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乔期一路的确很顺利,正点到达,一路也没什么曲折。
一切好像设计好了一般,给不了她任何拖延离开的借口。
只是,在打到车,面对司机的询问,要报出地点的前一秒,池乔期忽然觉得想要逃离。这与任何事情都无关,只是,她仅想自己一个人而已。
于是,重新回到机场,翻出简言左之前给她办理商务签证所有国家的名单,对着机场偌大的显示屏研究了不到30秒,池乔期就已经决定了去往。
肖随觉得简言左像是突然间启动了什么模式一样。
池乔期的走,似乎并没有带给他太大的影响。他开始每天将自己的精力花费在工作上,听汇报,看报表,大会小会的研究部署,甚至开始了逐一约谈。能保证的,仅有每天的三餐和最基本的三四个小时的睡眠。
一切看似正常,却越发的冰冷。似乎随着池乔期的走,简言左的所有的情绪,都被她一并带走一般,没有了喜怒哀乐和所有跟心情有关的情绪。
唯一奢侈的休息时光,就是每周日到池家的老房子里,坐上一个下午。那是他唯一段心情略显不错的时间,池家的老房子像是他的某种寄托一样,好像只是单纯的整理一些旧物的功夫,就可以让他浑身紧绷的神经,完完全全的放松下来。
有一次,在中午就餐的间隙里,肖随在某个话题上,无意间提起池乔期。
餐桌上,几乎除了简言左和肖随以外的人,眉头都在一瞬间皱起。甚至许莫还皱着眉,用眼神提醒了一下他这句话里的少许过分。可简言左仍似乎没有听见一般,按部就班的吃着饭,连节奏都未被打乱。
这正是这一刻,肖随觉察到了不对劲。
他原本以为,池乔期的离开,只是暂时的。有些消息真真假假,或许简言左怕伤害到她,所以在这个战争越发猛烈的时候,将她先行送往安全地带。等一切平息,再将她接回。所以他们才会那样平静的说了分别,因为总会再见。
但肖随很快发现,他错了。因为之后收集到的信息显示,池乔期并没有按照预期的那样,抵达纽约。而简言左,显然已经知晓了这一切,并且根本没有要寻找她的意思。
真正让肖随觉得一切早已经超出预期的,是在一次的周日下午。
简言左习惯的回到池家老房子,然后准时的在天黑前,从里面走了出来。
只是,在即将离开的时候,简言左偶然间发现,信箱的投递口,尚留着一个信封的角在外面。
打开了信箱,里面确实有一封信。信封不是很厚,封口也只是简单的折起。轻轻一抖,一枚钥匙从信封的口中滑出,落到他的手心里。
很小的铜钥匙,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似曾相识的样子,可简言左却一时想不起,那把与它配合的锁在哪儿。
直至和肖随一起去到机场,已经跟来接的许莫会合的瞬间,简言左不经意间的想起之前那个夜晚,池乔期阁楼上亮起的灯,顿时恍然。
于是,不等肖随和许莫反应过来,简言左就已经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简言左一路飙回池家,然后,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开了老房子的大门,就直奔阁楼而去。
他有预感,这扇门后,是池乔期留给他的最后一个悬念。
简言左从兜里掏出那把钥匙,对准阁楼上挂着铜锁的锁眼,插进去,旋转,轻微的响动,锁应声而开。
手握在门把上,平复一下呼吸,简言左推开了阁楼的门。
墨绿色的墙面,配合着白色的蕾丝窗纱,随着他推门的动作,轻轻地荡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回落。
因为临近夜晚,光线并不是很好。简言左的手触及到墙上的开关,轻轻的扳下。
灯光映照下的房间里,正中的位置,立着一套西装。
依附在木制的衣架上,笔直而挺拔。
只是用眼睛看,就可以想象到,上身的样子,一定会自成风景。
口袋的边缘,别着一个珍珠纽扣,纽扣下端,是轻飘的蕾丝花朵,上面,是她一针一线绣的花体字母,Mr·J。
那是她为他的婚礼,亲手缝制的结婚礼服。
简言左想起在他和池乔期幼年时,乔朵和杜落微总是因为两个小孩子之间无意识的亲昵而笑逐颜开。
他知道,在妈妈和乔阿姨的希望中,是他能有一天牵起池乔期的手,并肩走完这一生。就像两家大人间的爱情,纵然结局有些残忍,但过程一直美好。
