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久利急了:“我不守城!我要出去救回将军!武本善只有五千人,怎么能接回弟兄们?你这不是看着周将军死吗?他表面对你是不好,可心里实在记挂着你,你怎么这么狠心哪!我要出去迎敌,就是死也要和呼林的弟兄们死在一起!”
青瞳怒火上攻,紧紧握住拳头才强迫自己冷静。她狠狠瞪着胡久利道:“呼林关是远征用性命守卫的,难道你让我全军出迎去救他,然后眼看着呼林关落入敌手吗?那么他们这番死战又为了什么?况且我们一共只有两万人,全军出去能救得了他吗?骑兵更只有五千人,全都出去的话跑都跑不了!你若真想救他,就好好听我的话,做出战斗力低下的样子,诱西瞻大军回来攻城,只有把西瞻人引过来,远征才有一线生机!记住,无论看到多少弟兄死在你眼前,你也不许去蛮攻!”
胡久利抹了一把眼泪道:“是,参军!我记住了。”
青瞳吸了一口气才道:“林逸凡,胡久利回来后西瞻若还是迟疑,你就带着你的防务营五千人出城攻他左翼,也是稍稍接触就败回来,我开西门迎你进城,你和兵士进城后直出北门,去护城河上游三里堵住河道,等我号令,放水冲下来。你现在就走,趁武本善和胡久利诱敌的时间准备沙土放在北门,一刻不要耽搁,带上这些立即走。”
“是!”林逸凡应了一声,立即转身下了城楼。
“任何暂时不出城的部队都留在城头上四处乱转,尤其是掌旗官,将旗帜一会儿换一个地方,做出我军刚占领城头还没有部署好的样子。”
“是!”所有的部将一起应道。
“武将军!出城吧。”青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看上去无比冷静。其实她此刻牙关咬得紧紧的,心里上下翻腾,能不能救回周远征,她并没有一点儿把握,只能看天意了。
再说孙阔海本来将周远征残部团团围住,突然看到呼林城竖起定远军旗,他顿时明白自己犯了大错。王爷命他夺城,他却和这万余名残兵耗到现在。错失战机,呼林百年雄关,再想攻下可就难了。这周远征部又完全成了疯子,简直抱着杀不死你咬也要咬死你的心思,跟这样神经不正常的人打仗,付出的代价可想而知。
“将军!”契必理在他背后小声说,“你看呼林城头乱七八糟的,苑军必是刚刚占领,还没来得及部署,何况我们已经把城中能守城的东西都毁了。现在我们立刻去攻,一定还来得及把呼林夺回来。”
孙阔海有些心动,然而还是说:“等等,苑军这次很狡猾,不要是诱敌之计才好。天就快黑了,夜里攻城更不容易防范,我们不用着急!”
话音未落,城中传出炮响,苑军竟然杀出来了。西瞻的后军和这队骑兵一交锋就发现战斗力相若,看来一时收拾不下。左军在孙阔海的示意下前去支援了。苑军眼看战不过,支持一会儿就向城中败去。孙阔海命后军小心地追了一程,看着这支队伍不作停留,快快地跑回城中去了。城门也立时关闭,不像是要诱敌的样子。
片刻城门复开,更多的苑军杀将出来,这次直奔西瞻主力所在的右翼。孙阔海忙命全军戒备,谁知这队苑军人数虽然众多,战斗力却好生稀松平常,几个回合下来就抵挡不住,露出败象。不知谁发一声喊,立时这队人马人仰马翻地跑回城中去了,城头又是一阵大乱。
孙阔海十分动心,直追到离城不远才停下来。他眼看着这队人马又是连滚带爬地回城,城门也是立即关上,城头稀稀拉拉地射下箭来,捡起来看也是普通的短矢。看来呼林城防确实虚弱,前一次精锐出来探他虚实,后一次就是全体出击拼死挣扎了。大概苑军没有算到西瞻将呼林城守城用的东西尽数毁了,此时无力守城,只好出迎。可惜自己没有趁刚才跟着他们一鼓作气冲进去,呼林城墙又高又坚固,一会儿冲起来,免不了多费许多工夫!
