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他们也听不懂爷爷的话,面面相觑,对爷爷打了几下手势,又要向里走。爷爷慌忙拦在他们面前,焦急地对他们做着手势,那些士兵有些不耐烦,其中一名举起枪对着爷爷,大声喊着什么。
我有些愤怒,从嗓子里发出低低地吼声。爷爷真有耐心,还在比划着跟他们解释,可那群士兵太笨,半天都没明白爷爷的意思。
爷爷好象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到长袍里掏摸,一定是拿他的古兰经——爷爷怀里常年都揣着一本古兰经,经常拿出来让乌卡娜对着这经书向安拉发誓或者祈求原谅。
“砰——!”举枪对着爷爷的士兵突然开枪了,爷爷的胸前顿时血喷如泉,他的手还伸在怀里没出来。我大叫一声,前爪拼命摇撼铁笼的栏杆,可那栏杆居然纹丝不动!我冲到笼门口,疯狂地啃咬那把沉甸甸的大锁,想把锁头咬断,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爷爷惊愕地看着面前的美国士兵,慢慢倒在地上,手缓缓从怀中拉出,攥着那本已经染上鲜血的古兰经。那群美国士兵的表情霎时跟爷爷一样惊讶,开枪的士兵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枪口慢慢垂下,我看清了他的手,那手背上刺着一只老虎的头像。
我悲愤地嚎叫着,嚎叫的声音震得树叶索索抖动。那群美国士兵突然如同炸开的马蜂窝一样,惊恐地转身向园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原来在他们面前,窜出三四头张牙舞爪的狮子。
那些美国人一定是没有这样与真正的狮子面对过,他们唯一想到的办法还是开枪,一边跑一边向后开枪。片刻之间,那群狮子纷纷倒在血泊中,那群美国士兵也跑得无影无踪。
“爷爷——!”乌卡娜洗衣回来,看见爷爷中弹倒在那里,撕心裂肺地哭着,扑在他身上摇晃着他。
爷爷微微睁开眼睛,用枯瘦的手颤巍巍抚摩乌卡娜的头发,喃喃说着什么。乌卡娜哭得几乎昏厥过去,又是片刻之间,爷爷的手陡然耷拉了下来——他离我和乌卡娜远去了!
我呆呆地看着乌卡娜哭得死去活来,耳朵里回响着爷爷临终的声音:“……当安拉……欲降灾害于……任何民众……的时候……那灾害是……不可抗拒的……除安拉外……他们……绝无……保佑者……”
爷爷死后,乌卡娜仿佛变了一个人,每天机械地做每一件事情,依旧时常搂着我流泪,但经常不说一句话,只捧着染了爷爷鲜血的古兰经,望着南方发呆。
动物园的动物越来越少了,有些从笼子里逃了出去,有些则被贪婪的人偷走或者抢走。乌卡娜在怀里藏了一把尖刀,日夜守在我的笼子旁边。她比以前更显羸弱,在风中摇摇摆摆,似乎风一大就要被吹走的样子。
终于有一天,乌卡娜流着眼泪打开了我的笼子,拍拍我的头:“班铎,你走吧,你自由了!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永远不要再回来!”
我慢慢走出笼子,远处河水的味道让我倍感兴奋。我回过头,乌卡娜把脸转到一边不看我,泪水哗哗在脸上流淌。她回过头来,见我停住脚步,就冲我大喊:“走啊!班铎,走啊!这里的人都疯了!整个国家都疯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这里不是你的家!走啊!回印度去!回缅甸去!回中国的西藏去!”
