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美国拾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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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芝加哥奇遇(4)

那天,孩子睡着了,她要走的时候,山东女人来了,她忍不住把这番牢骚对山东女人又唠叨了一遍。山东女人叹口气对她说:“父母为儿女一辈子当马牛。我一直没对你讲呢,我的女儿又怀孕了,我还得接着伺候下一个,比你日子还难熬!”浙江女人不说话了,两人惺惺相惜了一番。

一连好些天,没见到云南老太太了,担心她不会是病了吧?昨天傍晚在小区的路上遇见了她。忙问她怎么啦?她一脸愁云惨淡,对我说:“这个星期天,女儿对我说,妈,现在小孩子已经十岁了,也大了,这次您回国就不用再来了。”说完之后,她还张着嘴,像被撂到旱地上的鱼,愣愣的望着我。

女儿这话说得可是够绝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老太太,想起了浙江女人对我说过的关于“主人、客人、仆人”的话,当时觉得不过是玩笑或气话,此刻却心头暗惊,云南老太太算什么呢?连仆人都算不上了,像块用过的抹布,用过十年,随手可以抛掉了。

想起梅艳芳的那首《女人花》。里面有这样一句歌词:“女人花,随风轻轻飘动,只盼望一双温柔的手,能抚慰内心的寂寞。”虽然是情歌,不是唱给老太太的,但老太太特别是千里迢迢来国外替女儿照看孩子的老太太,在异国他乡忍受了多少寂寞,吃过了多少苦楚,不需要报答,只盼望儿女温柔的手抚慰她们一下,就都可以化解了。

女人花,女人花,作女儿的以为自己才是女人花,母亲老了,已经不是了。

理发记

我来美国新泽西小住,在社区散步的时候,常常碰见一对华人老夫妇。几乎是掐着点儿,每天早晨和傍晚,他们都会推着一个孩子,绕着社区的湖边转上一大圈,然后,坐在湖边的凉亭里,逗孩子玩。总打照面,渐渐的熟了,坐在凉亭里聊天,我知道他们是来自江西南部农村的农民,来这里是看望孙子的,孙子长得很可爱,胖乎乎的,白白净净,刚刚6个月。

我对他们老两口说:你们多幸福啊,来享受天伦之乐!老婆婆撇撇嘴说:什么天伦之乐,我听人家说是天伦之累。老婆婆嘴上还蹦新词儿。也是,说是来看望孙子,其实是来带孙子的。儿子今年博士毕业,刚刚找到工作,在纽约上班,每天路上要走一个多小时,出门进门,两头不见阳光。儿媳妇在读博士后,每年的收入只有4万,刨去百分之三十的税,剩不下几个钱。如果请个保姆每月要花1千500美金,如果送幼儿园,比请保姆的钱还要多。一时间,小两口的日子过得拘谨,老人便是最好的选择。老婆婆口含机锋说:就是免费保姆。

天伦之累也好,免费保姆也好,话是这么说,我看得出,老两口还是有些得意的,家乡附近几个村子,只有他们家出来了这么个大博士,还是美国康奈尔名牌大学的博士,多少人羡慕,他们能够感到,自己的背后都落有乡亲们赞赏的目光,暖暖的烫人。我有时对他们开玩笑:别不知足了,有这么好的孙子,儿子儿媳妇又都是名牌大学的博士,偷偷地乐吧!我看见,他们抿着嘴笑了。

有一天,又在凉亭里碰面,聊着天,老头儿忽然问我:你知道这里理个发要多少钱吗?我说:大概十几美金吧,加上消费,得十五美金上下。然后,我告诉他社区前面不远的“摩儿”里就有个理发店。

过了些日子,我发现,他的头发没有理,才注意到,花白的头发确实很长了。小孙子已经8个多月了,算算他来美国已经三个月了。我猜得出来,理一次发,要花十多美金,人民币是一百元钱呢,他有些舍不得,才这样咬牙坚持着。可是,毕竟还要在这里再呆三个月,总不能半年后回国再理发吧,还不成长毛贼了?看得出,他的心里在纠结。

那天,我看见他的小孙子的头发剃得光光的,问他是谁给理的发?他说是儿媳妇。我对他说:那就叫你儿媳妇给你理不就得了?他对我苦笑一下,没有说话。

后来,从老婆婆的嘴里,我才知道,儿媳妇是山东青岛人,城乡的差别和矛盾,在这个家里一开始就存在着。儿子和儿媳妇虽然都是博士,却像伊索寓言里的狼和小羊,一个站在河的上游,一个站在河的下游,做儿子的首先底气不足,儿媳妇的脾气就更上一层楼。他们是在美国结的婚,结婚后回国,两人一起回了一趟娘家,儿子单独回老家看看,儿媳妇连江西去都没有去,说是假期短匆匆忙忙又回美国了。

