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扯着我的心牵着我的肉又勾住我的灵魂绊住我的呼吸,放手?放手之后,我还剩下什么?
你凭什么,只凭这轻轻松松的两个字,就让我放手?
青瞳捂着胸口喘气:“隔着两层皮盾,你都差点把我心肝脾肺一起挤出来!还好意思说我怕死?我现在胸口还疼得很,都不知道骨头伤了没有?”
萧图南终于睁开了眼睛,轻轻一笑:“你什么时候肯吃亏来?这不是立即报了仇了?”他头上有一道尖石头砸出来的伤口,伤口里的血迹已经被河水冲刷干净,只留下微微泛白突起的口子。
那一下砸得可真不轻,现在他还觉得有些眩晕。
青瞳不理他,喘过气来就挣扎着爬上岸。
深秋初冬,草原上的河水真的可以说得上其寒彻骨,刚才为了生命挣扎还不觉得,如今一停下来,立即觉得四肢都有些不灵活了。
青瞳使劲拉了一下萧图南的手臂,见他纹丝不动,她喘息道:“你必须自己从河里爬出来,我实在没有力气了!听见没有?再泡在水里,你就得冻死!”青瞳见他还不动,有些急了。
“冻死?”萧图南小声一笑,“除非你在我身边躺着。”
“什么?”青瞳没有听清,她已经在看四周的地形了。
“没说什么。”萧图南翻身站起,休息了片刻,他的体力就比青瞳要好得多了。
他们现在是在河对岸,暴雨仍然在下,对面那条数十丈的黑色烟柱却不见踪影,大概都被风吹散了。
这条河面上一直笼罩着薄烟雾霭,倒是极佳的遮蔽场所。战场上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不得而知,没弄清楚情况以前,他们也不敢露面。
“阿苏勒,你能不能先抓两匹马来代步,光凭我们自己走如何能走出包围?”青瞳向一边指了指。
这条河并不深,能没过人,却没有几处能没过高大的马匹。对面起火时,马儿天生怕火,倒有不少游过对岸来,有一些跑散了,也有一些就在河边啃草根。
萧图南点点头,在马群中端详着,这些都是驯熟了的马,不是野马,见到人靠近也不躲避,抓起来毫不费力。
不一会儿,萧图南便选了两匹相对较好的牵过来,他又将其余那些马匹背上的东西翻检了一下,将有用的东西收集起来,有干粮、银两、盐巴、箭囊,还有两袋子烈酒,全都装进褡裢里带了回来。他扶着青瞳上了一匹,自己跃上另外一匹。
马儿好不容易从战场上逃脱,有些不愿意给人骑,轻声嘶叫着,好在两人骑术都不错,略微安抚一下也就好了。
青瞳摸了摸马儿的鬃毛,道:“我骑的这匹是火海里跑出来的呢,你看,毛都烧焦了一片,可真不容易。”
“对了,阿苏勒,”青瞳抬起头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萧图南沉默片刻,道:“我离火场远。”
“骗人!你那一身黑油,泡在河里那么长时间都褪不下去,怎么可能离火场远?”
萧图南又是沉默半晌,才道:“火要烧起来之前,有人提前现身,将我引开了。”
“什么人?”青瞳好奇地问道。
“你!”萧图南道。
“瞎说!”青瞳瞪了他一眼,“我躲你还来不及!何况我也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
萧图南淡淡一笑:“嗯,后来我才知道看错了,那人只是穿着和你一样的衣服。”
青瞳笑道:“那你还说是我把你引开的,分明是你自己眼神不好!不过你的运气倒是好,我也没想到下着大雨的天气,还能来个火烧三军!”
青瞳笑语嫣然,萧图南没有葬身火海,她那种高兴无法抑制。
“嗯,确实眼神不好。”萧图南轻笑一声,“走吧,冷得很,有什么话,等安全了再说。”他带马先行,青瞳也实在冷得很了,没心思再说笑,一拉马缰,随着他走了上来。
两个人顺着河边走了一会儿,青瞳嘴唇已经变成青紫色,牙关炒豆子一样不停打战,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往中间佝偻。
“我抱着你走吧,两个人靠在一起暖和一些!”萧图南道。
青瞳没有推辞,上了萧图南的马匹,让他抱着。
她只这么点点头,牙齿便顺着点头敲击在一起,得得得连响好几声。
萧图南将她抱在怀中,尽可能贴近自己的胸膛,那咚咚有力的心跳似乎给了青瞳点温暖,她慢慢不那么哆嗦了。
“阿……阿苏勒,我们得离这里远些……雨停了,就不好躲了。”
萧图南点点头表示明白。
战场上的情形现在如何了并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却是能确认的,拔密扑身边至少还有两三千人,而他们现在一定还在努力寻找萧图南的尸体。他做了这样抄家灭族的大事,就一定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性,一定要确定萧图南死了才能放心!草原上的狼会跟着猎物走一个月,只为了找到机会扑杀。他搜索萧图南会比狼跟踪猎物更有毅力!他一定会先在河对面那片草原上搜索,找不到才会扩大范围。所以现在青瞳他们也应该快些离开,趁着暴雨,离开越远越安全。
身后的路已经被堵住了,萧图南四下远望,不禁皱起眉头,这一小片草原已经到了尽头,前面是高坡和树林,如今树叶凋落,树林子里也藏不住人,北边倒是有一溜山,只是离此颇远。再往北是一小片沙漠,然后又是一片更大的草原,但这些地方都是可贺敦部落的领地,仍然不安全。
他没有把这些困难说出来,只是将青瞳抱得更紧了些,道:“你多坚持一会,我们去找个山洞躲雨。”
青瞳心情大好,冷也不顾了,哆嗦着笑道:“可贺敦酋长为什么非杀了你不可?你不光害了人家儿子,还害了人家女儿吧?海蓝珠看你的眼神可是柔情万丈啊!”
