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这世上,唯一的暖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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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旧人旧事,旧影旧梦

简言左比预想中的要提早些结束比利时之行,同后来赶到的肖随一起,先行回来国内。

航班是正中午的,直达,不知为什么,整个机舱略显清净。

肖随一直在跟侧座某位效力于欧洲国家的知名车手聊天,一直没得出空闲叨扰他,稍稍有些空寂。

简言左看一眼时间,距离降落还有四个小时。时间偏早,加上从机场回去的时间,恰好可以约一餐早饭。

上次某个馋猫说想念苏记的南瓜鱼蓉粥,不知道吃到没有。

或者来一杯浓豆浆,配两个鸡蛋油旋?侧马巷子那边有个做的正宗的,济南来的师父,估计也能对馋猫的胃口。

如果不想走远,小区不远有家会馆,蟹黄汤包做的极好,吃完还能方便她趁热回去睡个回笼觉。

简言左慢慢的盘算着,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全在这餐早饭上。

临落地,肖随终于回来,压低了声音,好像有什么秘密,“你简直不能想象这小子的中文说的有多么好。”

或许是想消磨临了的这点时间,简言左就这样一个无聊的话题居然跟肖随聊了起来,“报道上说他是亚裔,不过不知道真假。”

“我擦,这你都知道?”肖随情绪明显激动起来,“你居然会看赛车!你居然是这么有情趣的一个人,真不敢相信!”

简言左开始后悔之前接肖随的话题,因为这明显是三句两句聊不完的话题,“我不看不代表我不了解。好了,拿着你的箱子,咱们可以走了。”

事实证明,他的确不该接肖随的话题,因为这个热血小青年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跟自己的偶像聊了一路,一肚子的激动正无处宣泄。

“你知道么,我第一次知道,他的中文名字居然叫做路平安,天哪。这是多么有内涵的名字,我简直想象不到有哪个名字更适合他。”直至走到出口,还在不停的唠叨,“作为国内第一个知道他中文名字的人,你知道我有多荣幸加激动么?”

实在太过嘈杂,简言左不想再被纠缠任何,直接一语封喉,“你这么喜欢他,许莫知道么?”

于是,瞬间,达成目的。

简言左颇为满意,稍稍转头的瞬间,不自主的皱眉。

四五米外,池乔期一身简单,正朝着这边挥手。

肖随也很快的注意到,语气夸张,“什么情况?你居然私下安排小贝壳来接机?”

显然没有。

简言左刚想跟肖随确认这是不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烂剧,就看见池乔期的表情瞬间活泛起来,微笑灿烂,险些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

伴随着的,还有她异常活泼的招呼,“路平安,这边!”

早餐,如简言左所设计的那样,到那家环境上乘的会馆吃的蟹黄汤包。

他,池乔期,肖随,还有路平安。四个人的座位,这侧是他和肖随,他正对着池乔期,而池乔期的左手边,是那个长相称得上相当帅气的路平安。

简言左眼见着池乔期帮路平安把原本在右手边布好的筷子和小菜挪到左边,低声教他如何正确的吃掉整只汤包,然后满脸耐心的盯着路平安完整的吃掉一只,才放心的开始自己的那份。

整个过程,那么顺理成章。顺理成章的,让人有些心生羡慕。

而肖随,沉浸在自己偶像与身边朋友认识的气氛里,兴奋的显然不会注意到简言左已然刻意压制的情绪。非但如此,甚至还有无意间火上浇油的作用。

“这个世界真的好小。”肖随感叹,“该见面的人迟早会遇到。”

路平安不太善于客套,面对肖随的感慨,不知该如何接话,但又在心底觉得不作任何反应有些不礼貌,便有些下意识的,朝着池乔期的方向侧了侧脸。

池乔期目不转睛的吃着,余光都没瞥一下,就十分自然的把话接了过去,“你这么疯狂的朝着一个男人示爱,被某人知道是要误会的。”

肖随乍听这话,当即住了啰嗦,复而一琢磨,只觉得耳熟。

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转头,想要跟简言左分享这个关于默契的发现,却意外的发觉简言左这边异常沉默的情绪,于是终于,后知后觉。

吃过饭,肖随去提车。简言左同路平安和池乔期一起等他。

“好像胖了。”路平安围着池乔期转了一圈,“你自己觉得么?”

“真的是。”池乔期微笑,“大概最近太安逸,搬出颜茶可以遥控的范围真的是增肥的利器。”

路平安轻轻的张开双臂,“来,我帮你测测具体的斤两。”

“去你的吧。”池乔期撇嘴,“你这又是在哪儿学的小伎俩?”

“看他们经常用。”路平安笑,“成功率高到不能再高。”

站了一会儿,肖随把车开到眼前。简言左绕到这边,上了副驾,然后从上车的那一刻眼神飘在窗外,沉默不语。

肖随开着车,微微提高了些声音。“小贝壳,你回哪儿?”

“我回唯亭那边。”池乔期顺着车窗看了下路况,“好近,居然之前一直没发现。早知道就在旁边,走回来该多好。”

“我可没这么残忍。”肖随瞥一眼简言左异常沉默的侧脸,笑的花枝招展,“你一早来机场接我们,我怎么的也得有点良心不是?”

