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当中用刀的占多数,刀在这个乱世之中,似乎是最称手的兵刃,几乎是多功能的,厚实而又有力感,这是刀的好处,北朝之人多用斩马长刀,至少长五尺,刀头稍扬,有一个很小的弧度,这是鲜卑人喜欢用的兵器,最适合那刀战之用,靠挥动手臂,使刀上的力度增大数倍,杀伤力自然是可怕之极。拓跋氏本是北方草原强族,多擅马战,也便对长长的斩马刀比较偏好,但进入中原地区,山多林密,对于斩马刀的使用也便不如在草原之上,因为马战于野,在平原上,骑兵比较多,但在山区,多加以步兵,以五尺长刀,便很不灵活,则以枪、短刀、朴刀、钺、戟等兵器为主,而剑,双锋刃轻便是轻便,可是对于普通战士来说,很难使出自身的力气达到理想的效果,反而仍是单锋刀,厚背之刀为好,剑也便成了一个饰物,或是真正的高手才会用剑,在千军万民之中,刀始终造成的杀伤力比剑更大,因此,在这乱世之中,人们都喜欢用刀,而用剑之人少,可用剑之人,绝对不是庸手。
在这几柄刀之中,自然数蔡伤的刀最狂,而彭连虎的刀最绝,彭连虎的杀意很重,他不仅要杀那有战斗力的人,连那已失去了战斗力之人,也不时去踢上一脚和给上一刀,那三位已失去战斗力的人也死在彭连虎的刀下,没有半个活口。
尔朱宏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此刻他才知道了什么叫害怕,才知道死亡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在直觉上,从蔡伤一开始存在于他们的眼前之时,他便已经感觉到死亡的气息,而在这一刻他真正的感觉到了死亡,真的明白了蔡伤刀鞘中装的是什么。
那不是刀,也不是死神,而是仇恨,一种深切得可以把任何人埋葬的仇恨。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巧,在追杀对方儿子的时候,遇上了这么可怕的煞星,或许这就是命,尔朱宏一向不大信命,他总以为命运便是手中的剑,命运便是尔朱家族的一句话或一纸公文,可是现在他发觉自己错了,真的错了,错得有些厉害,命运竟是蔡伤手中的刀。
他几乎已经绝望,毫无斗志,在心底深处感到一阵软弱和无助,那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呢?他一向是一个很傲的人,目中除了尔朱家族和大王之外,其他人根本无所谓,可此刻却会感觉到自己的弱小,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那是因为蔡伤的刀和身体所散射而出的那种强劲的气势,像大山一般高大,像汪洋一般狂放宽广的气势,而且越来越壮大,在他们的眼中竟成了天和地,使他们自心底感到自己的渺小,这种强大而可怕的气势,随着蔡伤的刀意所至,使得那种气势随着那凌厉无比的杀气完全使对方的心神失去了自主,这便是尔朱宏为什么会有绝望念头的原因,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他也在提醒自己要振作,否则,只会是死路一条,可是他根本就已经无法从这失落的灵魂之中抽身而出,而另一人更不堪,手中的刀已经失去了那种威霸之力和应有的狠劲。
蔡伤并没有以刀去让他们受死,甚至避免让他们受伤,那刀以一种让人大惑不解的角度击出,谁也不明白,为什么蔡伤不直接击伤两人,明明有几个让两人受伤的机会,却轻易地放过,连彭连虎也不解,但蔡伤却知道是什么原因,因为他要的是一举击杀对手之机。
蔡伤完全明白尔朱宏现在的感受,这一切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没有,也是他故意制造的这种局面,可是就在尔朱宏第五次松懈之时,蔡伤的刀突然不见了。
像是从这个世界消失,抑或是突然窜至另一个世界去了。
尔朱宏和另一名汉子因为蔡伤的刀突然消失而愣了一下,因为他们的心神,早已被蔡伤所夺,此刻刀突然消失,他们自然会愣一下,唯有彭连虎知道,下一刻将会是怎样一种结局,这是一个定局,谁也改变不了的定局,这正是蔡伤对彭连虎手下留情的那一刀。
彭连虎知道,尔朱宏和那名汉子死定了,连半点活下去的希望也没有,若历史重演一遍,彭连虎也明白,自己绝对不可能避过这一刀,那是不可能的,便是在蔡伤的刀消失前百分之一秒中便迅速飞退,也绝不可能躲过这一刀的杀机和死亡的攻击。唯一的办法,便是不要让蔡伤的刀消失,但那只属于天方夜谭。
果然,在地平线上,似乎从另一个空间突然跳出一道亮丽凄美的残虹,那是蔡伤的刀,那短暂的消失便是在酝酿着死亡。
那是从出刀的死角击出的一刀,从不可能的角度,居然击出了这一刀。
彭连虎大惊,因为他看到了比攻击他时更强烈数倍的异彩,这才是蔡伤的真正实力,抑或比这更可怕,但他完全无法理解蔡伤为什么能够从这出刀的死角击出这样的一刀,或许奥秘便在于那短暂的消失,他不明白。蔡伤的刀消失到了什么地方,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那柄刀似乎真的可以穿破另一个空间,而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虽然彭连虎似乎感觉到那柄刀的存在,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只有蔡伤,抑或葛荣才可以解释这些。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包括蔡伤和彭连虎,呆得像是几座雕塑。