在读初中、高中甚至大学时,很多女生通过家中的关系,知道他身边有着这样一个女生的存在。也有很多人曾经建议他认真的考虑一下,对于池乔期的感情,究竟是习惯还是爱情。
他不用考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种只要听到她名字就心底柔软的感觉,绝不是因为习惯。
但这些,他从未跟池乔期讲起。
他总以为,他们有的是时间。无论任何故事,他总有时间慢慢告诉她。
甚至,等他们老了,他把这一件件或长或短的事情,当做伴她入眠的睡前故事来讲给她听。
在他的设想中,他们早已过完一生。
只是命运,总是这样百转千回。
一次,是在六年前。
一次,是在今天。
肖随一路追进来的时候,简言左已经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他车开的太快,肖随打车跟在后面紧赶慢赶,也仍旧被他落下几分钟。
一路喘息的闯进来,在站定的那一刻,肖随忍不住的惊叹。原来,池乔期已经背着他们,走出去这么远。
这个他们一直以来觉得需要呵护才能长大的女孩,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了属于她自己的聪慧和坚持。
这次离开,她一定已经谋划了许久,才会将这一切,全部安排的这么妥当。妥当到,让人有些恍惚的觉得,这里,已经没有她半点的痕迹。
肖随眼神一错,看见一旁桌子上,一张池乔期早已经写好的便签。
靠近些,便签上,她小而精致的字体尽收眼底。
“我的祝福,与它同在。”
短短的八个字,却触及到了肖随一度觉得坚强的内心。原来,这一切竟不是他的错觉,她在走时,就已经决定,这一行,一去不返。
肖随深吸一口气,将眼睛移向简言左。他仍旧出着神,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这一刻,肖随纵然迟钝,却明显的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哀伤。
肖随慢慢靠向桌边,然后,悄悄的将这张字条,握在了手底。
就让他还留存着她会回来的希望吧,不然,接下来的艰难时光,他该怎么度过呢。
那天之后,肖随明显的察觉到简言左越发地忙起来。
白天,他分毫不懈怠的工作。然后利用时差,在晚上,通过网络,安排布置另一端的事情。
这期间,简言左复发过一次肺炎。高烧到41度,干裂的嘴唇随着他说话,已经看见隐约的血色。
连未给他开了药,饭后两粒,他在肖随的提醒下按时吃下。却还未等肖随离开,就已经连同餐点吐的一点都不剩。
但他神智的清醒程度让肖随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高烧似乎一点都没影响到他的思维,他甚至可以在闭目休息的间隙过后,气息匀称地将自己对刚才会议中讨论到事项的意见传达到下面。
让身边陪着的连未,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期间,连未几乎住在了简言左的周围。简言左不肯住院,连平常的诊视也只能安排在工作的空隙。
没有池乔期在身边,他越发的嚣张起来。
连未劝了几次,从苦口婆心到歇斯底里,却收效甚微,也就不再多费力气尝试。
唯一能做的,就是时刻保持警醒,每分每秒,都做好面对最差情况的准备。
简言左的高烧持续了一个多月。
这期间,简向深的攻势愈发的猛烈起来。他的几次进攻,甚至能让连同简言左、肖随在内的所有人经过通宵的研究后,才能拿出解决对策。
简言左在正常,简向深也在进步。这样微妙的时刻,逼迫着参与的所有人都一刻不停的前进着。稍微放慢前进脚步,就是在不可遏制的后退。
肖随有些担心简言左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他的精神,已经明显的处于崩溃的边缘。但许莫明显要理性的多,她说,“在没达成所愿前,先生一定不会倒下。”
只是,什么才是他的所愿呢,肖随渐渐地开始偏离原本内心中坚定不移的决定。这样备具压力,且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止的生活,真的是他或者他们想要的么?
