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将军府虽然没质问出点什么，也算不虚此行。一切事情看似模棱两可，实则心中已经落下一个本子。转眼即将过年，这里久待不得，她便打算离开了。
少正商静静地看了她一些时候，薄唇轻启：“送风大夫。”
风夭夭拢起袖口装缀的朱色罗纱，映着皑皑白雪一张脸变得朱砂般艳丽。眉眼冷漠地弯成一道新月，推拒：“不必了，将我的马牵来就好。”
少正商将视线投向高远蓝天，知道她心中对他充满了厌恶。锦袖在空气中画出一段优美弧度，微微扬起下巴：“去将她的马牵过来。”侧首睨她，蓦然笑起来：“你是这样聪慧的女子，再见面，我希望你可以为我讲一段故事，一段关于我同那画卷中女子的故事。”到了那时，这世界上便再没什么好忌惮的了。
周遭空气一阵冷清，跟过来的侍从本来就只有一个，还被打发下去牵马了。这一刻天地之间只余了他与她，便万分宁静起来。只有零丁雪花被风旋起之后簌簌的荡进瞳孔中，似一场荒雨摇曳不休。
风夭夭收回眸光，转身向将军府的大门外走去。他的话她还不能解析，不过她相信，这一切如他所说，终有一日她会复述一段故事，或许会比那说书人还要生动栩栩上几分。
男子转首，望着她越发遥远的背景，雪气原本稀薄，看进他眼中却似浓重的雾色，纤丽的身姿变得如此渺茫，消失进将军府朱红色的大门外。
这是风夭夭在凡间过得第一个新年，这一天她和沈慕清已经在另一个城里落脚，离东管城着实有着一段距离。当时她从云水城出来，沈慕清就在出城的唯一一条官道上等她，一人一马，皆是云朵一般的白，很是乍眼，她一眼就看到他。两人初步商量了一下，介于前车之鉴，风夭夭决定在一个小城里落脚。
沈慕清也不多言，淡笑着应允，便一路策马扬鞭去了一个名为普连镇的小城。
普连镇的信息量并不通达，可是云水城的消息还是源源不断的传来。那是人间的除夕之夜，用过晚餐之后沈慕清拉着她一起去城中看灯火，普连镇虽然不大，可是灯火却极为璀璨漂亮。从城头到城尾随处可见样式各异新奇的花灯，听沈慕清说这是此镇的一种风俗，除夕之夜燃的灯火越多，不仅有辟邪驱灾的功效，还会保佑下一年人财两旺。风夭夭穿梭在人流中央，一张脸被各式的灯火映出明暗不一的色泽。便在想，东管城比这里要大上三倍之多，如果没有那场肆意且灭绝人性的屠杀，东管城百姓和乐安定，当下该是怎样一番盛景图腾？
一只隐在宽大水袖下的手已经被人攥在掌中，蓦然抬眸，沈慕清面上洋溢着缓缓如流水一般的笑意，眸中漾着浓深且幽幽的光。路两侧结灯如樱树繁花满枝，开出火一般浓烈的色彩，都不及他一张沾了笑意的脸好看。
“让我牵着你的手，以防走散了。”
风夭夭眼前一晕，有种时间回放的错觉。
沈慕清已经转过身，只留给她一个修长的背影及松散的墨发，手上的力道却一直没有松开过。一路牵着她穿过如潮似海的人群，望尽两侧繁华锦绣。
城端有一家茶馆，走过去的时候沈慕清提议进去歇息片刻。一路走过有重重人流阻隔，着实花费了些力气，沈慕清面上已现苍白之色。
“好吧，喝杯茶再回去不迟。”
此刻正是赏灯的高潮期，茶馆虽在当街上，却没有几个客人。两人挑了贴近窗边的位置坐下，店中小二就已经跑上来招呼。
“二位客官是外地来的吧？想要点什么？”
沈慕清难得有闲情逸致同人打笑：“何以见得？莫非本地人还是有标致的？”
小二笑起来：“那倒不是，只是见二位气度不凡，想来不是我们这种小城镇里能生出来的。二位是来这里看灯火的吗？”
沈慕清点头之际已经点好了茶品。
小二下去时感叹：“我们普连镇的灯火是好看，不过今年来看的人可大不比往年喽。二位客官莫不如今年不来了，真接去云水城看灯火，那才叫一个漂亮。听说世子今夜在城中放烟火，前所未有的壮观瑰丽，将这姜国的多少人都引到那里去了。”
沈慕清淡然地望向风夭夭，只道：“世子倒是个难得的有情人。”
风夭夭抿动嘴角不语，思绪回到几个月前的将军府，顾锦枫的样子浮上来还能清析记得他的样子。可是，却再不是往日那样清澈如水的感觉。他与少正商一样，风范一同被鲜血洗涤过，便再没了美伦美幻的样子。纵使那烟火华丽，可是在姜国该要举国哀悼的时候还有什么好看的呢。
云水城是姜国的都城，自然要比任何一个城都要繁华许多。往年除夕之夜燃放的烟火已称壮观盛大，城中达官首富都会花费一定的财力燃放大堆的烟火以求个彩头。但是今年与往昔不同，世子亲自下了大本钱，那会是什么效果？
今夜的风不小，吹动着城楼上色泽艳丽的翠盖流苏，夜风中群魔乱舞。隔着色彩斑斓的长空和流动不息的人群，一眼能望到城楼上衫袍鼓动的男子，独立于楼杆边上，披一件紫色氅衣。面皮本就生得绝佳，再被当下璀璨的灯火一涂迷，灿然生辉。
侍卫恭敬上前：“世子，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您一声令下，便可开始了。”
顾锦枫面朝太平景时的繁盛人群沉默不语，一眼宁静被晚风敲碎之后便兀自浮上几缕哀色。