确实不怎么远的距离,说话的功夫就倒了楼下。池乔期下了车,趴在路平安这边降下的车窗上,“你住哪家酒店,一会儿让肖随哥哥送你回去。”

“我没订酒店。”路平安撅撅嘴,慢悠悠的开始撒娇,“我要在你这儿住。”

“我这边就一间卧室。”池乔期皱着眉拒绝掉,“你可以在周边订个酒店,方便你随时过来。”

“为了出逃,我把一毛当人质扣在队里了,没有它,我晚上睡酒店会害怕。”路平安委委屈屈的皱起眉,声音低到不能再低。

池乔期略略的迟疑,仍是坚持,“我这边真就一间卧室,睡沙发太委屈你。”

路平安眉眼拉长,嘴唇弧度向下,“你变了,七七,以前在那边,你从来不会因为这样的理由拒绝我。”

池乔期被路平安的一句话堵没了战斗力,瞬间偃旗息鼓。

路平安悄悄地翻了翻眼皮瞟了眼池乔期的表情,乘胜追击,眨巴眨巴眼睛,几乎开始掉眼泪,“你的朋友有很多,可是你知道的,我只有你一个。”

池乔期明显的有些动摇。

“七七。”路平安声音越发委屈,“你一定知道,我有多害怕失去你。”

“好吧。”池乔期拉开车门,迅速的伸手拽路平安下来,“你赢了。”

“我嘞个去。”肖随把车一路开出小区,连声惊叹,“小贝壳行啊,Nigel Clack哎,如果被拍到,一定是明天娱乐版的头版头条。”

简言左那边没有应声,拿起手机,装作听不见。

“你就不担心?”肖随显然被简言左的淡定刺激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尤其两个人之前貌似还有段什么不了情之类的,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回答他的,依旧是简言左无边的沉默。

好像,稍稍有点生气了呢。肖随抿着嘴,悄悄的咧了咧嘴。

搜索框里,手指把字母一个一个的敲下,Nigel Clark。

回车,页面很快弹出。页面最上方,刚刚一般略带俏皮的笑。

下拉页面一点点的滤着信息,感情史相当干净,没有公开承认的女友,也没有被媒体拍到的影像,正如他希望的那样。

简言左轻点两下,页面关上,一切重归于静寂。

“七七,拖鞋。”路平安站在门边的垫子上,冲着池乔期喊,“好累,快点快点。”

池乔期没理他,“现在知道累了?刚刚耍心眼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累。”

“小气鬼。”路平安把鞋脱了,径直穿着袜子走进来,“好心没好报。”

“你哪里好心?”池乔期倒了杯水,慢悠悠的喝着,从杯子上斜着眼睛看他。

路平安粘牙糖一样贴过来,夺了池乔期的杯子,咕嘟咕嘟的喝干净,“有的人差点被气到吐血,你没看到?”

池乔期彻底无语,翻翻眼皮,“所以,一毛根本没有被队里扣下,对吧?”

路平安把手探进胸前的口袋,手指套着一个钥匙扣出来,笑咪咪的朝着池乔期晃,“当然,my lucky star。”

一毛是池乔期亲手缝给路平安的钥匙扣,一只大眼睛、长耳朵的兔子,胖乎乎,圆滚滚,但也没什么特别。

因为兔子的肚子里封了一枚一毛硬币大小的平安扣,所以取名叫一毛。

一毛陪着属兔的路平安完成了无数场大大小小的比赛,也侥幸死里逃生了许多个瞬间。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一毛是路平安的宝贝,是他的护身符,是他的命。

只要有一毛,他就永远不会有意外,这一直是路平安坚信不疑的事实。

“你可真行。”池乔期几乎无语,“你跟简言左有什么气可生?”

“我这是替你报仇。”路平安几乎跳脚,“看看你这副优柔寡断的表情,如果我是你,一定在见面的时候,一刀捅了他。”

“你不是我。”池乔期抬眼看他,语气几乎降到冰点,“但我的确拿刀捅了他。”

路平安渐渐的拉远跟池乔期的距离,隐了笑去,表情认真的一字一顿,“所以,你原谅他了?”

池乔期表情平静,“你希望我原谅他么?”

静寂了好久,路平安都没有回答。

复而,换了一副表情回来,“好累好累,我去洗个澡。”

池乔期没有制止和揭穿路平安刻意逃避的行为。有些事,他们都刻意避免着不去提及,只是当作已经忘了。

她原本已经好到差不多,在这样一个封闭的圈子里,隔绝掉之前认识的人,像是真的能忘记一些事情一样。

她知道路平安无法原谅简言左,但她希望,路平安能将这份怨念,不再提起。

路平安一向随意,用完了的浴室好像刚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到处都是让池乔期抓狂的糟糕。

而始作俑者大方的躺在她柔软的小床上,盖着她动物印花的被子,满意的闭着眼睛。

池乔期被气的够呛,上手就去拽他,“你先去把浴室收拾好,不然别想睡觉。”

“七七七七七。”路平安伸手护住被子,“我什么都没穿。”

“谁信?”池乔期叉着腰,一副要血拼到底的架势,“你别想偷懒。”

“我真没有。”路平安叫道,“你去浴室看,我连小裤裤都换下来了。”

