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光转到我们学校有三个月了。
佟光来到我们班的那天,是学校的大校长亲自送过来的,校长亲自把一个学生送到班里,足已证明这个人的门路挺厉害的。
很快我们就知道了,佟光是从一个叫烧锅屯的偏远农村来的,现在从农村到城里打工的人越来越多,流行的说法把这些进城的农民称为农民工。农民工的子女也得需要上学呀,可是能进到我们这所学校可是不容易。因为我们学校是全市有名的重点。门槛特别高。不是这个学区的,年龄差一点的,谁想进来都很难。可是佟光就进来了。据说,佟光的父亲为了让儿子进我们这所学校,从市里到区教育局,再到我们学校都出了不少“血”。不管怎么说,佟光进了我们学校,也进了我们班。
你看看这个佟光,虽然是从农村来的,穿着上那是一点也不土。从头到脚都是名牌:“阿迪达斯”的上衣,李宁牌的裤子,“凯帝”鞋。但是这身打扮也不能使佟光“洋”起来,挺好的裤子他把腰带系得又紧又靠上,把一双细腿露出挺长,可惜了李宁的牌子。上衣的名牌商标在袖口处亮晃晃地挺打人,往少说,也有半年没洗一水了。那脖领子黑乎乎的一圈,像一块肥沃的土地。
佟光到我们班第一天,就赶上了劳动。学校的劳动就是打扫卫生,擦玻璃,扫地,打扫走廓……从农村来到佟光看来很想给大家先露一个好印象,干起来活来非常卖力气,“班长,擦玻璃的活我来干吧。”“班长,扫走廓的任务给我吧”!平时班里一到搞卫生的时候,总有一些同学,不是头疼,就是肚子疼,这其中有些是学习成绩很好的人,让当班长的刘晓文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佟光的表现,使刘晓文的眼睛一亮,好长时间了,终于才发现了这样一个先锋队的典型形象呀。
可是很快班长刘晓文就为佟光头疼起来了。
还是那天大扫除,班里的拖布坏了,需要一根小细绳系一下。教室里哪来的绳子?佟光在人们无奈的目光中,毅然决然地把自己脚上的鞋带解了下来,刷刷几下子就把那个拖布绑上了。
可是后来的很多天里,他那双高档的“凯帝”鞋的舌头都无拘无束地忽忽搭搭拖拖拉拉地像一个破门帘子。那天,班长刘晓文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说佟光你就不能再买根鞋带系上。佟光脑袋一晃,满不在乎地说,“没有事,穿坏了俺老爹再给买新的!”
“不是你有没有事,是我们看着不得劲儿!”班长刘晓文生气了。佟光这才不知从哪儿弄了根订帐本的帐绳,一根黑一根白,一直把他那双可爱的“凯帝”拴到现在。
虽然佟光在班里劳动非常积极肯干,可是来了一个多月后,在班里也没有几个人注意他。这使他很苦恼。一个人在班里让别人瞧不起,肯定有很多的原因,但是重要的一条就是学习不好。佟光的学习实在是糟糕,每回考试,虽然上级不让排大榜了,但是同学和老师们都在私下里排着,佟光的名字总是出现在倒数第一的位置上,佟光的到来,让原来倒数第一个那个老兄位置前移了,那个老兄肯定在心里感谢着佟光。学生呀,就得学习,学习这一条对于当学生的就像命根子一样,重要得不可替代呀。
大家瞧不起佟光还有一条原因,就是佟光一张嘴说话就又土又“山”,土得都能掉渣。老师上课提问根本轮不到他发言。我们班有个叫付洋洋是一个艺术家,会拉手风琴,有一天拉琴的时候让佟光看见了。佟光看着付洋洋拉得非常好听,就说,这个琴叫什么琴了?他想了好一会儿,认真地说,是不是叫松紧琴?逗得全班同学哈哈乐,直到现在付洋洋一拉手风琴,大家都说,你这个松紧琴真好听。
语文课,老师提问,谁能用最简单的语言讲一件意外的事?班里学习好的学生还在认真地思考着,让大家意外的是,佟光站起来说,我来讲一件吧。昨天我家的狗病病了,我老爹请来了兽医。后来,兽医来了,我意外地发现,原来兽医也是人。你听听这是什么意外呀?大家就笑。这是一个真事儿,还有一个故事肯定也是付洋洋给佟光杜撰的,硬是安在了佟光的头上。说,语文课,老师在黑板上写下“战战兢兢”四个字,问,念什么?佟光站起来念,战战克克。你念错了!再好好想一想。佟光就又想了一下,重新念:战战克克克克!