“海蓝珠不是拔密扑的女儿。”萧图南淡淡道,“她是拔密扑找来骗我的。”
“哦?是这样?”
青瞳沉吟一下,也就大概想明白了,拔密扑为了让别人猜不到他会对振业王动手,就表现出要和阿苏勒搭上关系的样子,让自己的女儿勾引上位,那可是最容易让人相信的了。
“拔密扑是自己没有女儿,还是他的女儿长得太丑?那个海蓝珠不是他亲生的女儿,一定是从草原上精挑细选的美女吧?我就说,拔密扑竟然能生出如此美貌的女儿来,真是没天理了!”青瞳笑道。
“不知道。”萧图南嘴角微微一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不管怎么样,他心中是知道的,如果没有那个身影,那么他必无幸理。
当时他站在马鞍子上,看到那个身影,什么也没想便冲杀了出去。就在他冲出战团不到二十丈距离,火就在他身后烧了起来。
那个战团着实不小,拔密扑又不可能四面八方全都看到,他守着的是最初看见萧图南的方向。后来西瞻士兵们纷纷站在马鞍上之后,萧图南就隐没在人群中看不见了。扔黑油的车子围着战团转圈,一直有人向外面冲,他们拦截打斗的声音都没有中断过。只不过马匹踩上黑油之后行动不便,大部分人被他们杀死,只有很少数得以逃脱罢了。
不过凭着西瞻振业王的武艺,自然是那少数之一了,反而是堵截他的“马匪”被他一刀一个杀死了不少。他的红马奔雷兽也并没有踏上黑油,而是纵身直接从这些可疑物质上跳了过去。
大雨如注,拔密扑远在圈子对面,他明明看见萧图南边叫着他听不懂的汉语,边向圈子更深的地方挤过去,那势头分明是为了挤进圈子什么代价也在所不惜!等他跑到近前,萧图南已经离得远了无法看见,料想已经深入战团中心,之后浓烟升起,水蒸气爆出,就更是有千里眼也休想看清。
拔密扑哪承想萧图南会被一个身影吸引,中途改道,拐了个弯从左边杀出去了呢?
海蓝珠确实是救了他的命,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杀了。西瞻振业王双手染满鲜血,杀人对他来说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是杀于己有恩的人,这还是第一次。
可是他丝毫也没有后悔,别说是海蓝珠,便是草原大神对青瞳射出一支箭,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扔出手中利刃!
二十四
海蓝珠本来只是可贺敦草原上一个最卑贱的女奴的女儿,但是她却有着鲜花一般的容貌、天铃鸟一般的声音,于是从小她就被挑出来,进行各种训练。
她见多了有钱人奢华富贵的享受,看多了有权人呼风唤雨的威风。拔密扑要利用她,她也同样想利用拔密扑,拿到她梦想中的一切。
西瞻的振业王,英俊的金鹰!那就是她要俘获的目标。
她以为自己已经得手了,她是多么聪明啊,并没有像拔密扑说的那样,只是利用天生的本钱。男人当然喜欢美女,但是金鹰那高傲的眼睛里,什么时候会少了美女?
她等他深陷险境,然后再救他出来,那他就永远不会忘记她啦!机会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便是在拔密扑派来的十几个人的严密监视下,她不仍然把鸽哨声吹得混乱了那么一点点,让马匪伏兵不能准确判断振业王的方向吗?
她相信金鹰能飞出陷阱,那么等静下来,金鹰就能察觉她帮了他的忙。如果金鹰死在陷阱里……那真的很遗憾,她就只有等待下一次机会了……
可惜,萧图南真的出现了,却毫不犹豫地又冲了回去。海蓝珠已经准备好了一番感人的说辞,准备好了对“误会”的解释,准备好了楚楚可怜的眼神……可惜这一切她一句话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他根本就没有准备审问她,他甚至根本就没有看她一眼!