这倒是真的,路平安有严重的洁癖,只要洗澡,之前的衣服是不可能再上身的。

池乔期气哼哼的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去收拾浴室。

把浴室弄干净已经是满身的汗,池乔期边冲凉边把能用水洗的衣服一起洗了,其余的打包,送到楼下干洗店。再上楼,已经快11点。

冰箱里能吃的东西太多,池乔期焖了一小锅米饭,烤了四条鱼八尾虾,拌了个蔬菜沙拉,然后配着木耳炒了西芹。果汁是现榨的橙子和柠檬,路平安的最爱。

准备好这些,池乔期去叫路平安起床。

估计最近没太休息好,路平安睡的沉,叫了好几声都没有要起的意思。

池乔期本想放任他多睡一会儿,又想到鱼虾凉了味道会糟,便一狠心还是把他叫了起来。

路平安一个激灵,睁眼就去枕头下摸一毛,眼睛红扑扑的攥在手里,朦胧了半天才哑着嗓子问时间。

池乔期看的心疼,伸手把他拉起来,才发现这家伙腰上扎扎实实的围着她新买的小柠檬浴巾,顿时气的想揍他。

“做的什么?”路平安趿拉着池乔期刚才在楼下买的拖鞋,懒散的打着哈欠,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认真的洗着手。

“鱼和虾。”池乔期把毛巾递给他,“你最近休息不好?”

路平安擦干净手,老老实实的坐在餐桌前,先把果汁喝光,然后才拿起筷子,“没有不好。”

池乔期没再继续问下去。路平安就是这样,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模糊的回答个大概,并不细说。

不过,他鲜少有这样懒散的样子。池乔期在电视上看过转播,将近两个小时的比赛下来,他在走下车时,仍是能够跟旁边人谈笑自若的面对镜头,一点疲倦的影子都看不到。

甚至每次赛完,还能去游半个小时的泳。然后再在晚上,游刃有余的穿梭在庆祝的酒会上。

永远那样精力充沛,像个机器人。

“你要为他留下来么。”路平安的声音响起。

“什么?”池乔期正发愣,好容易回神,“谁?”

路平安拿勺子敲敲盘边,一脸不愿意的重复,“姓简的那个。”

“没礼貌。”池乔期瞪了路平安一眼,开始慢悠悠的剥着虾,“不要求你别的,提到他的时候叫他名字总可以吧?”

路平安沉着头想了一会儿,耸肩,“虽然应该答应,但是还是勉强不来怎么办。”

池乔期威胁着朝路平安晃了晃手里已经剥好的虾,“那就没得吃。”

路平安摊手,“那好吧。”

说完,一个迅雷不及掩耳,趁着池乔期没能反应过来,一口凑过去,把池乔期手里的虾咬掉到只剩下手指捏着的丁点儿尾巴。

然后舌头轻巧的在池乔期指尖上掠过,再抬头,语气颇为沾沾自喜,“确实勉强不来。”

这人真是……

池乔期暗自狠狠的吐槽了一番,伸手正要去纸巾盒里拽一张纸巾出来擦手,桌面上的手机响了。

池乔期满手是油,不方便去接,拿小指一划,接通,自动转为到扩音。

是肖随,打过招呼,自动转到正事儿,“小贝壳,你下午抽个时间,过来这边一下好么。”

池乔期听的纳闷,“怎么了。”

“他有点发烧。”肖随轻咳了一声,“最近这两天工作有点多,你知道的,他不善于照顾自己,着了凉自己也总是发现不了。”

池乔期拽到纸巾,慢慢的擦着手,没有应声。

“下飞机的时候好像就有些不舒服,回来躺了一会儿,要送他去医院他也没同意。”肖随细细碎碎的数落着,“他总觉得自己抵抗力有多好,但你也明白,他现在还没有彻底好起来。”

肖随总能戳到池乔期最容易屈服的部分,每次都是。

“嗯,好。”池乔期说,“我去一趟。”

挂断电话,路平安在一边凉凉的撇嘴,“秀柔弱什么时候也成了必杀技了。”

池乔期瞪他,“你对他究竟有多少偏见?”

“这哪是偏见。”路平安气的咬牙,“这是事实。”

说完,见池乔期不应声,语气越发的咄咄逼人,“七七你不要忘了,当初是他抛弃了你,如果不是他没有接起你打过去的那个电话,你也不至于……”

“我比你要清楚那段历史。”池乔期转身去洗手,语气克制,“所以,不需要这样反复的提醒我。”

“你现在清醒么?”路平安一步步的走过来,脸上已经结起了一层薄冰,“当初你是多么恨他,现在呢,你为此受的伤,就这么简单的烟消云散了?

“你明知道原因不全在他。”池乔期关上水龙头,直起身子来面对他,“他只不过是没接起那个电话,爆炸不是他制造的,将我带走的人也不是他。”

“的确都不是因为他。”路平安冷冰冰的笑了,“但假如他能及时接起那个电话,你不至于被现实打消掉所有的希望。”

池乔期没了言语,这是她最无法反驳的部分,也是她几经百转的容纳掉所有事情后,仍旧无法消化的部分。

“七七,我希望你明白。他不是始作俑者,但这不代表他对于你就没有半点责任。”路平安眼睛直直的看着她,不闪躲,那么认真,“有时候,真正能毁灭掉一个人的,就是将她彻底的推入绝望里。”

这句话,像是猛烈的戳到池乔期的神经,她忽而认真的看向路平安,“我也希望你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我这一生,都不可能从绝望中走出来。”

池乔期到的不算太晚,拎着路上打包的轻乳酪蛋糕,直接输密码进了简言左的门。

客厅没人,池乔期把蛋糕的盒子放在桌子上,转头,简言左正擦着头发从房间里出来。

看见池乔期,顿住脚,很明显的皱了下眉,“你怎么来了?”