池乔期一直在关注国内的天气,开始只是下意识,后来便慢慢的变成了习惯。
转眼间,国内已经从冬天转为了春天。细想想,她的离开,亦已经有段时日了。
时间比她想象中,要过的快的多。远离了国内的一切喧嚣,她的生活充实而有趣。
她开始学习摄影,学会利用光影来记录每一个她认为值得珍藏的瞬间。
她用所有的积蓄,逐渐的盖起了一座玻璃房子。房子周围原本光秃秃的一片,经过她长时间的培育,也渐渐有了绿草如茵的模样。
她没有刻意的寻找工作,颜茶那边仍需要她,定期的收入尚够她维持正常的花销。
况且,她也真正有想研究的东西。比如,烘焙。
早些时候有些基础,不过很长时间没再拾起,手有些生。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进程,因为她饶有兴趣,并且有的是时间。
不过,她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对这些动手的东西,她一直很在行。
于是,在她能够很好的运用构图来拍照片的时候,她的手工肉桂核桃面包,成功的预订给了当地的一家自助餐厅。
虽然利润空间很大,但她可以供应的量并不是很多,所以相对来说,收入只是尚可,算不上客观。
但她喜欢这样简单而充实的生活,似乎可以一眼看到二十年后。
Alberobello是意大利Bari省Apulia的一个小城,池乔期也是来到后才知道,这里被国内的人亲切的称为“天使小镇”。
地中海的气候似乎总是使天非常地蓝,映衬着Alberobello石顶屋的白色,确实有种童话般的美。
因为玻璃房子需要的地块很大,所以只能选择离镇中心稍偏的位置。周边很少有住家,但池乔期这里,并不冷清。
好看的房子,好喝的饮品,舒服的阳光,还有微笑着从不发脾气的大姐姐,对于周围的孩子们来说,哪一项都是吸引。
或许是因为时不时的有人陪伴,池乔期也并未觉得日子有多难熬。
她也会在闲暇之余,一个人背着相机走出去很远很远。每次回来,将相机里的照片导入电脑,总是能整理出很多收获。
她也会想起简言左,在每个经意或是不经意的瞬间。她感觉不到疼,所以也并不觉得心里有多难受。
只是,在有一次拍到一对情侣亲吻的画面时,她恍然的想起,那次在恩生的老家,那片坑洼的石子路上,在接触到她几近崩溃的流泪时,他在她额头落下的那个吻。
轻缓的触觉,却饱含温柔。就像是小鱼儿在水中轻轻触碰到缠绕的水草,又好像是落下的花瓣轻轻叩开泥土紧实的坚硬,那般的美好的无声。
那份温度,似乎就是她久寻多年的温暖。她找寻了许久许久,找寻到差点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找寻到差点忘记了自己是谁。在她几近绝望的时候,这份温暖却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刻,突然回归。
而现在,虽然她还记得,却已感知不到。
那一刻,池乔期恍然的想起,他竟从未给过她一个正式的吻。
包括,一个关于未来的承诺。
这期间,路平安过来住过一段时间。
任何其他多余的话都不提,只是像是真正的生活那样,聊一些关于生活的琐事。
但即使是刻意避开,有些信息,仍是不经意间传递过来。毕竟,这是他们谁都无法绕过的事情。
路平安因为比赛归队,再加上本身远离电视和网络,池乔期的消息明显闭塞起来。
最终,是在颜茶的提醒下,池乔期才恍然间记起,再有一个多月,就是简氏六十八周年的庆典了。
按照简老爷子说的,如果不出意外,简氏将在那天正式的易主到简言左手里。
应该不会有任何意外了,毕竟她已经离开到这么远。
在这段闲暇的日子里,池乔期反复的考虑过,其实就算没有同简老爷子那天的会面,让她自己抉择的话,她的选择,或许仍会是离开。
简言左和简向深争斗至此,每一刻可能会发生改变结果的事情。而她,不想成为那个可能,更不想成为简言左的全身心投入时,那个无形中的负担。
“负担”这个词语,她永远承受不起,不论是背负,还是去当做。
