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九州·无尽长门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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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我是谁,你是谁(2)

“绝对是开玩笑,”雪怀青连嘴都合不上了,“这怎么可能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

安星眠此时则软软地坐在了地上。即便只是在很短时间内释放出那股奇怪的力量,他也觉得身体难以承受。喘息了好一阵子,他才有力气重新说话:“你为什么要为了我去求人?到底是什么事?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须弥子木然呆立在原地,过了许久才说:“你……你是琴音的亲生儿子。”

你是琴音的亲生儿子。

姜琴音的亲生儿子。

那个和须弥子纠缠了半生,最后落寞死去的姜琴音。那个心高气傲却放不掉情爱痴缠的姜琴音。雪怀青的授业恩师,脾气古怪的老女人,姜琴音。

而安星眠,是这个姜琴音的儿子。

“这不可能?我师父……她从来没提起过她有一个儿子!”雪怀青完全陷入了震惊中。

“你在胡说些什么?”安星眠不顾浑身上下的疲软酸痛,硬撑着站了起来,“我的母亲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死掉了。她早就死了,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怎么可能是怀青的师父?”

“她早就死了,所以你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她,不是么?”须弥子说,“没有亲眼见过,你就敢断言我是在说谎话,这就是你们长门僧的处世智慧吗?”

安星眠被噎住了。须弥子说得不错,这种时候,听凭着情感的支配拒绝对方的说法,只是愚蠢的行为。何况尽管他从感情上有些难以接受,内心深处的理智却在悄悄地说:须弥子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也没有说谎的理由和动机。他所说的,多半是真话。

安星眠闭上眼睛,努力强迫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然后慢慢地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是姜琴音的儿子,那我的父亲是谁?你又为了什么要来这里见这位鲛人?”

须弥子哼了一声:“这还像点话。如果琴音的儿子是这么一个只会意气用事的糊涂蛋,不如直接杀掉干净。”

“我还没有承认我是姜琴音的儿子,”安星眠说,“所以我需要你讲清楚事实的真相。”

“先等一等,”鲛人却在这时侯插嘴了,“我对这小子是谁的儿子没有丝毫兴趣。你我的对决也可以先押下一会儿再继续,但你必须告诉我,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事。”

“不用抢,你们俩的问题,我可以合并在一起一次回答清楚,”须弥子说,“你的确是琴音的儿子,但却不是一个普通人,因为在琴音怀孕期间,她对你做了一件事,让你的体内产生了那一道凶猛的异种精神力,我来寻找这个鲛人,也是因为想要找她借阅一下魅灵之书,来替你消解这道精神力,把你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那是琴音留给我的遗愿,我无论如何也要完成它,尽管你非常不讨我喜欢。”

“我不是一个普通人……怀孕期间……要靠魅灵之书来消解……”安星眠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一句话里的诸多信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什么?”

但是女鲛人却似乎已经明白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安星眠,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好狠心的女人,我明白了。不错,这个法子是魅灵之书所记载的,的确只能想办法从这本书上寻找化解的方法,虽然我很怀疑它根本就无可消解。”

“为什么狠心?到底是魅灵之书上的什么邪法?”雪怀青也急了。她亲眼目睹师父姜琴音因为修炼魅灵之书而死,从心底深处对这本书既害怕又厌恶,眼下居然听说安星眠身上也被种有魅灵之书里记载的邪术,一下子惊惶起来。

鲛人微微一笑,似乎安星眠和雪怀青的焦急更能让她得到邪恶的快乐。她幸灾乐祸地看着安星眠,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一个鬼婴。”

“鬼婴?”安星眠身子微微一晃,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发出一声怒斥,“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东西?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刚开始时,他的声音很响亮,陷入一种猝不及防的愤怒之中,但很快地,他的声音低下去了,语调也变得不那么坚定。

“你的学识很丰富,知道鬼婴是什么东西,”须弥子说,“所以你也猜到了,她说的是实话。女娃儿,你知道鬼婴吗?”