乌卡娜,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我恳求地望着她。乌卡娜哭出声来:“我爸爸的,我妈妈的,还有爷爷的坟墓都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乡,我不能走!”她的眼睛里充满哀伤。这样的眼神我见过太多,战争以来,这种眼神就成为这里人民的一种标志。
我慢慢走回笼子,卧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乌卡娜。我不会走的,住在这里与每天能看到她一样,已经成为我的习惯。
乌卡娜扑上来搂住我的脖子,泪水汹涌而下,把我的颈毛打湿了好大一片。
转眼三个月过去,这里似乎一切都趋于平静。七月中旬一天,动物园重新开放,乌卡娜露出了自爷爷死后的第一个笑容。“班铎,战争过去啦!我们又能跟以前一样啦!”她高兴地手舞足蹈,跟其他人一起为我搭户外遮阳棚。
真的都过去了吗?我疑惑不安地嗅着空气。空气中的火药味依旧浓烈,夜间还经常能听到枪声和爆炸,来动物园的游客,依旧是一副惶恐的表情。
九月十五日是阿拉伯椰枣节,乌卡娜头一次穿上了漂亮的裙袍,在爷爷的坟头摆上了羊肉饭和椰枣酒,快乐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使她格外动人。我兴奋地望着她光彩照人的面容,可能战争真的过去了吧——秋天,是安拉赐福的季节。
椰枣节后第三天的夜里,乌卡娜唱着小曲,为我细细刷了一遍毛,在她快要离去的时候,动物园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奇怪,这么晚了,还有游客么?”乌卡娜嘀咕着。
那群人走近我们,原来是一群装束奇特的外国人,战争以来,这个国家来了许多外国人,我和乌卡娜都已习以为常。他们抱着奇怪的乐器,抬着一些箱子,嘻嘻哈哈走到距我们不远的地方,铺开几块塑料布席地而坐,拿着铁罐子往嘴巴里灌一种黄色的液体,那液体散发一种难闻味道。乌卡娜皱了皱眉头,坐到我笼子旁边,尽量离他们远一点。我紧紧盯着他们,听着他们狂放的笑声,我总觉得他们并非善类。
深夜,那帮人喝得醉醺醺,开始扯起喉咙唱歌,有一些开始搂着跳舞,其中的一个踉踉跄跄走向我们,拉起乌卡娜,放肆地笑着,把她往他们中间拉。乌卡娜连连喊着:“不!我不去!”她喊也是白喊,那帮人根本听不懂她说什么。我腾地一下坐起来,盯着那个人,嗓子里发出愤怒地低吼。可那人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我,嵌住乌卡娜的胳膊,连拖带拉把她拽走。乌卡娜不停哭喊着,拼命挣扎,可瘦弱的她哪里是那人的对手,被关在笼子里的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拉到那群人中间,有几个人的手开始在她的身上不规矩起来。
突然乌卡娜停止了哭喊,死盯着他们旁边黑黝黝的一堆东西。我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那是一堆自动步枪,原来他们都是美国兵!乌卡娜仇恨地望着他们,突然从怀里抽出尖刀,向离她最近的那个人戳去。那群人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如此瘦小的阿拉伯女孩会有这样的勇气,一个人眼疾手快,抽出一柄自动步枪,毫不思索对着乌卡娜扫射,或许这在他们的眼中,这是合理防卫。
乌卡娜!我狂叫一声。那群人统统哆嗦了一下,转身惊讶地看着我。乌卡娜俯卧在地上,浑身上下淌着血,无助地向我望过来,我在笼子里站起来,悲痛地叫着她的名字。乌卡娜凝视我片刻,用她仅存的力气,一点一点向我爬来,嘴里断断续续念叨着:“……谁遵循正道……谁自受其益……谁误入迷途……谁自受其害……一个负罪者……不负他人之罪……班铎……我们……都应是无罪的……安拉……安拉……”在距我的笼子还有两米的时候,她终于停了下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已经失去了光采。她的身后,拖着长长一道血迹。
那群人惊魂未定,七嘴八舌说着什么,有些人开始收拾东西,似乎要离开这里。刚才开枪的那个家伙却不以为然,他满不在乎地对他的同伴做着鬼脸,然后把步枪扔给另一个士兵,自己摇摇晃晃向我走来,手指拈了一块罐头肉,想喂我吃。
我冷眼看着他走近我,在他把手伸向我的时候,他手背上一块老虎头像的刺青跳进我的眼睛。就是他!我死盯着这个杀死爷爷和乌卡娜的家伙,不动声色,在他把手伸进笼里的那一刻,我猛然咬住他的手,快意地听着他的指骨在我牙齿间碎裂的声音,一股粘稠的液体顺着我的嘴角流了出来。
那人惨叫着,拼命把手向外抽。我站起来,前爪伸到笼外抓住他的胳膊向里拉,只要他的头再被我拉近一点,我就能一口咬断他的咽喉。看着他在我的爪间恐惧地挣扎,他的头离我的脸越来越近,从他的瞳孔里,我看到了他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我的眼睛里射出的绿光。
又是一阵枪响,顿时仿佛无数个烙铁穿过我的皮毛和内脏,他的同伴对我开枪了。我晃了一下,他趁机挣脱我的爪子,可我依旧死死咬着他的手不放,直到再一阵枪声响起,一颗子弹射穿我的眼睛,从我的后颅穿出,使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倒地的那一瞬间,我看见爷爷和乌卡娜远远地在前面向我微笑着招手。
1700年早期,西至土耳其、东至俄罗斯和中国的太平洋沿岸、北至西伯利亚、南至印度尼西亚巴厘岛都有虎栖息分布。共有8个亚种,即:波斯虎、孟加拉虎、印支虎、西伯利亚虎、华南虎 、爪哇虎、苏门答腊虎和巴厘虎。
1930年,巴厘虎灭绝。
1970年,波斯虎灭绝。
1980年,爪哇虎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