这些年,她一直在努力。不是努力着去捕获别人眼中都期待的成功,也不是努力着去追逐什么所谓的梦想。她努力的目标,只是不去成为任何一个人的负担。任何一个熟悉或者陌生的人,哪怕一丝轻巧或者沉重的负担,她从心底,彻底拒绝。
这或许,也是她卑微而坚持的底线。
所以,她不得不承认,离开确实是对他们来说,最相安无事的结果。
颜茶在电话里问过池乔期这之后的打算,这样的生活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语言不通,身边也没有个朋友照料,现在可以仗着年轻,可以有股不顾一切的冲动。可日子毕竟不是一天两天,她需要给今后的几十年,找一个归属。
毕竟,离开了简言左,生活也仍是要继续。
池乔期没有反驳,也没有听信,她喜欢并且享受现在的日子,不用刻意回忆之前复杂而纠缠的曾经,也不考虑很久之后才会到来的以后。
那些纷繁复杂的事情,她暂时不想去规划。
眼前,池乔期觉得最该考虑的事情,就是给自己做一条裙子。
偶然从集市上看到一种很柔软但是很挺直的料子,站在摊前想了许久可以赠送的人,才发觉她从未曾给自己做过一件衣服。
不过幸好,她现在,恰有空闲。
这条裙子也的确占用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期间经过数次修改,最终呈现一条小礼裙的模样。
整片利索的剪裁,用料十足的裙摆,摇曳在灯光里,是一片醉人的光影。
池乔期将裙子挂起在玻璃窗上,每次映在阳光中,总能给她少有的满足。也正是很多次的注视后,池乔期才总算看清自己一直未曾明了的心情。
她虽不愿意承认,但她内心却无比的清楚,那种心情,叫做等待。
等待着或许有可能的奇迹。
在池乔期漫长的等待中,简氏的庆典越来越近。
池乔期没有刻意去记,但那个日子却像是能在日历上闪着光般,在每次不经意间查看日期时,都会下意识的将日期换算为距离那个日期还有多少天。
甚至在每次闲逛,经过某些橱窗的时候,看见某些饮料的包装,都觉得似曾相识。
但她总不忍去确认,因为怕失望,所以只当做不是。
因为没有靠近,所以池乔期并不知道,那一刻,在橱窗醒目位置摆放着的罐装饮料,是简氏集团新推出的一款可可制品。
浓香爽滑的可可,纯度达到81%,只取Moran庄园最精致的可可制作。初入口时会觉得甜香,回口会有丝淡淡的醇苦,等完全咽下,回味中,满是可可醉人的香气。
这是没有经过任何渲染的,可可最纯粹的味道。
这款可可在新品发布的当天,就全面铺开在各大精品店里。几乎在每一处,都占据着橱窗里醒目的位置。
像一个王者,傲视着,不用加冕,已是鼎峰。
Moran先生最终仍是将那片庄园,交予了简言左。
他曾经错失过,却也最终得到。
但是连肖随在内的很多人,却并不知道当时简言左和Moran先生谈判的细节。
如此坚决的一个老顽固,是如何将这块地的所有权,就这么拱手相让。实在有些挑战人的好奇心。
而且,几乎可以断定,这里面,一定有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
可无论肖随怎么问,简言左都只是笑笑,说一声,“运气好。”
便再无其他。
其实肖随猜的没错,这里面的确有故事。
在池乔期离开后,Moran先生曾经给简言左打过一个电话。
在问及简言左那日离开的原因时,简言左没有寻找任何更合理且容易接受的借口,而是将自己离开的真正原因,如实相告。
有些出乎简言左预料的是,Moran先生约见了他。
在Moran庄园,那处他曾经接近却最终错失的地方。
见面后,还未等坐稳,Moran先生就将转让的合同递交给了他。
简言左接过来,只稍稍一番,该Moran先生签字的地方,已经签名盖章完毕,正等他的名字,去填补另一处的空缺。
在他略有些惊讶的情绪中,Moran先生向他讲述了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