池乔期站的位置偏右,视线被遮挡住一点,并没有看见简言左左耳上挂的耳机。

也就更不知道,此刻,那头肖随略欢快的声音,“是池壳壳么,比我想象中到的早很多呢。”

伴随着池乔期严肃的语气,“不是发烧了?穿这么少在屋里晃像话么?”

简言左瞬间领悟。肖随最近太习惯于自导自演,但相比较之下,今天的这一出,肯定的因素一定是多过于否定的。

于是拿着毛巾的手擦过耳边,包裹着耳机顺手放到一边,在池乔期更靠近时,已全无波澜。

微低头,清了清嗓子,然后异常认真且真诚的抬起头看着池乔期的眼睛,“那个,刚退下去了。”

人的确不能以说谎的名义给自己下诅咒,简言左吃饭的时候果真发起烧来。像是在几分钟之内,似乎也就是一碗饭的功夫,体温就一路飚到39度多。

简言左自己并没发现,只是觉得浑身有些酸疼。开始只以为是在飞机上一个姿势太久的后反劲儿,后来在伸出筷子去夹菜的时候,筷子莫名的戳到盘子外,被池乔期看见,一量体温,才发现是烧起来了。

相比之前在布鲁塞尔的恢复态势,的确有些反常。

池乔期找肖随要来了连未的电话,简单检查一下,接着就把情况报告给了连未。毕竟,她没有专业的医疗设备,而连未的经验也胜过她许多。

连未开始只是在单纯的应付,肖随打电话过来报备过,所以他在开始也只以为这是肖随在早些时候设下的一个小骗局,只为把电话那头的姑娘留在简言左身边。

但是听到后来,越发的皱起眉来,“我想,你有必要带他过来一趟。”

检查的结果,不出池乔期和连未所料。

“你本身就是伤口愈合偏慢的人群,过度劳累,休养环境,加上本身饮食都会对伤口愈合造成影响。”连未合上病历夹,言语肯定的盖棺定论,“综合你的情况,我觉得你有必要在医院多待些日子。”

“医生唯一的缺点就是习惯性的危言耸听。”简言左一粒一粒的扣上衬衫的扣子,拎起挂在一旁的外套,“走了。”

连未抿嘴,“我是否危言耸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认可我的危言耸听。哦,对了,池小姐让我转告你,她先回去帮你收拾住院用的东西,让你安心住下,她很快就回来。”

简言左穿外套的手一顿,随即装作没听见。

“另外,肖随让我转告你。”连未挑眉,“他说,你情敌还没走掉,我这里是最能保障你俩相处时间的据点。”

简言左外套已经穿到一半,正稍微思量间,余光瞥见折回的池乔期,上拉领口的动作顿住。

反方向的将外套重新脱下,故作不经意的松开衬衫的袖扣,掀开病床的被子,重新躺回病床上。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池乔期正好走到床前,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上缴了简言左的手机,然后放心的回去帮他拿衣服,丝毫没有察觉肖随和连未这个顺理成章的阴谋。

简言左实实在在的享受了几天与世隔绝的日子。

每天定时七点起床,八点早餐。九点开始到室外散步,十点回到病房,看半个小时电视,休息半小时。再看着报纸等待午餐,午餐后一个小时开始午睡,四十分钟后会被准时叫醒。

下午茶时间会有一碟水果,一次樱桃,一次菠萝,两次蓝莓。之后视情况而定,半个小时,娱乐版报纸或者是综艺节目。

然后就等待晚餐,餐后可以有一个小时电脑游戏的时间,连连看,俄罗斯方块,拼图,三选一。九点准时睡觉,然后又是新的一天。

至于所谓的自由,根本是奢望。池乔期和连未连同所有的医生和护士,把他24小时严密监控起来,连平日里开个窗户,都得先请示过,才能付诸实施,虽然他确实想过要翻窗走掉。

最后解救他的,居然是路平安。避开了所有医生护士,然后掩护着他堂而皇之的从大门走出医院。像所有电影里,出生入死的兄弟一般。

上了车,简言左一直保持着必要的沉默。

最终,终是路平安忍不住,“不问我为什么?”

简言左抿着已经有些上扬的嘴角,“因为你总会告诉我。”

路平安当然是有事情请简言左帮忙,不然这样百般折腾,还要搭上池乔期未知的火气,不赚个够本,也算是太亏了。

不过简言左不会想到,路平安交换的条件是这么的现实而低廉,是而且只是两张去往纽约的机票。

机票需要实名,所以简言左自然的问道,“你和谁?”