老婆婆非常不满地对我说:前些天,我向儿媳妇提出,等我们回国时候把孩子带回江西,婚礼也没有在村里办,孙子过满岁得在村里摆个酒席吧?孙子的太爷还在村里等着呢……

不用她继续说,我也猜得出,儿媳妇一准儿不同意。理由可以说出一箩筐,农村如今再富,也是农村。但是,我没有想到,儿媳妇的回答是,让他们老两口把孩子带回国,她自己的父母到北京的首都机场接孩子,直接回青岛,给孩子过满岁。她早已经把老两口的路给堵死了。

比起快人快语的老婆婆,老头儿像个扎嘴的葫芦,任老伴雨打芭蕉的数落一通儿媳妇,在旁边不说话。不过,我也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不会找儿媳妇为自己理发。

带孩子的日子,是很辛苦的,每一天像蜗牛在爬,过得很慢。社区的环境不错,有树有花有湖有游乐园,日复一日琐碎又单调的重复,除了孩子一天一个样儿在变化,能够给他们带来一点儿快乐,日子和心里都寂寞得很。看见他的头发越来越长,花白着,蓬乱着,如同顶着一个乌鸦巢,我对他说:如果你不嫌弃,你把你儿媳妇的推子找来,我帮你理个发吧,只是我的手艺不行,你别在意。他连连道谢:嫌弃什么呀,只要理短就行,我们农村人又不像城里人讲究。然后,他又对我说:我算计好了,三个月理一次发,再过三个月,我就回国了,可以回去理了。

一连几天,没有见到老两口。再见老两口,却没有见他们推孩子。忙问孩子哪儿去了?才知道,这几天,家里忙翻了天,儿媳妇临时有事要回国,把孙子也带走了,提前给她的父母那边送去,一下子把老两口孤零零地闪在了这里。没有了孙子可带,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他们干什么呀?他们向儿子提出能不能把飞机票改签,提前回国。儿子打听了,每张机票的改签费是250美金,还要外加现在机票票价上涨的部分,正赶上学生放暑假,机票紧张,票价随行就市。老两口心里算了算,每个人得多花好几千块人民币。再想回家的念头,也嚼碎咽进了肚子里,不再说话。忙忙叨叨送儿媳妇回国之后,气火攻心,又着了点儿凉,老婆婆没事,老头发起烧,病倒了,躺在床上,几天下来,都是老婆婆伺候。病好了,儿子才忽然发现父亲的头发居然那么长了。说起这些天一直纠结的理发的事,儿子说就别麻烦别人了,我来给你理吧。

老头儿说完这番话,摘下头顶戴着的帽子,那是一顶旧了的棒球帽。我刚才就看见了,还以为是他病刚好怕着凉。现在,才发现那头发理得黑一块白一块,长短不齐,凹凸不平,像是羊啃过的树皮,手艺还不如我。老婆婆在一旁说:儿子哪里会理发,他的头发还是他媳妇给理呢。我说:不管这么说,也是儿子的一番心意。老头儿苦笑了一会儿,喃喃道:这是儿子第一次给我理发。

普林斯顿校园邂逅

星期天,赶上普林顿大学毕业典礼,便赶去看热闹。国外大学的毕业典礼,确实如节日一般热闹,并不只是颁发毕业证书的一个大会而已。它成为了老少校友的一次聚会,就像我们这里的校庆。

普林斯顿大学的吉祥物是狮子,吉祥色是橙黄色。于是,刚进普林斯顿的Downtown,满眼便是橙黄色,无论是风中飘动的旗子,还是人们穿的体恤,都是这种耀眼的色彩,旗子和体恤上无一不印着威武的狮子。早已是人流如鲫,大半城都是普林斯顿大学的人,便忍不住想起过去的一句老话:听到国际歌就能找到自己的同志,他们看到这种颜色和狮子,就能找到自己的校友。只可惜我不是他们的校友,看他们犹如隔岸观火,就像看南非世界杯的足球比赛,再热闹,也是人家的。

在这群校友里,有很多老人,他们是从各地特地赶来的。看着他们白发苍苍甚至老迈龙钟的样子,能够感受到他们对于母校的感情。母校和母亲这个词是对应的,在英语里和祖国motherland,也是对应的,都是和母亲连在一起的,这样的感情发自肺腑,的确是令人感动的。以前,我曾经想把祖国和母亲联系在一起是对的,学校也和母亲连在一起,有这样的感情吗?那毕竟只是短短几年的时光而已,纵使再美好,时间的短促,如同一瞬的烟花。