Moran夫人是Moran先生的初恋,十四岁的时候遇到她,然后就没有再分开过。他们恩爱的走过了半个多世纪,并且仍想一直牵手走下去。
在Moran夫人二十多岁的时候,被查出患有风湿性心脏病,当时经过医院的扩张手术,很快便渐渐好起来。
在术后的病床上,Moran夫人接受了Moran先生的求婚。并且一路跟随他,走到今天。
“我一直觉得,可可和她,是世界上最甜美的两样东西。”Moran先生带着对回忆的微笑,眉宇间,却仍有掩饰不住的失落,“直到前几天,她对我说有些不舒服。”
送去医院,经过详细的检查,才知道是病情加重了。并且,因为忽略,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手术时机。
Moran先生坚持要手术,可Moran夫人却不同意。她年纪太大,本身身体又不好,手术风险的太大,她自己觉得也许会下不了手术台。她不怕死,只是怕走得太早,不能多陪伴Moran先生一段时间。
Moran先生复述这些话时,眼泪已经忍不住,险些当着简言左的面掉落下来。
“我从未想过她会离开我。”Moran先生说,“我一直认为,我们有的是时间。”
人总是这样,因为习惯了,所以就忘记了珍惜。
可可生长的地方太过湿润,对Moran夫人的病有害无益。于是,接下来的故事就顺理成章。这一切的工作,包括Moran庄园,需要有人接手。而Moran先生和Moran夫人,并无子嗣。
“为什么是我。”简言左问,虽然结果并没有出乎意料,但他仍旧没有觉得欣喜。
“懂得爱的人才不会辜负这样美味的可可。”Moran先生眼睛里满是真诚和信任,“替我向你的爱人问好。”
这样的结果,来的比想象中容易太多,简言左却没觉得半分轻松。
签署好移交的文件,Moran先生说出了最后的请求,就是希望简言左能将谈话的内容保密。
他并不想让Moran夫人知道这一切,他为了她,将Moran家族世代的种植园全数交了出去。这样的牺牲,对于原本就未孕育子嗣的Moran太太,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她只需要知道一个带有合适借口的理由,并且愿意相信,就足够了。
在正式移交的那天,简言左亲手送给Moran先生一份房产的赠予合同。
那是国内的一处房产,依山傍水,远离城区,且交通便利。作为疗养,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他将合同和钥匙交给了Moran先生,一起的,还有连未医院的简介。
这份赠予,无关利益。他希望只是这对恩爱的人,能够一直到老。
简氏六十八周年庆典如期而至。
电视上、报纸上、网络上,凡是能触及到的地方,都是关于简氏的报道。
从文化底蕴十足而富含多种元素的宣传片,到形式多样、参加人员众多的庆祝活动,最巅峰的时刻,当然的晚六点开始的庆祝酒会。
酒会将在百余家媒体的转播下,实况记录进程。
奢华的布置,高清的转播,现场流动的人员,还有弥漫在大家眼中,仍有疑问的答案。无疑给了这场酒会,增添了几分看点。
酒会的流程正式而简单,先是各大集团先后的祝福,然后是简亦为的讲话。最后,在各大媒体和在场所有人的见证下,宣布简氏集团的最终决定,也就是下任总裁的人选。
池乔期在一家便利店的室外电视看完了简老爷子漫长而平和的致辞。
然后,包括简向深、简言左和简顷北在内的所有简家人,一起点燃了象征下一个历程的焰火。
池乔期看着屏幕上一张张熟悉的脸,曾经他们近在咫尺,而现在,他们在远在一方,正在书写着商战课本上的历史。
在灿烂绽放的背景下,简亦为面对镜头,宣布最终结果的话,即将出口。
镜头切换到简言左和简向深。
在灯光的映衬下,他们显得异常平静,而且都是一副从容淡定的表情。
而在下一秒,他们两个人却要因为简亦为的决定,从相互平等的位置上,一个拾级而上,一个颓然掉落。
池乔期忽然觉得残忍,虽然,简向深曾经几次三番的为难过她,也一度与简言左抗衡至今,但他毕竟是简言左有着血缘关系的长辈。