路平安嘴角弧度越发的上扬,“你啊。”

简言左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还比较具有洞察力的人,但路平安的确不是那种按照套路出牌的人,所以也只好顺其自然。

纽约的天气相当的糟糕。大风伴随大雨,伞都撑不起来。

简言左跟着路平安一路坐地铁、打车,之后看着车左拐右拐,上路跨桥,一路远行。

简言左并不好奇路平安要带他去的地方,他不用猜,已经知道大半。

如果把他和路平安各比作一个圆,有相交,但更多的是彼此不同。

而要去往的地方,无非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他之内,而在路平安之外的部分。而另一种,是他们相交的部分。

简言左忽然很希望是第二种,因为他同路平安的交集,只有池乔期。

抱着这样的想法,简言左没有任何推辞地换上了路平安递过来的帽衫。很廉价的样式,但他并未多做确认。

换鞋的空当里,简言左无意中一瞥,看到路平安脚踝处一小片墨青色的纹身。

很复杂的图案,却似曾相识,但一时间竟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路平安注意到简言左的注视,咧嘴一笑的没心没肺,“帅吧?刺青店里有的是卖的,十块钱三张。”

简言左没有接话,低头换好鞋子,很自然的转移了目光。

路平安和简言左在前面一个街口下了车。

雨依旧很大,他跟路平安各撑一把伞,前后微错开,顺着曲折的巷子东走西拐,最终在一栋建筑下停住。路平安收起伞,轻车熟路的拐上二楼。

简言左跟在后面,在路平安敲门的时候,总算有时间勉强打量一下眼前的这所房子。

远远不是能用破旧这样的一个词语能轻易形容得了的,楼梯窄到不行,两个人错身的话一定会沾到扶梯上浓厚且不知名的油渍。

大概是下雨的关系,整个空间内味道很怪且复杂,有霉变和潮湿的味道,也有酸臭和腐烂的味道,有些刺鼻,甚至有些刺眼。

敲门并没有人开。

路平安拿了一张硬卡片,顺利的别开了房门。整个时间不出五秒,似乎有种反复训练后的熟练。

进去,是一间很平常的房间,跟外面的情形并没有什么差别。布满了一层一层相互覆盖霉斑的墙,踩上去就开始咯吱咯吱响个不停的地板,外加空气中漂浮的更加复杂的味道。是与简言左屈尽想象描绘的画面,都不会有一丝重合的场景。

简言左站在房间正中,手中伞上的水顺着伞尖一点点地滴落在脚边的地面上。然后,他听见路平安异常平静的声音,“在没遇到颜茶前,我跟七七就住在这里。”

简言左一直在努力,能在某一天彻底抹灭池乔期对他的恨或是埋怨。但在现在这个时刻,他突然淡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他是池乔期,也一定会将自己恨到彻骨。而且,此生都不会原谅。

“在没遇到七七前,我活得比你现在看到的还要惨。赌钱,赛车,酗酒。喝了酒就去赌,输光了就去跑比赛,赚了钱接着回来喝酒,然后,恶性循环。”路平安拿伞尖戳着地板,手肘搭在伞柄上,颇为闲适,“我跑黑赛车,不限条件,来钱又快,只要敢玩命,基本上每场都能拿到钱,而我的命,偏偏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因为没有任何顾忌,很快,我在黑赛车的圈子里出了名。”

这是用任何搜索引擎都搜不到的故事,只存在少数人,甚至一两个人的记忆里。简言左未曾知晓过分毫,却在路平安提起时,没有一丝意外。

“出名,就意味着危险。所以,意料之中的,在一场比赛里,我被人盯上了。”路平安言语平静的像是在讲另一个人的故事,“那次比赛是在环山路,在第三圈中间拐弯的部分,被设计好的布局压慢了速度,最终被牢牢困住。你可能永远不会知道那种感觉,在车里,但是无奈的动弹不得,想下车,但是明知道下来的后果。”

在这样的雨天,太适合于这样的故事。外面的雨依旧在下,打在玻璃上,给路平安的声音配合着连续不断的细碎声响。

“我亲眼见着他们从车里走下来,心里也明白那天可能就是终点了。”路平安忽而轻笑了一声,“就在他们击碎我车玻璃的那一刻,落在最后的车突然冲上来,一路撞开了抵在我右侧的车。”

就像电影或者电视剧里经常演的那样,在最后关头,总有一个人,冲上来,把整个剧情转折掉。

这个人,就是池乔期。

“在赛前我注意过那个姑娘,一直低着头,情绪也不稳定。我当时还想过可能是家里碰上什么难事了,所以想用这种方式捞点钱。”路平安的笑意更盛,“不过她的技术实在太烂,比赛刚开始就被远远的落下,我跑过一圈之后追上她,她才走了半程不到。不过,感谢她的勇猛和无畏,我躲过了一次可以预见到无比血腥的灾难。”

几乎不难想象,因为她总是那样的热心肠。从幼年时候就萌发的英雄情节,最终保留到现在。

好像只要看到别人处在危险中,不论她自己的能力是否能达到,她都会勇敢无畏的冲上去。

“我以为她会是上天赐给我的天使,只是没想到,这个天使竟然比我还要穷困潦倒。”路平安终于笑出声来,“为了捡回一条命,我们两个人搭上了两台车和比赛的参赛费,你应该能想象到,那种身无分文、满身是债还要四处躲避的狼狈。”

简言左无声的点了下头。

“后来,我们就租住到这里,房租便宜,地段偏僻,而且最重要的是,一般不会有警察过来。”路平安淡淡的抬眼,“你或许不愿去相信,但这的确是真的。”