从听到“鬼婴”这两个字开始,雪怀青就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几乎要站不稳。安星眠扶住了她,她用一种近乎虚弱的声音回答须弥子说:“我……听说过,虽然所知不算太详细,先师曾向我提起过,说那是一种笨办法,不过虽然笨,却十分有效。”

她回忆起师父所告诉她的关于鬼婴的一些知识。那是一种极度邪恶的修炼方式,只有怀孕的女性才能施用。那几乎是专属于绝望的人们的一种邪术,是无路可走的时候,不惜牺牲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来进行报复的疯狂手段。

如果一个怀孕的女性想要培育鬼婴,那么临产时,她并不会直接生下孩子,而是从肚脐处注入某种特殊的药物,利用这种药物让胎儿长期存在于母体中。接下来,母亲会利用各种剧毒药物来养这个婴儿,让它不断地积蓄力量,成为一个拥有极强大的精神力量的怪胎。

一般而言,这样一个鬼婴可以在母体内存在两年到三年,甚至更长时间,给母体带来的痛苦折磨是可想而知的。但是假如这个狠心的母亲能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把鬼婴培育成熟的话,他将拥有极度可怕的精神力量,可以成为杀人的利器。最恐怖的是,这股精神力就像活人一样,是可以不断增长的。也就是说,一个鬼婴使用越久,就会越发强大。

但是问题来了,雪怀青依稀记得,用这种方法培育出来的鬼婴,其实与其说是活人,不如说是类似于尸仆那样的傀儡,完全听母体的支配,而并没有自己的独立意识。而安星眠却一直是一个有着自己的思想和智慧的正常人。这是怎么回事呢?

雪怀青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须弥子解释说:“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那是因为鬼婴出世之后,体内的那股异种精神力量就会完全压倒他本身的精神,令他完全丧失神智。但如果修炼不到家,就会有所缺陷,再加上在出生之前,有高明的秘术士想办法硬生生地压制住了这股精神力,使其不能发作,那这个婴儿至少在出生的时候是正常的。当然了,随着他的肉体和精神不断成长,这股异种精神力也会不断增长,迟早有一天还是会发作,除非碰上奇迹才能继续活下去。”

“而我遇上的奇迹,就是萨犀伽罗了。”安星眠喃喃地说。他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体内会有这样一股无法阻挡的邪恶力量,也明白过来为什么萨犀伽罗恰恰与之契合。那是因为这股异种精神力量会令自己不断地成长膨胀,刚刚好和萨犀伽罗贪婪的欲望相抵消。二十多年前,逃亡中的鹤鸿临那一次无意间的闯入,就这样把萨犀伽罗带到自己身边,救了自己一命。

原来我是一个鬼婴,安星眠颓然坐倒在地上。一直以来,虽然他和人相处总是谦和平易,但在内心深处,还是难免要为自己而感到骄傲的:家世不错,相貌不坏,武技虽不顶尖也算得上是高手,尤其是头脑和学识俱佳。总体而言,他觉得自己还马马虎虎当得起“优秀”两个字。

但是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是一个污秽邪恶的鬼婴,一个原本就不应当出生的存在。他的降世就是为了报复和杀戮,就是为了母亲姜琴音的刻骨仇恨——虽然他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

生命是一道道没有穷尽的长门,但我原本连第一道门都不应该跨过,他想着,忽然有一种连心脏都懒得再跳动的感觉。

就在这时候,他感到一双温暖细腻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掌,不用抬头,他就知道是雪怀青。

“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有智慧的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应该看不穿,”雪怀青在他耳边温柔地说,“你是什么人,不在于你是怎么出生的,也不在于你的父母是谁,而在于你怎么活。”

“在于我怎么活……”安星眠一怔。

“你是个鬼婴又怎么样?你是泥土捏出来的又怎么样?”雪怀青说,“这二十多年,你活得不快乐吗?你想做的事情没有做成吗?当那些被你帮助的贫民们尊称你为夫子的时候,他们知道你是一个鬼婴吗?”

安星眠若有所思,久久地没有说话。雪怀青轻轻一笑:“先别想那么多了,这是你刚刚跟我说过的话。我们还是先听须弥子把话说完吧。”

安星眠勉强一笑:“你说得对,无论我现在做什么,也什么都改变不了。还是请须弥子先生讲完吧。就算是个鬼婴,我也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不是么?至少,我现在知道了我的母亲是姜琴音,那么父亲呢?我的生身父亲又是谁?”

须弥子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其实,你见到过你的父亲,只不过你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你罢了。”

“我见到过?”安星眠更加意外,“他是谁?”

“他和你眼前的这位鲛人有一个共通之处,就是容颜不老。”须弥子拖长了声调说。

“陆先生?辰月教的陆先生?”安星眠叫了出来!