如果结果是她预料中的那个,她怕面对简言左平静而坦然的表情。
她不敢想象,那个曾经因为不想伤害简家人而委屈自己的简言左,会在如此重大结果的宣布后,心底仍可保持坦然。
她怕他变成那个她不熟悉且有些可怕的人。
池乔期不忍再看,身体先于意识,坚决的转身离开。
她害怕听到那个已经几乎确定的答案,也害怕自己会在已经逐渐适应的情况下,再将这份平静掀翻。
只要他成为,她就失去了。这是她一直就懂得的道理。
所以,如果不知道他是否成为,也就可以暂时的欺骗自己没有失去。
就算只是暂时的。
那天晚上,池乔期睡地莫名的好。
她梦见小时候,在两家大人同时在研究所加班工作时,简言左来到池家的陪伴。
他总是认真的等着她睡下,然后准备好她第二天所需的东西,像一个无微不至的小大人,总是给她贴心的温暖。
她梦见乔朵和杜落微微笑的脸,池锦原和简居闻祝福的表情,还有曾经两家人温馨的合照。
一幕幕,像是意识清醒般,从眼前一张张的滑过。
她梦见在埃弗拉公馆那晚,她站在台上,面容和画相互交叠,最终映衬在简言左饱含温情的眼睛里。
醒来,脖颈处那枚小贝壳安静的躺着,犹如当初在埃弗拉公馆那个夜晚后的早晨,他的笑意中,暖暖的守护。
距离简氏那晚结果的尘埃落定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池乔期依旧没有关注最终的结果。
期间不论是颜茶还是路平安,甚至是叶策都打来过许多电话,但都默契的绝口不提那日的结果。
他们的缄口,只可能暗示着一个答案。那就是那日的结果,是她意料之中且不愿意接受的那个。
池乔期没有拆穿,就着他们提起的话题聊下去,情绪丝毫不见低落。
挂断叶策电话的时间不长,池乔期意外的接到了肖随的电话。
邀请她参加他和许莫的婚礼,一个月后,恰好是春色正浓的时候。
肖随和许莫,总算修成正果。一向随性的肖随,终于锲而不舍地将一直无动于衷的许莫感化,甘愿为他披上一身嫁衣,洗手作羹汤。
池乔期问好许莫的尺码,熬了几夜,赶制了一身金线刺绣的大红色旗袍给她。
将礼物寄回,然后打电话婉言相拒了肖随的邀请。
肖随虽惋惜不已,但池乔期仍毫不松动的坚持,于是只好作罢。
肖随和许莫的婚礼,于情于理,于公于私,简言左是一定会出席的。
池乔期不想同他在婚礼上碰面,然后在许多人若有若无的注视中,表情平静的叫他一声,“简先生”。
这样疏离的称呼,她自知是为难自己。所以索性,不给自己见他的机会。
时间,在指缝中不快不慢的流走。
玻璃房子外的绿荫渐渐繁盛,池乔期也渐渐的适应了这边的生活。
她静心等候的时光,也终于将她原本不长的头发留到可以轻松盘上。
不由得想起那句,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这样的心境,不经历的人只觉得矫情和好笑。但身处其中的人,却能体会那种等待中却迟迟未有答案的煎熬。
护照的停留期就要到了,池乔期开始认真的安排离开的事宜,考虑接下来的归属。
在不舍和无奈中,她转掉了那所用心一点点的建起来的,所有置办的一切都是亲手的玻璃房子。去掉她之前的所有积蓄,甚至还尚有盈余。
但她没觉得有任何一点的满足或是开心的感觉,卖掉它,就证明着她已经在心底做出了不打算再回来的决定。无论去哪,终是不会再回来。
她最终,仍是没等到那个她想要的答案。
订好后天一早的机票,池乔期终于给了自己一个离开的期限。
最后的一天,池乔期决定用这段时间里与她朝夕相伴的用具,犒赏自己一个巧克力熔岩蛋糕。
材料还算齐全,只是少几样必备的,例如,可可粉。
池乔期在商店的货架上慢慢着寻找着,手指尖划过一款款不同的包装,很容易的就想到那日在布鲁塞尔,在简氏背景璀璨的店里,巧克力融化在唇齿间的感觉。
或许不单单是巧克力美妙的口感,身边陪着的人营造出的气氛,会比巧克力本身更让人心生温暖。
只是,物是人非,越美妙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越发的觉得涩。