那是一段路平安至今回忆起来,仍觉得清晰无比的时光。他现在很少会用心去记得什么事情,但那段时间的点滴,他似乎不用铭记就已经印刻在心,而且永生不会遗忘。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过得特别艰难。他怕被仇家找到,只能选一些一般不会接触到人的工作来做。而池乔期,因为没有证件,通常只能选择一些更为辛苦且报酬不多的工作。

他们赚的少,除去房租和日常开销,可以支配的部分更加的少。为了省钱,他们从不用钱购买食物,吃的永远是超市里处理的食物。

处理的食物,并不是摆在打折促销柜台上的那些,而是已经扔在垃圾箱里超过保质期外的食物。

后来,生活慢慢的好起来。他开始接一些远程运输的工作,而她也在一家华人开的裁缝店里找到一份相对来讲还比较轻松的工作。

虽然相依为命,但除了交流一些必须的事项,其余的他们很少谈起,也从不提及家人。

他一度以为,生命就会从这样的劳顿中慢慢流走,直至尽头。却独独没料到,转机比他想象中要来的快和早。

那是一年的平安夜,整个街上都洋溢着欢快祥和的气氛。他们从不过节,那样清闲的时光对于他们,是一种莫大的奢侈。

不过那天是个例外,池乔期打工的那家裁缝铺的老板娘回国探亲,暂时关门歇业几天。而他刚巧跑完一个长途,有两天的休息。

他们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没有一切娱乐的项目。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互面对着坐在地板上,听外面喧闹的响声。

不过,那天他们心情都很好。她利用二十多天的空闲完成了一件小礼裙,并且成功寄卖在了一家店里。运气好的话,将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所以,那天的餐桌上,多了一瓶起泡酒。他们很少庆祝,但这次不一样。

也就是那天,他们遇到了当时并不出名的Aimee,那个在以后被大家亲切的成为平民影后的Aimee Cowan。

那时的她,被一个男人薅着头发顶在墙面上,却拼命挣扎着想要去够那男人手里的包。

池乔期反射性的要去帮忙,她总是这样喜欢多管闲事,就像当初救他一样。可是他不是,所以不等她走过他身旁,就被他一手拉住,牢牢的,不允许她再靠近半步。

他们俩都不是可以去多管闲事的身份,隔岸观火,永远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无论池乔期在他臂弯里怎样挣扎,甚至一度挣扎到颤抖,他仍是没有放手。

幸好,这场小争吵没有持续多久,男人的力气在一般时候总要大过女人。一如他和池乔期,一如面前这一对。

于是很快,那边的争夺只留给他们一个扬长而去的背影。

不过女孩儿比他们想象中的坚强,站起身来,拍打拍打身上的泥土,转身回到对面的屋子里。似乎,刚才的哭喊甚至哀求从未发生过。

池乔期也终于挣脱,对着他满脸苛责,“你难道没听清楚刚才她在喊什么?”

他当然听得懂。无非就是那个包里有那个姑娘唯一可以用来买礼服的钱,而后天她要去参加一个颁奖礼,那是她唯一的机会。

他理解那种真正身无分文的感觉,真的是莫大的绝望,但这并不能作为她自不量力的前提。

所以,他的表情没有任何的波动,甚至,还夹杂着他刻意伪装的冷漠,“可是七七,你不是救世主。”

那时,池乔期的表情至今让他至今感觉难忘。

她慢慢的转过头来,对着他,眼神晶亮,一字一顿,“但这次,我可以。”

他眼见着她跑出去,似乎就是一个眨眼间,消失在一片深沉的夜色里。许久许久,都没有回来。

时间一点点的磨去他对她所作所为的愤怒、批判,最终留在他心底最真实的情绪,是后悔。

他明知道她是个倔强的认死理的姑娘,倔强到偏激。可他在那一刻,竟然没抓住她。

他不敢想她跑出去后会遭遇的一切,尤其那天,街上的人比平时要多的多。他设想过她会遇到坏人,遇到警察,会迷路,会走丢。不过谢天谢地,她毫发未损的回来了。

他刚想迎上去将她抱住,眼角就撇到了一抹让他感觉眼熟到不行的颜色。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她二十多天来,牺牲睡眠时间赶制出来的那件小礼裙,甚至就在刚刚,他们还在为了这件礼裙成功被纳入代卖店而庆祝的喝了一小杯起泡酒。

而现在,那个他们庆贺的原因,安静的躺在她的臂弯处。伴随着她,敲开对面的门。

他第一个想法,是她疯了,而且疯的相当彻底。

他几乎没有任何停留的冲上去,想要阻止她这一愚蠢至极的做法。却在下一秒,硬生生顿在原地。

门没锁,刚刚那个姑娘站在房间正中,听见响声,下意识的转过头来。然后,悄无声息的将手背在身后。

光很弱,但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她手里原本拿着的,是一枚刀片。

那一刻,他默许了池乔期的行为。

那晚,池乔期第一次向他讲述了她的家。乔朵,她的妈妈,还有池锦原,她的爸爸。

那一刻,路平安才知道,原来这个女孩儿有个无比好听的名字,叫做池乔期。

他没有任何跟家里人一起生活的经验,但在她的讲述里,他真正明白了一个词,叫做向往。

他伴随着池乔期的讲述睡了生平最安稳的一觉。然后第二天一早,在枕头旁边的袜子里,他发现了一张机票,一张赛车手的招募启示,一枚兔子形状的钥匙扣,和一张池乔期留下的字条。