蔡伤的刀在鞘中,似乎从未曾出过手一般,静静地立着,似乎在沉思什么,似乎又在为什么而悲伤,没有人明白他在想什么,彭连虎呆呆地望着另外立着的四人,那四个人长得其实有些难看,最难看的却是他们额头上多了一道红痕,每个人都一样,似乎连尺寸宽度都经过了精确的统一才会达到这样的效果,长为两寸,宽不过像头发丝一般的细线。
不过,在刹那间,彭连虎看到了那道红痕外凝聚了一串细密的血珠,每个人的眼睛都瞪得那般大,但却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光彩。
蔡伤轻轻地转了转身,没有再去理会那几个静立的人,似乎觉得这一切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事实证明,这一切的确是完全没有必要的,那是一阵风,一阵轻微的风,但只要这轻微的风便已经足够,至少将尔朱家族中的那四名好手吹倒了,四声沉重地扑地之声并没有惊醒彭连虎,他似乎是做了一场梦,他的目光只是呆呆地望着每个人的额头那两寸长凝满了血珠的红痕,他知道,这四个人全部死了,死在蔡伤的那一刀之下,没有人敢想象那是怎样的一刀,那一刀就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充满了凄艳而迷幻的噩梦。
风轻轻地吹,掀动了彭连虎的长衫,却也吹皱了彭连虎的思绪,只为蔡伤那惊世骇俗的刀法。
“黄海,你还好吗?”蔡伤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呜呜……”那黄狗似见到了主人似的,来到蔡伤的身边亲热地磨蹭着,那身上被黑狗咬松的毛皮依然皱着,却没有痛苦的感觉,倒像是一个邀功的战将。
蔡伤伤感地轻轻抚了那黄狗一下,根本就没有留意地上已经死去的那五只黑狗,全部的心神都贯注在洞中,一颗心已经被揪得很紧,很痛。
洞中终于传来了两声“呵呵”痛苦的呻吟,那完全似是一个将死之人被勾魂勒住脖子的声音。
蔡伤心头一酸,大步跨入黑暗的山洞,一阵潮腐之气立刻扑鼻而至,但这一切并不能阻止蔡伤的任何行动,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看到了一团灰暗的身影,似是动了一下。
“哇……”又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之声,正是从那团灰暗的身影之旁传出来的。
彭连虎点亮了一根干枝,这不大的山洞,立刻显出了原形,黄狗也趁机窜了进来。
“黄海!”蔡伤一声悲呼,扑在那团灰影的身旁。
那是一个人,一个面色惨白的人,一个青灰色的衣衫上已经给鲜血染成红色,数不清他的身上到底有多少道伤口,也没有人愿意去数,一切都是那般触目惊心。在这面色惨白的人怀中抱着一个被鲜血染红了包袱的婴儿,那乌黑发亮的眼睛透着一股似来自天地山水之中的灵气,但这双眼睛却只是望着那只黄狗,似幼儿遇到了母亲一般望着那只黄狗。
彭连虎这才发现那只母的黄狗应该是最近才产下了一窝仔,否则不会有这样凶悍的表现和充足的狗乳。
婴儿显然是饿了,伸出一双白胖的小手去抓那垂下的狗乳,而黄狗很温顺地横过身子靠近婴儿,同时回过头来温柔地用舌头舔了舔婴儿那白里透红的小脸,展现出母性天生的柔顺。
“呵呵!”那地上蜷缩的灰影挣扎着要爬起来,但却无力地躺在蔡伤的怀中。
彭连虎这才发现,这是一个废人,并不会说话,但看那眼中的欣喜和激动,便知道这是一个很忠心的人,在他的手上还握着一张弩机,刚才射死两只黑狗的便是他。
蔡伤有些沉默了,只是两只眼中噙满了泪水和悲愤,更多的则是关切。
“我这里有刀创药。”彭连虎忙从怀中掏出几只瓶状之类的东西。
蔡伤感激地望了彭连虎一眼,迅速拧开几只瓷瓶,在火光的映照下,撕下那破碎的衣衫,倒上药粉。
“呵,呵……”黄海又是一阵低低的呻吟,艰难地用手指了指地上正在吸食狗乳的婴儿。
蔡伤痛苦地望了那只知饥饱的婴儿一眼,目中充满了慈父的关爱,那正是他半年前出生的儿子,在耳根下有块淡红色不大的胎记。
“他还中了毒!”彭连虎也在黄海的身边蹲下,语气有些沉重地道。
蔡伤这才注意到那肿得很粗的右腿,及那条躺在不远处已经没有了头的毒蛇,和黄海平日用的那柄剑。
伤口处正在小腿肚之上,还在湍湍地流着紫黑色的血,已肿得硬硬的一大块。
“哧!”蔡伤撕下刀鞘上的旌旗,把大腿根部扎得很紧很紧,然后毫不犹豫地张口去吸那伤口处的毒血。
“呵呵……”黄海一阵惊骇,伸手推了蔡伤一把,同时一扭身子,要避开蔡伤的口,但在受重伤失血过多的情况下,已经无力推开蔡伤,反而被蔡伤抱住右腿,大口大口地吸那毒血,再大口大口地吐在地上,直到伤口流出来的是鲜红色的血液为止。
“蔡将军!”彭连虎欲言又止,他的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一切都似乎没有太多的意义,更难以表述对蔡伤的敬意,他隐隐地猜到,这哑巴与蔡伤应该是主仆关系,那尔朱宏的对话,他也听到了一些,知道这个人带着这婴儿躲了十几天,那正好是蔡家被抄的时间,而刚才从黄狗对蔡伤的表现来看,应和蔡伤的关系很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