池乔期刻意的将回忆停止,很快的选好自己要的东西。从商店里结了账,拎着袋子走出来。
这是一条较为繁华的街,各式各样的商店,大大小小的橱窗。
她还需要一点点榛仁,前面转角的那家店才有卖。池乔期顺着坡度缓缓的路一直走下来,手指触碰上商店有些泛暖的把手,却发现旁边玻璃橱窗的架子上,简氏“J”型标志恰好在阳光下反着柔柔的光。
池乔期下意识的靠近。
是一罐展示的可可。瓶身白色,有浅褐色的字和图案。
但这些都不是池乔期目光聚焦的地方。她眼睛的落点,是标志下,这款可可饮料的名字。
简单的字体,很柔和的弧度,漂亮而简洁。没有英文对照,即便是不懂中文的外国人,也只能选择用不熟悉的中文来描述它。
这款可可的名字,叫做归期。
这两个字,像是一句咒语般,在池乔期读到的瞬间,眼里的泪,不经控制的,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从未想到,在这里,会寻到跟简氏有关的点滴。
她曾经想要忽略掉,想要淡忘掉的甜美,在这一刻,反复发酵后,最终唤醒记忆中最美好的记忆。
池乔期的泪肆无忌惮的掉落,透过橱窗,正在购物的客户有很多注意到,停留在她脸上探究或是关心的目光逐渐多了起来。
不会有人想到,这位年轻的姑娘,是因为一罐可可上简单的两个字,而流泪到几乎崩溃掉。
池乔期擦干眼泪,调整呼吸,将视线微偏到旁边,想要借此舒缓下有些抑制不住的情绪。
却在反射的玻璃窗上,看到一个让她一瞬间觉得恍然的身影。
她当即愣在那里,忘记了转身。
他就这样借着橱窗的反射看着她的眼睛,亦没有上前。
最终,池乔期忍住了泪,缓缓的转过身来。
这才真正看清他,站在满是阳光的街道上,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白色房子和绿色的树。
对着她,表情平和而自然,“我现在,只是简言左了。”
说完,伸出手来,一脸她熟悉的笑。
池乔期长久的想着简言左这句话中的意思,却在明白的瞬间,眼泪,再也抑制不住。
他终究,一无所有。只剩下,她唯一喜欢的部分。
她没有将手递给他,而是直接,带着莽撞和不加控制的力道,扑进了他的怀里。
那天,如果有人在Alberobello的那条街道经过,那么他们一定会记得,一个女孩儿,因为喜悦,而哭到哽咽的泪水。在阳光下,洒落了满地。
似乎有花开了,伴随着清澈的风和空气,将太阳的暖意和花的淡香远远的送来。
伴随着的,还有他在她耳边,轻轻的一句话。
I’m back。
像是一句召唤,将所有在之前几乎丧失的感觉,瞬间带回她的身体,并且,传递给他。
或许,那个拍卖师真的言中了。
她的未来,的确在Alberobello。
简言左不知道这一刻的欣喜,应该用多少美妙的字眼才能描述。
他背负着太多人的期望一步步不由自主的上升到一个高度,近一步,就可以触碰到操纵整个简氏的权杖。
但他从未想过要成为那个唯一。
他想的,只是如何利用自己能做的一切,去帮助甚至激励简向深一步步的成长,最终可以有足够的能力接管简氏。
他一直以来考虑的,只有如何将这所有的光芒一层一层的从自己身上剥离,从万众瞩目,逐渐变回平常。直至回归,他仅是自己的最初。
这期间,无论遭遇到多少的误会和挫败,无论剥离的疼痛多么痛彻,他都始终不曾想过放弃,也不曾暂缓过脚步。
最终,他终于仅是简言左。
将一切全部安置妥当,然后,跨越万水千山,过来寻找她。
只有他自己懂得,她,才是他这一生,终究无法放手的牵挂。
自那日将她从孤儿院带离起,到今天在这样的小镇里拥着她时,直至这一生最末的时光止,一直未曾改变。
他也终于可以吻她。
在Alberobello清澈的阳光下,犹如一个承诺般,落在她的唇上。
在他能够给得起的这一刻,在她仍愿意接受他的这一刻,他终于可以给她一个一直以来都想要说出口的承诺。
他会回来,并且不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