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字,原来是这么的漂亮。

纸条上的话很长很长,但他在现在这一刻闭上眼,仍旧能清晰的浮现她工整的小字。

她说,或许人都有疯狂的时候,她在昨天,疯狂过两次。一次,是做出那个他无法理解甚至觉得有些难以接受的决定,另一次,是在看到这张招募启事的第一时间,就替他买了一张去往目的地的机票。

她说,这个钥匙扣里,她缝进了一枚一毛钱的硬币,她在家的时候听乔朵讲过,很多人都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讨吉利、求平安。

她说,Nigel,其实真正的救世主,永远都是自己。所以,你应该去把属于你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回来。

她说,你必须去,因为家里所有的钱,都用来做裙子和买机票了。

最终,他确实做了他自己的救世主。

那家公司已经十多年没有当场签约的习惯,但因为他的出现,改变了。

回来的那天,纽约的天气正如今天一样糟糕。他迎着风从机场出来,打上一辆车,直奔纽约最豪华的地段。

他不认得牌子,更不会辨别款式,身上甚至还穿着出发那天的衣服。那件衣服的价格,绝不会超过2美元,但那并不会影响他顺利的选到一条一眼就看中的项链。

他拿着珠宝店赠送的伞走出来,稍稍一抬眼,对面巨大的电子屏上,正巧将镜头移向那个穿着他熟悉无比的宝蓝色短款小礼服的身影,然后,女孩儿捂着嘴,缓缓的从位置上站起来,在全场雷动的掌声里,走上台去。字幕上,鎏金的文字,the best actress,然后是获奖者的名字,Aimee Cowan。

他不得不承认,那一刻的Aimee,如此的明艳动人。

但他没有再看下去,那一刻,他无比的想要见到人,是池乔期。

他几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却发现她并没有回家来。

那时候时间已经不早,早过了裁缝店营业的时间。可他并没有能联系上她的方式,只能去裁缝店碰碰运气。

只是他的运气并不是太好,裁缝店的老板娘只知道她去了一家中餐馆打工,并没有准确的地址。

可他等不及她打工回来,于是他找遍了周围所有的中餐厅,然后终于在一家粤菜馆的后厨找到了她。

那时她围着围裙,带着大大的胶皮手套,穿着厚重的靴子,站在一地的脏水中,边打着哈欠,边就着水龙头在洗碗池里洗餐盘。

那身装扮真的不适合她,又脏又笨重,她瘦瘦的身体在衣服里面晃晃悠悠,好像只要风大一点,她就能被吹走一样。

他慢慢的靠近她,伴随着脚底污水流过的声音。

最终,她的余光看到了他。然后慢慢的转过脸来,在看清是他的瞬间,没有热情的招呼,也没有急迫的询问,而是下意识的看了看已经顺着鞋底沁到鞋里的污水,“我今天累的要死,只想早点回去睡觉。如果你接下来要说的结果不是我心里想的那个,那就请你在今晚回去后,自己把你的鞋子刷干净。”

他没有表态,也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的走上去,把她,连同她的围裙,还有她手上套着的沾有清洗剂的胶皮手套一起,拢在怀里。

然后,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现在就可以回家睡觉了。”

也就是在第二天,颜茶就找上门来。亦是从那天以后,他们彻底的跟之前的日子说了再见。

他将池乔期委托给颜茶,然后开始了自己的赛车生涯。

他们相处的时间开始变少,但却如以前一样相互陪伴着。他不确定她会不会在突然的某一天离开他的生活,但他已经慢慢地习惯她的存在,甚至开始有些像家人般的依赖她。

知道她的曾经,是在一次训练的间歇,他回纽约,同颜茶和她一起吃饭。

颜茶亲自下厨做的中餐,口味实在不输唐人街某些店的大厨。吃到后来,颜茶去厨房端汤。然后过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回来。

他开始的想法极为简单,只是想帮颜茶将汤从厨房端到餐厅。不过没想到,汤仍在炉子上沸腾着,而颜茶并没有在厨房里。

颜茶的小房子结构很简单,厨房连着储藏室,再有就是连着外面的后门。

路平安在储藏室里也没有见到颜茶,正觉得奇怪,从后门的玻璃抬眼看出去,颜茶正抱着臂站在外面的树下打电话。

路平安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将炉火熄掉,将汤从炉子上端下来,用汤匙舀了一小勺,尝尝,好像缺点什么。

颜茶的调料瓶子整整齐齐的码在料理台上,起码有二十多个,其中白色粉末状的仍旧有不少。路平安确定不了哪个是盐,就将四瓶颗粒差不多的拿在手里,用脚拨开了虚掩着的后门。

颜茶仍没有挂断,背对着他,一口流利的中文。

他当时没有说话,但也只是单纯的怕他的出声打断了她这个看起来就很重要的电话。

只是,几句话的工夫,他就已然了解颜茶这个电话的意思。似乎是在描述某种病情,精神方面的,但是症状很少见。

后来,似乎是描述完,开始讲到患者的年龄,颜茶讲完,似乎又问了什么,颜茶的语气明显一顿,随后说道,“能建档是最好的。只是不知道没有正式证件也可以么?”