他正待下令调整好队形猛攻呼林城,谁知城门第三次打开了。这一次出来的五千兵士一交手孙阔海就不知是该气还是好笑,这么烂的兵也派出来打仗,看来苑军真的没人可用了。也是三下两下,这些人就夺路狂奔,一路呼喊着跑回城了。
他们打起来虽然没用,喊起来却中气十足,有的呼天喊地,有的哭爹叫娘,甚至还有些痞子气大的,只管破口大骂。西瞻人的祖宗被他们换成了自己和无数种稀奇古怪的动物。不得不说,他们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
西瞻大军终于得到主帅的许可,挥舞起弯刀向这群在他们看来无比可恶的人追去。他们跟着这些败兵的脚步直追到城下才让大苑人手忙脚乱地关上城门,训练有素的西瞻人立即抬起巨木撞击城门,后面的兵士立即架起云梯,一个个向城头爬去。天上已经挂起晚霞,把灰白色的呼林城映照得一片金黄,就像一块油炸糕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
“参军!快点儿放礌石吧,若冲上来的人太多,弟兄们就挡不住了!”一个偏将说。
青瞳摇摇头:“再等等,让他们攻进外城也无妨,我们还有内城可守。周将军给了我们这么长时间,我们也要给他争取一点儿时间!”她的嘴唇咬得紧紧的,心里一团混乱!
周远征身边的土地已经吸饱了鲜血,变得松软又泥泞,一脚踩上去就有一股暗红色的血从地里挤出来。
可地上的人还在厮杀着,不断有新的血淋下来。这土地再也喝不下这么多血了,就像浇多了水又无处流的花盆,地势低一点儿的地方就洼着一摊摊血水。有些还是新鲜的,踩上去会溅起一片血花;有些已经半凝固了,踩上去就有些打滑,就像踩的是一摊鲜红色的泥浆。
浓烈的腥味已经麻痹了所有人的嗅觉,平素的草清花香都被这杀戮的气味赶得无影无踪,渐渐连血腥味也闻不到了。晚霞绚丽的颜色洒落在呼林城周围,将这片惨烈的战场映照成一幅滴血的画卷。
剩余的呼林守兵就在这血的沼泽里继续战斗着,人已经累得很麻木,只是机械地挥刀砍杀。周远征身上带着两支长箭,还有一支贯穿右肩的箭已经被他自己拔出去了。他右手无力,此刻银枪交由左手握着,刺出的速度也慢下来。呼林一万多守军此刻活下来的已经不足百人,凭这几十个人,还挡得住下一阵枪林箭雨吗?
“看来左手是不如右手灵活,平时她也觉得不方便吧!”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死到临头,他现在想的竟然是这种问题。而且他心中竟有一点点欣喜,听说人死前什么样做了鬼也是什么样,自己和她有一点地方是一样的了,等做鬼时都是右手不能用力的残废鬼。
“将军你看!西瞻撤兵了!”第五连江大声喊道。本来围着他们的西瞻军退潮一样散开,只有人象征性地射了几箭。和他们对敌的西瞻人已经寒透了心,如果有选择,谁也不愿意和疯子打仗。
周远征定睛一看,突然急了起来:“他们攻城去了,不知能不能守得住,连江,我们再追上去杀一阵,不能让西瞻人顺顺当当过去!”
“将军!”无数个颤抖的声音一起叫他。
周远征霍然回头,见到的是满眼都是泪水的武本善,和他身后陆续汇集的五千定远军。
“武本善?你来干什么,为什么不守城?”
“将军!”武本善看着几乎认不出来模样的周远征,眼泪长长地流下来,“我奉命接应您回去,您和弟兄们跟我回城吧。”
周远征一把抓住他,急道:“接应什么?你不在,谁来守城?”
武本善道:“是胡久利……”
周远征急得跳起来:“他怎么守得住!快,我们回去!”
“还有童参军。”
周远征一下子安静下来,半晌无语。武本善叫了几声“将军”,才见到两行眼泪突然从他的眼中痛快地奔流下来。他脸上的血已经凝成壳子,这两行泪翻几个个儿就成了血水,浓得一时滴不下去,就静静地挂在下颏。
过了半晌,他才用做梦一般的声音道:“这么说……她平安?”
“是,她平安!我们的东西战营平安!我们的呼林城也一定不会失去!将军啊,现在你们也安全了!”武本善的眼泪也痛快地奔流下来。
周远征欢快地笑了,连泪水淌开的两条血路都透着幸福。他就这么笑着倒了下去,那笑脸定格在呼林关外车轮大的夕阳里。
千古一爱,爱从何来?来自明眸如水,来自轻眉如黛。
千古一爱,爱从你来,你是那样咄咄,你是那样乖乖。
千古一爱,爱从何来?来自智慧如山,来自襟怀如海。
千古一爱,爱从你来,你是那样多姿,你是那样华彩。
惜只惜,慨只慨,那爱字到死也没说出来。
惜只惜啊,慨只慨,这爱字到死——也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