢冒犯将军。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将军。”项羽说:“天下痛恨秦王,你自作主张把他放了,还要重用他,这是第一项大罪。就凭你一句话,随便改变法令,收买人心,这是第二项大罪。你抗拒诸侯,不准他们进关,这是第三项大罪。犯了这三项大罪,怎么还说不知道?”

刘邦回答说:“请将军允许我表明心迹,再办我的罪。第一,秦王子婴前来投降,我不敢自作主张,只好暂时把他看管起来,等候将军发落。第二,秦国法令苛刻,老百姓像掉在水里火里一样,天天盼着有人来救他们。我急于约法三章,就为了宣扬将军的恩德,好叫秦人知道:进关的先锋就能这么爱护百姓,他们的主将就更不用说了。第三,我怕盗贼未平,秦军的残余可能作乱,不能不派人守关,哪儿敢抗拒将军呐?”项羽听到这儿,眼珠子转了转,脸色缓和得多了。刘邦接着说:“将军在河北作战,我在河南作战,虽说军队分作两路,同心协力可是一样的。托将军洪福,我进了关,能在这儿见到将军,真够高兴的了。哪儿知道有人从中挑拨,叫将军生气,这实在太不幸了。还请将军体谅我的苦衷,多多包涵。”项羽连想都没想,就挺直爽地说:“就是你们的左司马说的,要不然,我怎么会发火呐?”说着,他扶起刘邦,请他坐下,还留他喝酒。

项羽和项伯是主人,坐了主位,范增作陪,刘邦坐了客位,张良作陪。五个人喝着,吃着,聊着,帐外吹吹打打奏着军乐。项羽和项伯殷殷勤勤地劝酒,刘邦可提心吊胆地不敢多喝。范增和张良各有各的心事,再说都是陪客,不便多说话。范增早已劝过项羽及早杀了刘邦,免得以后吃他的亏,这会儿见项羽对刘邦这么宽容,急得什么似的。他拿起身上佩着的一块玉玦(是腰带上挂着的一块玉;玦jué),拿眼睛向项羽说话,叫他下个决心,杀了刘邦。项羽明白了。可是人家到这儿来赔罪,怎么能害他呐?他瞧了瞧范增,不理他,只管喝酒。

过了一会儿,范增又拿起玉玦来向项羽做暗号。项羽向范增有意无意地点了点头,还是不听他的,心里想:“人家自己上这儿来,就这么谋害他,还像个大丈夫吗?再说已经和好了,就该好下去。要是容不下一个刘邦,怎么容得下天下呐?”他反倒向刘邦劝酒。

范增第三次拿起玉玦来,连连向项羽递眼色。项羽当做没瞧见。范增实在忍不住,借个因由出去了。他叫项羽的叔伯兄弟项庄过来,对他说:“鲁公太厚道了,他不愿意自己动手。你快进去给他们敬酒。完了就给他们舞剑,瞧个方便,杀了刘邦。要不然,咱们将来都要做他的俘虏呐。”项庄就进去给他们敬酒。项庄敬过了酒,说:“军营里的音乐没有多大的味儿,请允许我舞剑,给诸公下酒。”说着就拔剑起舞。

舞着,舞着,慢慢儿舞到刘邦前面来了。项羽只顾喝酒,不说话,刘邦吓得脸都变白了,张良直拿眼睛看项伯。项伯起来对项羽说:“一个人舞不如两个人对舞。”项羽说:“叔父有兴头,请吧。”项伯也就拔剑起舞。他可老把身子挡住刘邦。张良也像范增那样向项羽告个便儿出去了,留下项羽和刘邦两个人喝酒。项羽看着项庄和项伯舞剑,刘邦可直擦鼻子上的汗珠,浑身有气没力。