好在草原大神给了她另外一个机会,她这次聪明了很多,什么也不用,只用一个背影就让他主动跟了上来。
她差一点儿就成功了,在遥远的大苑,有一个身世和她相仿的绝美少年,此刻正在呼风唤雨。她也一样美丽,她也一样有野心,她也一样聪明,她也一样抓到了一步登天的机会!她海蓝珠已经具备了所有的条件,即将也成为那近乎神话的传奇!
甚至她的机会比那少年还好得多,那少年没有机会救那个能改变自己命运的人,而由她救回,这里面区别很大,救了他,便等于是施恩于他,他也就永远会重视她。
所以,她比任何人更有资格,一步步爬上青天!
她比那少年多做的,只是为了今后的路能走得更顺,在觉得有机会的时候,射出了一箭而已。然而那一箭,却让这一切戛然而止,把一切可能扼杀在了萌芽里。
青瞳恢复了一些体力,就回到自己的马背上,减轻萧图南那匹马的负担。这样速度快些,活动起来也没那么冷。
离开那片草原范围,就是青瞳浓雾中想去的那片坡地,不用担心会被发现,两人便离开河流策马快跑起来。这一下速度顿时快了数倍,奔出两百余里,重重山岭已然在不远之处。
距离远的时候,看着都是小山包,离近了却并不太小,山峦起伏,至少也有几十丈高。山上树木繁多,石头耸立,暴雨汇成的水流正一股股淌下来,确实是躲藏的好所在。
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更加催促战马快跑。
离山脚还有几里地的时候,暴雨停了下来,太阳重新出现。
这天气当真是说变就变,青瞳眼看着就像两军交战一般,天边先是出现一道亮光,然后就风驰电掣一般,一边是乌云暴雨急速后退,一边是阳光飞快紧逼,几乎一眨眼,就换了一个大晴天。
草地上到处是水洼,枯草埂上吸饱了雨水,顶着晶莹的露珠。山上的树木仿佛都披上了一件珍珠串成的外衣,闪闪发光,颇为美丽。
只可惜现在已经是深秋初冬的季节了,太阳只是看着光亮,却没有多少温度。
下雨的时候青瞳觉得冰冷的雨水不断带走她身体的温度,实在好冷,如今太阳出来了,她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好冷。
一阵风过去,她全身的湿衣服就冻成硬邦邦的盔甲,一动缰绳,细碎的白色冰粉就从关节处直往下掉。
萧图南看她脸色明显发青,有些着急,道:“来!我抱着你走,暖和些。”
青瞳伸出青白色的手想抓着他的缰绳爬过去,可是手指却僵硬得丝毫不听使唤。萧图南舍了自己的马匹,纵身跃到她背后,将她僵硬的手臂从缰绳上摘下来,把她的脚也顶出马镫,用自己的四肢紧紧合住,尽可能给她多点的温暖。
上了马背才发现,青瞳骑的这匹马竟然比他那匹好不少,两个人骑上去也丝毫没有影响马匹的速度。萧图南暗自摇头,是不是把更好的马给她已经成了习惯?怎么随手挑出的这两匹也是她的好?
策马上山可就急不得了,他们现在只有这两匹马,山上尽是乱石,别说踩滑了将他们扔下去,要是催得急了,万一踩进石缝折断了马腿也是大大的麻烦。
青瞳嘴唇已经呈现青白的颜色,萧图南道:“坚持一下,等我找个山洞便可以生火了。”
“别……”青瞳牙关打战,“这座山不安全,再翻过一座山岭……趁着大雨刚停,山下有流水能冲掉我们的足印……再翻一座山岭,就算有人寻……寻来,也不知道我们进……进了山里……”
萧图南何尝不知,只是看青瞳冻得厉害,想尽快给她找点温暖。听她这么说,只好策马又翻过一座山岭,在山谷僻静处找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
他想翻身下马,却突然发现四肢僵硬无比,将青瞳一起带着掉了下来。略微动一动,这才发现两个人的衣服竟然已经冻在一起,密不可分。
萧图南一愣,挣扎着想起来,却听见青瞳闷闷地道:“别扯!好疼!”她衣服结冰早,连皮肉也一起冻得黏在衣服上了。
“你别动,我脱我的衣服下来。”
萧图南将自己的衣服小心褪下,那衣服已经冻得结结实实,离开了人身体,仍然贴在青瞳后背上,如同仍然有人抱着她一般。
“青瞳,你进山洞避一下风,我去砍些柴来生火取暖。”
“嗯。”青瞳低低地应了一声,却仍然伏在地上不动。
“青瞳?你还好吧?”
青瞳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
萧图南心中一紧,心道她不谙武功,冻了这么长时间,恐怕是生病了,忙伸手去她额头上试温度。谁知不但没有发烧,反而触手一片冰凉,和冰雪温度相差无几。
活人哪有这么凉的?萧图南心中着急,双手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山洞中,道:“青瞳,你等着,我去生个火堆,给你暖和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