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干校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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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春蚕到死丝方尽

我是1969年底认识顾准伯伯的,那时他的妻子汪璧(原名:方采秀)自杀身亡已一年多。在我后来跟他相处的几年当中,经常能感到他对妻子深深的怀念。笔者重读顾准的《息县日记》,看到里面多处哀伤地提到亡妻:

1944年在延安,我为父亲服丧。这一回,我不服丧,因为我为秀服丧是终身的。……我至少还要活二十年,三十五年的记忆,至少在我心里还要活二十年。

这些“家务活动”,过去是写信给秀的资料,现在则“便纵有千种风情,待与何人说”?旬日,梦寐中曾痛哭失声,醒来强自抑制,犹留呜咽……

“孤老头子”的凄凉感触愈来愈深,怀念孩子,怀念死去的采秀。

日子就是这样过下去了。心情宁静,只是昨晚梦见采秀,又哭醒一次……

……要在任何环境下继续观察思考和研究。自暴自弃,何以对死者?——秀永离尘世之际,究竟是怨恨我还是对我有所希望,也许我永远不能知道的了。然而秀实实在在为我而死,我若不能有所作为,我的生命还有什么价值?

这些日记片段,犹如《长恨歌》中所唱: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一次伯伯谈天时,不知怎么就说到人生的三大不幸: 幼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这时他陷入深思,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可我体会,晚年丧偶也是不得了啊!”

他的房间里有两张拼在一起的书桌,当中摆了一只翠绿色玻璃罩的双头台灯。我感到好奇,问伯伯为什么一个人做学问,却要用双头台灯。他说:“我是有意选这只灯的,因为过去在家里和妻子汪璧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样摆放桌子,用的就是这种灯。现在坐在桌前,看到这只灯,就会感觉汪璧仿佛坐在对面,和我一起读书……”

听骆耕漠伯伯讲,有一次他请顾伯伯去莫斯科餐厅吃饭。没想到去晚了,已经客满,他们败兴而归。在回来的路上,顾伯伯建议不乘车,一起散散步,于是两人往回走。可顾伯伯并没有走钓鱼台那条大马路,而是慢慢地走进了百万庄住宅小区,径直走到他过去住的那栋楼前,抬起头默默注视着楼上的窗子。骆伯伯这才意识到他在怀念已故的妻子,只好劝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说罢拉着他离开了那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