张良到了军门外,樊哙就上来问:“怎么样了?”张良说:“十分紧急。项庄舞剑,要对沛公下手。”樊哙跳起来,说:“要死死在一块儿!我去!”他右手提着宝剑,左手抱着盾牌,直往军门冲击。卫兵们横着长戟,不让他进去。樊哙拿盾牌一顶,就撞倒了两个卫兵。他们还没爬起来,樊哙已经进了中军,用剑挑起帘子,冲到项羽面前,拿着宝剑,挂着盾牌,气呼呼地一站,连头发都向上直竖,两只眼睛睁得连眼角都快裂开来了。项庄、项伯猛然见了这么一个壮士进来,不由得都收了剑,呆呆地瞧着。项羽按着剑,问:“你是什么人?到这儿干么?”张良已经跟了进来,抢前一步,替他回答说:“他是沛公的参乘(驾车的)樊哙,前来讨赏。”项羽说:“好一个壮士。”接着回过头去,说:“赏他一斗好酒,一只肘子(肘zhǒu)。”底下的人就给他一斗酒,一只生的肘子。樊哙站着,一口气喝完了酒,蹲下来把盾牌覆在地上,把生猪肉搁在盾面上,用剑切成几块,就这么把生肘子吃下去了。

项羽说:“壮士还能喝吗?”樊哙说:“我死也不怕,还怕喝酒?”项羽觉得这个大老粗说话实在鲁莽,可是挺好玩儿的,就说:“你干么要死?”樊哙说:“秦王好像豺狼虎豹一般,只知道杀人,压迫人,才逼得天下都起来反抗。怀王跟将士们约定:谁先进关,谁就做王。现在沛公先进了关,他可并没称王。他封了库房,关了宫室,把军队驻在霸上,天天等着大王来。派士兵去守关也是为了防备盗贼,防备秦人作乱,沛公这么劳苦功高,大王没封他什么爵位,没给他什么赏赐,反倒听了小人的挑拨,要杀害有功劳的人,这跟秦王有什么两样?我不懂大王是什么心意。”项羽不回答他,光说:“请坐。”樊哙就一屁股坐在张良旁边。项伯也归了座,项庄站在旁边伺候着项羽。项羽还是叫大伙儿喝酒。他喝多了,闭着眼睛想着樊哙的话,横靠着几桌好像打盹似的。

过了一会儿,刘邦起来要上厕所去,张良向项伯低声地告个便儿,带着樊哙跟了出来。刘邦要溜回去,嘱咐张良留着代他向项羽告辞。张良问他:

“您带来什么礼物没有?”刘邦说:“我带来一对白璧,想献给鲁公,一对玉斗(相当于后来的玉杯),想送给亚父(项羽尊范增为亚父)。因为他们生气了,我不敢拿出来,请先生代我献给他们。”

刘邦只带着樊哙、夏侯婴他们几个人从小道跑回霸上去了。他一回到营里,就把曹无伤斩了。项羽见刘邦好久没回来,就派陈平去请他。张良跟着陈平进去,向项羽赔不是,说:“沛公醉了,怕失礼,叫我奉上白璧一双,献给将军,玉斗一双,献给亚父。”项羽说:“沛公呐?”张良又向他行个礼。说:“他怕将军的部下跟他为难,先走了,这会儿大概已经快到霸上了。我们留在这儿等候处分。”项羽也不介意,很大方地说:“你们都好好地回去吧。”回头又对自己人说:“你们也散了吧。”他们都出去了。

一会儿范增进来,他见项羽把玉璧搁在几上,一声不言语地瞅着,又是恨他又是疼他。项羽一见范增进来,就有气没力地指着玉斗对他说:“这是沛公送给亚父的。”范增过来,拿起玉斗扔在地下,拔出剑来把两只玉斗都打破了,自言自语地说:“唉!真是个小孩子,没法替他出主意。”他见项羽不动声色地坐着,就明明白白地对他说:“夺将军天下的一定是刘邦。我们瞧着做俘虏吧!”项羽一向很尊重范增,还称他为“亚父”,这会儿也明白他是向着自己,可是他自己有自己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