普林斯顿大学的校园很大,但那一天人满为患。到处搭着台子和棚子,是演出的地方和吃饭的临时场所。等我进得校园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人流渐渐散去,连教堂里的牧师在人们的簇拥下,都踏着夕阳步出校园。几乎像是大赛刚刚结束的球场,刚才的激情和欢腾,还在草坪和树丛以及空荡荡的舞台上,随着那里跳跃的阳光一起闪烁着不忍飘逝的回忆。能够感觉到,刚才的那时候,该是校园一年最充满感情色彩的时刻。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穿着橙黄色体恤戴着顶棒球帽的老人迎面向我走来,问我现在几点了?我没有戴表,便问同伴,告诉了他时间。他道了声谢谢,似乎并没有要离开我们的意思,而是接着问我们是不是也普林斯顿大学毕业的?我们都告诉他不是,然后夸赞的对他说:我们没有您这样的幸运,能够从这个名牌大学里毕业。他笑了,话头便由此引开,如长长的流水一般汩汩淌来。

我这时候才仔细看了他一下,大约六十多岁,个头很高,结实有力,年轻时肯定在学校里打过橄榄球。

他点点头说是的,在大学里能够参加橄榄球校队,是一种荣耀。然后,他告诉我们他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从普林斯顿大学毕业,他是学哲学的,那时候,只有一个工作机会,在内布拉斯加州教书。那时,那里非常荒凉,周围都是荒漠,没有什么人。

他做了一个摆手姿势,我不知道是表示无奈呢,还是表示那是一种值得骄傲的经历。在我的想象中,从这样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到那里工作,如同我们以前的话剧《年轻的一代》里去柴达木,或者前苏联曾经流行的一部小说,叫做到西伯利亚《远离莫斯科的地方》。我一时无法理解他的内心,因为他将四十多年的时光一下子跳跃了过来,他告诉我们前不久调到布朗维斯克一所中学里教心理学。我知道,布朗维斯克就在附近,但我不知道他这四十多年是怎样度过来的。我也不知道,萍水相逢,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几乎大半生的经历告诉几个陌生的中国人?

他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猜测,接着对我们说,毕业这么些年一直没有回母校,他今天以为能够碰到老同学,却一个没有碰到。他特别想和他们说说毕业后这些年的情况,却见到的都是陌生的校友和他要年轻几十岁的学生,而当年教过他的老师,不是老了,就是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看出他有些伤感。校园里正在人去楼空,而往事又如观流水难以挽回,未来的日子在紧迫的做着减法而非加法,这种感情无处诉说而渴望找一个渠口流淌出来,特别是在今天这样一个日子,是能够理解的。

老人告别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让我感动。他说:我最美好的青春是在这里度过的。之所以令我感动,因为触动了我曾经想过的问题:一个人在学校里的时间很短,母校和母亲能够联系一起,也拥有这样深切的感情吗?现在我要说,有的,因为和青春联系在一起,学校才叫母校,才会叫人几十年过去了,依然想像回家一样回来看望她。

十字街口的父亲

星期天的上午,在普林斯顿的纳索街和华盛顿街交叉的十字街口,红灯亮着,斑马线前的便道上,站满了行人。因为街的对面就是个教堂,要到教堂去过礼拜的人很多。平日里清静的普林斯顿,一下子熙熙攘攘热闹了起来,街上和北京一样,车水马龙。

看到街对面的红灯变成了一个白色行走的小人时,人们正要过马路,忽然看见一排自行车拐到了斑马线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这一排自行车。说是一排,其实就是四辆,是一位父亲带着三个孩子骑车过马路,因为是三个孩子,父亲为了安全,带着孩子们要走斑马线。

看那三个孩子,大的是个男孩,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另外两个是女孩,各有八九岁和五六岁。父亲骑着一辆黑色的自行车,哥哥骑着一辆蓝色的自行车,姐姐的车是银灰色,小妹妹的车是红色的,三个孩子又分别戴着蓝色、绿色和玫瑰红色的头盔,再加上他们分别穿着不同色彩艳丽的体恤,一列排开,花朵般盛开,霎时惊艳。俊朗的父亲带着三个漂亮可爱的孩子,一幅天伦之乐的图画,很是惹人怜爱,难怪那么多人把目光如聚光灯一样,温柔地洒在他们的身上。

就在他们骑车要过马路的时候,我看见骑在最后面的小妹妹,忽然没有将自行车蹬起来。她的个子小,却和姐姐骑一样大小的车,瘦小的身子和自行车不大成比例,屁股没有坐上车座,脚蹬不起来的车蹬子,车把在摇摇晃晃,很是着急。父亲叫哥哥和姐姐停下来,自己回转身帮助小妹妹扶上车座,又把车把扶正,然后一起向前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