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顾锦枫觉得自己是飞鸟，第一次这样自由自在地飞起来，双目仍旧一片漆黑，因为看不到，便满心宁静，只有她的样子，还何来畏惧？海上蒸腾起的凉薄水雾逐渐打湿他全身，还有那一身褴褛破旧的衫子，带着岁月的风尘一并被海水吞咽。
庭院中顾锦枫抬起一双手，盈盈浓重的月光打上来，皎洁苍凉。他这双手除却寻找少正商那一次便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却无形中沾满鲜血。东海之颠那一次他便是心甘情愿想要杀死一个人，就是自己。而他却醒过来，被清庭山的弟子救起，一路走到今天。掌控半段凡尘，立在这片月光里了，却觉得好生孤独。这一路何其漫长，他日日煎熬度日。此刻抬眸间，只想问一语上苍，到底何时才是他的归期，终将这一段苍茫无依的凡尘之路走尽。
若有来生他想做什么？用他此生的九五之尊换取一个渡河之人可好，就在那片浑浊的奈河之上，世世能见她一眼。此生，足矣！
少正商当年在魔界与神族的那场战役中战死，再牵着花下殉情的风夭夭一起共赴轮回之路，走之前认为做过的最对的一件事便是私自下了一趟凡间帮顾锦枫得到半面凡尘。他是一个好帝王，与楚少的功勋不分上下。亦是他上一世欠下的情份，顾锦枫的情，说到头他少正商无论如何都是要还的。否则，对不起顾锦枫对他的义气，也对不起他对自己女人的喝护。
那一天少正商和风夭夭破败的凡体彻底变成灵魂，男子手指修长白析，横在空气中轻轻地唤：“来，到我这里来。”
女子从花下起身，血液染红她的一席素白纱裙，本就绝色清丽的女子，这一刻被装缀得更是世间红花无法比拟。一张脸布满盈盈笑意，日光下竟美得微微让他眯起眼瞳。
“什么时候你才能收敛一下这无边的美貌，你这样让我如何安心？”
女子用相同的表情看他，口气亦像极：“彼此，彼此，你这张脸让我如何安心啊？”
男子咧开嘴角，爽笑时露出八颗牙齿：“放心，我抵挡不了你的魅力，生生世世服贴于你。若是有违誓言，我就跟你姓！”
女子一脸理所当然：“你本来就该随我的姓，谁让你是我的相公。”
男子挑眉：“不都是娘子随了相公姓么？到你这里如何就反了？”
前方老者轻唤一双笑逐颜开的男女，风夭夭一边冲药神老祖走去，一边感叹，这恐是老祖思考问题时间最短暂的一次，本以为走之前再看不到一眼，没想到他竟出现在他们面前。
“老祖。”风夭夭软软地唤，当即淌下一行行清泪。
少正商将人拉进怀里，曲指为其轻轻擦拭，接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安抚：“没事，终还会再相见的一天。”
药神老祖轻叹口气，苍颜褶皱丛生，布满不舍。面前女子是他最为疼爱的小弟子，这一刻却要永远离开他，他知道，这一离开，便此生不见。
“我此刻是来送你们一程，我已掐算过，你们这对灵魂直接坠入轮回轨道要么分开，要么魂飞魄散。你们的宿命大抵就只有错开，就像当日凡尘中风笑的灵魂一走，夭夭若直接注入，少正商便可一眼认出，却云头晕睡，生生错来时辰，便说明这一切都是命。我一天时间钻研出另一条轨迹可以带你们离开，不是世间任何一处，而是一处无人踏足的绝地逢生之地。但那里终归只有你们两人，一但进入，且永生永世不能再离开。你们可愿意？”
少正商眼瞳清澈极了，像满天摇曳不休的星子，嘴角若有似无地噙着丝笑，执起她一双手，瞳光蓦然坚定：“只要能同夭夭一起，即便那样的地方我也愿意前往，我只看重夭夭一人。”
风夭夭眼眶的泪光依旧，映着他俊美无边的样子，纤指抚上他眉梢，觉得这大抵就是世子最好看的男子。投到他怀里揽紧他，只道：“我也愿意，只要有他和永远在，我什么都可不在乎。”
药神老祖目光疼惜，指掌间化出一块虚境，就像一道开启的大门，四处水光粼粼。
“趁着神族此方战乱，你们魂魄至此下去，无人会发出顾及。只是，这大千世界同你们这一别，即是永别了。”
少正商牵起她的手一步步向其中走进，忽然明白一种爱的真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眼中心里满满都是彼此，大抵就是此刻这种境遇。
老祖再行感叹，眼风瞧上少正商，轻轻道：“有高强的法力，坠入正常轮回还可再翻命运，会有条好的生路。但这一路前往会将你们的法力噬尽，越是法力高强之人越是痛苦不堪，就像有剑生生挑断筋脉骨血，非人可以承受，可思及清了？”
少正商与他视线对接，淡淡钩唇：“我们两个此刻都没有法力，夭夭是凡体，而我的早被轮回噬尽。莫怕。”
如此一说，风夭夭放下心来。
相拥两人白衫纷飞，在老者的瞳中越缩越小。他的弟子素来迷糊，此刻脸上笑意盈盈便是真的笑了。只是那男子，明明有高强法力，也仍是一脸倜傥风流的笑痕，轻揽着女子一度下沉沦陷。明明体内痛不可遏，却能如此一脸淡然如风的笑着。他便是怎样爱着这个女子呢？
风夭夭不知少正商是怎样爱着她的，只在第一眼见到他，她便死心踏地，迷足深陷。那一次掉进九天幻水中，她在绝望之际想到的是初相见男子一张温润绝美的脸颜，那时她的心里就只有他一个场景，再不掺任何一丝杂质。哪怕那样想着他死去，她亦心甘情愿。洞房花烛夜她看着即将远去的男子说：“有一天我练好了，再去找你拼酒。”她看到南宫荛眼中的绝望，那一刻，即便死去，她仍是想着眼前这个男子。凡尘间的青脆城，她觉着两万多年便真是累了，希望有朝一日倚进一个人的怀里可以生起尘埃落定之感。南宫荛揽过她，可是，她的心里仍旧空空，却在这个男子将她压在身下的时候，实实塞满心田肺腑。
轻轻抬手，抚过他眉眼轮廓，倾身俯上他耳际，轻轻道：“少正商，我爱你，此生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