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同时被送往医院。
雪莲和陈正东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忙着通知陶然的亲属,商量着叶永义的后事。方非已经没有大碍,胳膊打了石膏,依然昏睡,暂且由姨妈照看。
姨妈抽空去办理住院手续。方非醒来,已近黄昏。病房里空无一人,窗外透了蓝白的闪灯,风一阵吹来,飞来扑鼻的花香。
她坐起来,消瘦了很多,看着自己胳膊上的石膏,看看窗外,神情十分木然。无知无觉的走出病房,随意在走廊里游荡。
下了一层楼,是烧伤科,她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引过去。站在病房门口,一位头发凌乱的女人正拼力拖住床头,哭喊着哀求医生和护士:“你们要推她去哪里?不要把我女儿带到那个阴冷的地方,……求求你们,不要带走她,陶然啊,你不要妈妈了……”
方非闻声莫名心酸,那床上的人已经被白布遮了头。她显得十分疲乏,听见有人叫她:“方非!”
方非看过去,是一个双目通红的中年男子,方非有一闪的惊喜,随之又平淡下来,道:“你认识我?对不起,我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陶企国摇摇头,本想再说些什么,耳边蓦然响起陶然临终的嘱托,终是没有开口。
自称是陶然妈妈的女人,回过神来,冷漠而沮丧的盯住她问:“你就是方非?听说我女儿就是为了送你去医院,才死在路上的。”
方非不禁一阵一阵的发抖,又冷又热,伤口发痛,眼前影子重重,听不懂他们都在说什么,仿佛只身来到一个陌生的过度,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她一个人站在荒芜的光亮之中。
陶企国仿佛瞬间苍老,他拉住陶然的妈妈,说:“她或许也受了刺激,你不要闹了,还是让陶然早点安息。”
陶企国和夫人哀痛欲绝,仿佛灵魂都随陶然飞走,不得不将自己唯一的骨肉送入太平间。方非愣在门外,三分钟后被姨妈找到。姨妈说:“你醒了?医生说你要休息,怎么乱跑?”
方非看着眼前的姨妈,怎么一下子增长了几岁的年纪,她乖乖的被姨妈拖着手,去看主治医生。
经过了一系列的反复检查和近一个小时的详细询问,医生判定,方非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她只记得上大学之前的事情。究竟为什么以大学为分界,无人清楚得知。
医生说,方非高烧时期拖延过久,导致一部分脑细胞受损,加上亲眼目睹汽车爆炸和两个朋友葬身火海,因无法接受事实,心理自身免疫,失掉这部分记忆。
或许事故的起源要追溯到专科院校时期,所有与此有关的记忆都会自动被屏蔽。失去记忆是心理生理双重打击,基本无法得以恢复。
即使将来时间久了,会有慢慢认出一些人的可能,但这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和发生的过往已经基本模糊一片。
姜跃明得到保姆的通知,又看了新闻,寻到方非的病房。方非吊着石膏手臂,见有人进来,连忙坐起,问道:“你是哪位?我辨认了太多人了,真有些吃不消。”
他说:“我是你的一个朋友,叫姜跃明。我知道你丧失了记忆,你是否记得路安平这个人?”
方非摇摇头。
“那么,紫荆花园呢?有印象吗?”
方非侧着头,想了想:“没有丝毫印象。”
姜跃明的心里顿时空洞了许多,看着方非的眼神,一点哀伤,又分外宁静,没有要求与渴望,带了少许稚气与三分认真,让他想起了方非的第一次面试。
姜跃明向方非的姨妈道了别,走出医院,打了越洋长途,汇报了这边的情况,问路安平的安排。
路安平沉默片刻,吩咐道:“不要再去打扰她了。她无法记起的,或许都是不愉快的经历,她需要的不是汽车洋房,让她恢复平静的生活,才是最好的礼物。”
亲朋好友都达成一致协议,让事情顺其自然,不再让方非刻意寻回记忆。一无所有未必表示幻灭,没有喜悦也没有伤痛,或许是一种重新开始。
忘记,就是发生过的事情,可以当做没发生,犹如自由。所有的创伤都会在此得到治疗。
方非今日出院,妈妈穿了一件红色的上衣,戴了假发,提早结束了一期化疗,她精神好了许多,在家里静静等她。
方非来进了家门,打量陌生的房间,看着双眼含泪的妈妈,问道:“妈妈,你是不是病得厉害,怎么变得这么瘦了?”
或许跟方非相伴的日子越来越少,没关系,即使只有短短几天,也一定全是幸福的。妈妈拉住她的手,微微笑:“以后慢慢解释。”
方非坐在沙发上,仍然无法放弃对历史的好奇,她问雪莲:“你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那能不能告诉我,我之前是否过着普通的生活?我是否算是个善良的人?”
雪莲轻轻拍打她的背,肯定的回答:“很平凡的人生经历,很普通的生活,是个很善良的人。”
“可是有人说,那个叫陶然的女孩因为送我去医院才出的车祸。司机还是她的未婚夫。这全都怪我。”方非内疚的低下头,显然只听说了皮毛。
“事故就是事故,并不是你的错,谁也不能怪。”雪莲道。
方非听后,吁一口气,感激的看了雪莲一眼,如释重负。转头正好与陈正东眼神相对。
眼前的这个叫陈正东的男子,是否对自己的过往无所不知?方非想,他一直静默地看着我,仿佛愿意包容与接纳,一切关于我的创伤与骄傲。
方非每次看陈正东,嘴角都会浮上一抹微笑,雪莲看在眼里,抓住机会,指着陈正东问她:“是否知道他是什么人?”
方非沉默几秒,回答:“我所喜欢的人。”
雪莲脸上掠过讶异与惊怯,问:“你真的记得了?”
“不记得。”方非的脸颊泛起胭脂的颜色,解释道,“看到他,心里的感受很复杂,有一点酸,有一点甜,所以我猜,他大概就是我所喜欢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