那头的话明显是肯定的,因为颜茶静默了几秒,似乎也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后,说,“是个女孩儿,叫池乔期。”

路平安在一开始,还只是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但在颜茶挂断电话,转身看到他那瞬间的尖叫中,他突然间明白了自己的熟悉源自于哪里。

他坚持要知道事情的全部,而颜茶在思量再三后,终究没有拒绝。

最终,他知晓了故事的全部,包括很多细枝末节。也就在瞬间顿悟了那些,他曾经留意却一直未能深究的表象。

在他内心深处,曾经下意识的做过许多假设,但他确实没有猜中。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简言左面色沉静,看不出情绪。

路平安无心再看,率先走出房间,“就像你说的,你总会知道。”

简言左走在后面,把门带上,跟着路平安走下台阶。

有人上来,晃晃悠悠,经过简言左身边时,一股特殊的气味。四目相对,那边眼神散乱,精神恍惚。然后,跌跌撞撞的错身,一步一摇的走上楼去。

这就是城市中贫民窟最真实的写照,总是用如此刺眼的方式向投射目光的人宣告着不可复制的存在。

车很快驶离刚刚的这片区域,路平安很快褪去刚才的一身装束,然后督促着简言左也换下来。

接着,将脱下来的T恤一端打个结,将鞋子包进里面,另一端再打个结。之后,降下车窗,拎着两个打包好的T恤一角,手脚利索的顺着车窗就势扔了出去。简单的一整理,原本附着在身上的某些气味,似乎也随着丢弃,彻底消失不见,就像刚才那些根本没发生过,正如当初他们告别这里。

就在这个间隙,路平安左腿上的刺青再次出现在简言左的视线中。这次因为有准备,所以只一眼,就将图案全部纳入眼底,那绝对不是几块钱的纹身贴就能描绘出的图案。

在彻底看清的瞬间,简言左清晰的记起,那日在纽约,在颜茶店橱窗里最显眼位置的画框,他曾经见过同样的一幅图案。

简言左有着不一般准确的直觉,他甚至不用猜就知道。这应该就是在Aimee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池乔期赠予她的那条裙子的原稿。

很特别,但几乎不会有人会选择将这种图案绘在身上,除非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而赛车手的左脚,控制的往往是自己的生命。

简言左比路平安想象中要平静很多。

从那个地方出来,一路上,跟着他下车,不问去哪,也不问见谁。没有话,表情也几乎没变过。直至视野里的巨大玻璃窗中,出现池乔期的身影。

似乎就是抬眼间不到一秒钟的功夫,简言左的脸,瞬间柔和。

池乔期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来,她背对着窗子,在帮一群参加合唱的小朋友整理衣服。那样的全神贯注,以至于背影都显得那么认真。

这是池乔期和颜茶已经坚持做了三年的合唱团,参加的孩子们都是来自周围城市的几家孤儿院,被邀请的人分很多类,包括Mr·W在内一些品牌的会员、地方慈善家、记者和一些艺术家们。

池乔期和颜茶在这方面有着共同的想法,也就更加竭尽全力地去帮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们搭建更多平台。

这些孩子间,有很多亚洲面孔。他们穿着统一的衣服,看上去跟平常的孩子没什么两样。而且,似乎更加阳光。

简言左和路平安都没有选择进去,所有这一切,站在外面就已经足够感知的到。

许久,简言左终于出声,“你不只是带我来看这些的,对吧?”

路平安站在旁边,也终于不再遮掩,“这些年,我和颜茶看着七七一点点的好起来,从一个不喜欢和别人交流的小女孩儿,成长为现在这个各方面都让我们骄傲的姑娘。你永远不会理解她这些年走的有多艰难,医生资格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考的下来的,一家顶级的成衣店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在第五大道立住脚的,别人可能只是认为她的运气有多好。但是我和颜茶比任何人都明白,她能走到今天,绝对不仅仅是凭运气。”

路平安的这番话说的很认真,甚至如果可以,他愿意一项项的将自己所说的话,用实际证明给简言左看。

“最初,我并不知道她回国的事情,她知道我不可能同意,所以索性就没跟我商量。”路平安说,“但是她回来之后遭遇的一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的确如我所想的那样,并不适合呆在你身边。”

说着,指了指刚才来的方向,“她为了活下去,过的有多艰难,你一定可以想象得到,如果你不能保证她的幸福,就不要轻易的将她束缚在你身边,因为一旦你离开了,她的世界又会从现在的灯火辉煌跌落到刚刚的那片灰暗中。”

路平安以为,简言左会用沉默来应对他所说的一切。

但他没想到,简言左在漫长的沉默后,正式而清晰的出声,“我不会。”

或许,正是因为简言左坚决而肯定的态度,路平安在此刻,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你现在的境况是否需要我提醒你?如果我能看得出七七是你的软肋,那么,别人一定也能。”

简言左没有回应他。

路平安一点点的继续逼近简言左,“你可以承诺你可以保护她,让她不受伤害,但是万一呢,你明明知道,她是一个承受不了万一的人。”

说完,经过长时间的停顿,路平安的话,半像是喟叹,半像是警告,“而我,永远可以保证不会发生那个万一。”

简言左没有选择与路平安争执,他的肯定,不需要讲给别人听。

所以,他选择了结束这段对话。将自己的手机扔给路平安,“自己打给通话记录里最上面的那个订机票回去。”

路平安反问,“你呢?”

回答他的,是简言左的沉默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