“没错,就是陆先生。”须弥子很满意看到安星眠现在的表情。他同时也敏锐地注意到,当提起“陆先生”这三个字的时候,女鲛人的眉头微微一皱。

一年半之前,当须弥子在幻象森林和安雪二人分手后,立即赶往天启城,按照雪怀青告诉他的方位,找到了姜琴音的墓地。他一向是个无法无天的人,来天启之前就已经盘算好了,要把姜琴音的尸骨挖掘出来,烧成骨灰带在身边。结果在此过程中,他在姜琴音的随身玉佩里发现了一张字条,这张字条是专门留给他的。姜琴音在字条里说,如果须弥子真的会来挖掘她的遗骨,说明他心里还有她这个人,那她将会托付一件事给须弥子。

心里充满了深深悔意的须弥子自然遵照着字条上的事去做了。他按照字条上的地点,找到了姜琴音留下的一封长信,这封长信的内容让须弥子内心百感交集。他这才知道,自己这些年来只顾和姜琴音斗气,却根本不了解对方,并且从来没有试图去走进她的内心世界。

姜琴音在信里讲述了一件不为人知的往事。那是大约二十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年轻的她和须弥子还只是泛泛之交,她所爱的是另外一个男人,那就是辰月教的陆先生。当然,陆先生只是后来的一个化名,此人的真名叫路阡陌,在辰月教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名声,但却可能是当世最厉害的秘术士之一,然而,在和路阡陌坠入爱河的时候,对方并没有透露他的真实身份,他在姜琴音眼里只是一个英俊迷人的普通秘术士而已。

那时候姜琴音天真地以为这段恋情会一直持续下去,却没想到会遭到背叛。故事表面看起来似乎很俗套,路阡陌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另外一个比姜琴音更加美丽的女人,于是决绝地离她而去。但姜琴音却敏锐地觉察到这其中另有文章,因为路阡陌并不像是一个贪恋女色的人。她强行压抑着内心的巨大痛苦,悄悄展开了调查,并且最终发现了惊人的真相。

路阡陌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辰月教内的一员教长,地位极高。以姜琴音所知,能在辰月教里升任到教长职位的,绝非常人,这样的人往往头脑里只有坚贞的信仰,而恐怕很难会存在凡人的男女情爱。

姜琴音本身也是个头脑很聪明的人,只是性格过于偏执导致她不能取得更高的成就而已。此时开动全副心神去分析这件事,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路阡陌可能并不爱她,只是在利用她而已,因为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路阡陌总是有意无意地打探尸舞者的各种信息,尤其是组织结构。当他得知尸舞者基本上就没有一个组织体系、大多是各自单独行动的时候,也曾有一些微微的失望流露出来。

当时姜琴音并没有太在意,现在想起来,路阡陌应该是想要通过她接近尸舞者这个群体,看看这批离群索居的怪人有没有可能为辰月所用。而一旦确认了尸舞者完全是以单独个体的形式存在,无法统一指挥之后,姜琴音对他也就没用了。而那个新近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虽然身份暂时未知,但也绝对是因为对他有用。

有用,没用,在路阡陌的心目中,大概女人就是按照这样的标准的来划分的。姜琴音感受到了无限的屈辱,但更多的是仇恨,深深的仇恨。她本来就是一个性情极度偏执的人,在这样的仇恨驱使下,当然是很想报复的,但她也并不糊涂。自己的实力和路阡陌实在是相差太远,这一点她很清楚。所以她打算暂时隐忍,慢慢寻找报复的方法。

更为重要的在于,她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为人母的天性也让她在仇恨之余隐隐有一些柔情。她想要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但是万万没有料想到,在她怀孕即将满第二个月的时候,她遭遇到了一次夜袭。七八个混杂着武士与秘术士的高手险些杀掉她,幸亏她和一般的尸舞者不太一样,总是喜欢惹是生非,打架的经验还算充足,情急之下,她直接从隐居的山中小屋跳下了山崖,这才侥幸不死。当挂在半山腰的一棵大树上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很明白,这些人都是路阡陌派来的,目的是杀掉自己这个曾经和他有过一段关系的尸舞者,从而杀人灭口不留痕迹。

极度的愤怒吞噬掉了她剩余的理智。姜琴音忘掉了之前残存的些许柔情,向自己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向路阡陌报仇。她打破了尸舞者一般不贪图金钱的规矩,抢劫了两家宛州富商,用抢来的钱雇佣了杀手组织血羽会里的几名顶尖杀手,和他们一起伏击了路阡陌和那个神秘的女人。

没有料到的是,无论路阡陌还是那个女人,实力都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她倾尽所有所雇佣的这七位杀手,个个都是全九州要价最高的刺客,平日里哪怕是单人出手都绝无闪失,但这一次,七人联手还是败在了两个人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