数学课时,老师提问,“由线和面组成的是什么?佟光你来答一下吧。”可能是佟光溜号了,没听懂老师话,他站起来,愣愣地说,“馅和面?组成什么?饺子呗!”引起一阵哄堂大笑。“包子也行,再不就是馅饼了。”佟光的补充像是给大家的笑料中填柴火。当然,佟光也曾经力图主动表现过几次。那天,我们的班主任李老师问,“什么食物里含有大量的维生素E?”在大家正在思考的时候,佟光腾地站起来表现了一下自己,“我知道,过去是粉条子猪肉大米饭,现在都在生猛海鲜里。”接着他又小声地嘀咕了一串菜名:拔丝地瓜,滑溜里脊,羊肉丸子,爆炒鱿鱼……
李老师和全班的同学都让他给逗笑了。
有人就问,哎,你家是不是开饭店的?佟光就很实在地说了声,嗯那。你听,他说的是嗯那。佟光“嗯那”完以后,就傻笑地瞅着大家,说,你们咋猜得这么准呢?我老爹开个那个饭店就在天津街上,以海鲜为主,现在正进行促销,喝啤酒全兔费。我老爹现在除了经营餐饮业,主要把精力又放在开发一个新的领域了,那就是炒股票。股市现在形势很好呀。炒股票那来钱可是太快了,在家里鼠标轻轻一点,成千上万的钱,就进了你的腰包了。当佟光还要进一步利用这个机会详细地介绍他老爹最近涉猎的银行股和什么中石油中石化的股票时,他的话就被我们的李老师粗暴地打断了。
李老师当时是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嘴里吐出了一串行了行了行了,快坐下吧,我知道你家是大款,哪儿都有你!佟光就讪巴答地坐下了。因为佟光说话爱发傻,后来每当有学校或者上级领导来班里听课,班干部们都提前给佟光做工作,求他上课时就老老实实地听吧,千万别发言。当然班干部们做工作时话说得都挺有技巧挺委婉的,不像背地里他们研究这个问题时,一个个都咬牙切齿地说,可不能让这一条鱼搅得一锅腥呀!
因为我们是重点学校,班型比别的学校要大的多,一个班有的多达八九十人,少则也有五六十人。佟光给我们的班主任李艳丽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在佟光来学校的两个月以后了。
那天,李老师给大家拿来了一叠让大家填的表,这是一张通讯录,其中有家庭的详细住址,父母的姓名及工作单位职务电话等等。于是大家就开始填了起来,填这种表格对所有的学生来说,都是小菜一碟,不像考试那样,把祖国的花朵们弄得很紧张,填这种表格用不着抄谁的,一人一个样。
李老师把大家填完的表收上来后,就站在讲台上随便抽出几张看了看。“哎,佟光,你怎么没有把母亲的名字写上呢?”李老师问。
佟光站了起来,声音很低,说话又来了不着边际的样子,他脸有些发红地嘟哝着,“俺要把钱都给妈妈,让妈妈有钱过好日子。”我已经观察到佟光一说到自己的妈妈时,那是充满了感情的。但是他的妈妈爸爸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佟光从来也不说的,这是他的禁区。直到后来的挺长一段时间后,我们才知道佟光说这些话的历史背景了。但是当时,包括我们的李老师,都不了解这个穿着名牌的学生的心理究竟想的是什么。“什么呀?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呀?哪儿也不挨哪儿呀!”李老师听佟光这么一说,就小声地哦了一下,似乎露出一副同情的神态,顺手用笔在那张纸上记着一些什么,然后李老师又问了一句,你这个表格上的家长联络方式怎么填得这么乱呀。这些乱七八糟的数字都是什么呀?
佟光说,不乱,不乱呀,我家还有三台电脑呢,主要都是我老爹用来炒股票的。李老师您看的那些数字,都是我爹的电话号,饭店里两部,家里一部,还有两个都是我老爹的手机号,佟光说到这儿,又加了一句,我老爹的手机是二十四小时开机。
佟光说到这儿的时候,就从他的身旁传出来一句声音不大,但很有力度,尽管像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声音,“哼,你老爹咋不二十五小时开机呢!”最后他还来一个电视里常见的动作,大声地说了一人“欧耶——”
这个声音一出来,全班立刻又扬起了一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